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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風平浪靜

第十四章

母親每次去學校,總有一個人影在她眼前迅速閃過。那雙眼睛似乎時時追著她,新鮮而誘惑。

他知道我的母親竟是容易上鉤的那條魚嗎?他的誘餌是什麼?

我最先注意他,是因為他的白襯衣跟歐陽叔叔的一樣鮮亮。

母親這種多情的女人,若是嗅不到誘惑,肯定是在撒謊。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母親鎮定自若,按兵不動。一切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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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珍藏有一隻草綠色軍用帆布袋。

這只軍用袋陪伴著母親從一列火車到另一列火車,從一個站口到另一個站口。每次,母親拖著疲憊的身子,扛著它回到家時,我和宇兒都會衝將上去,搶它。它總會把帶給我們的禮物安安全全地包在裡面。

在母親做生意那幾年,它一直陪伴著。

前面我說起過,母親靠養殖和銷售飼料賺了一大筆錢,若不是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母親會專心營運下去,成為一個小小農民企業家。

那時的火車站沒什麼秩序,亂得很,趕火車就像逃荒,擠、擠、擠。沒病的擠出病,有病的就犯病。每次,母親都是這樣,被擠上擠下,從鄭州擠到武漢。穿得破破爛爛的母親揹著帆布包,一出現在那家科研所門口,就會受到歡迎。母親一年會去四五次,每次都帶上幾千塊錢,能不受歡迎嗎?

母親是九十年代初的萬元戶,在那個時候,母親依然很節儉。去武漢,她總是一天一夜打個來回,捨不得花錢住便宜的旅館,從家裡帶的饅頭,一次帶兩個,就著軍用水壺裡的涼開水吞下去。後來,那個軍用水壺在火車上擠丟了,母親為此好長時間不開心。

一大早的火車,開到武漢,買了東西,扛著走到長途汽車站搭乘夜裡的汽車回家。母親經常從離我家最近的國道口下車。說是最近,也有五十多裡路。下車的時間總是在凌晨三點鐘。夜,很黑;路,很曠。

國道附近的一個村子裡,住著鄰居***大女兒一家。我叫她“大姑”。母親的腳踏車放在她家。

母親說,每次她都很怕,心裡慌得不行。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田地裡的土路向大姑家走去時,她都想哭。農村的夜路確實很蜃人,莊稼棵嚴嚴實實地裹著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夜風一起,呼呼啦啦,不知道的蟲兒、鳥兒再驚叫兩聲,田地深處的野兔“忽”地從路上橫穿而過,敢走人嗎?再有,老掉牙的鬼故事總在這時候想起,哪家哪家的祖墳的位置標記得清清楚楚,能不怕嗎?似乎只有農村裡才有鬼,從沒聽說城裡人怕走夜路的。

小時侯村裡沒路燈,夜裡走路去買東西都得摸黑。我走路老愛說話,母親就會低低地、狠狠地說:“別說話!”

“為什麼?”我心裡有些發毛,母親的語調告訴我她很緊張。

“有狗!”母親繃緊嗓子說。

“狗算什麼,不去惹它不咬的。”

“叫你別說話!”

母親膽子那麼小。當初,真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完那條七八裡長的田間小路的。

這就是她“炫耀”的資本。每當講完走夜路,她總要加一句:“老孃賺錢不容易!給我記住了!”

小路盡頭,亮著燈的房子就是大姑家。大姑父早上四點起床去鄰村幹活,大冬天的,他從不睡懶覺。

母親走到大姑家門口才松一口氣,定定神,隔著門叫大姑的名字。看家的狗聽見有人,毫不客氣地“汪汪”叫兩聲,隨後而到的是大姑父。

“回來啦!”大姑父趕緊接過包,扛在肩上朝裡走。

等母親進屋,大姑已經起床了:“嫂子,這麼早,咋回來的?

“車剛好趕在這時候。”母親拍拍一身灰塵。

“快給嫂子打個雞蛋,暖和暖和身子。”大姑吩咐大姑父。

“不用,不用。”母親忙攔道:“給我碗熱水喝就是了,太冷。”

大姑忙端來茶缸倒熱水,大姑父已經悄悄把雞蛋打在了鍋裡。

床上,幾個孩子夢得正香。

大姑他們只知道母親在做生意,但對外面,他們不瞭解,因此,生意上的事,他們無從問起,只有關心關心母親的冷暖。

“嫂子,你去床上睡會兒吧,被窩是熱的。”大姑說。

“不睡了,喝完水得回去,家裡忙得很。”母親說。

“那你在被窩裡坐會兒,暖暖腳。”大姑又說。

“不坐了。我騎車回去得兩個鐘頭呢。”母親說。

談話間,大姑父把雞蛋端來了:“吃吧,暖和下身子,路上肯定沒吃東西。”

“吃了,不餓。你吃吧,好去幹活。”母親過意不去。

“別推了,趕快吃。包已經扎在腳踏車上了,車胎有氣,飽著呢。”大姑父交代完就出門了。

母親不再說什麼,細心把雞蛋吃完,推著腳踏車走出大姑家。大姑硬要出來送一段路,好說歹說都要送,等母親騎上車走了她還在後面喊:“小心點!小心點!——”

總喜歡聽母親講這些事。

想象一下在寂靜的冬日清晨,一個普通人家的房子裡進行著這種最平淡的對話,心裡總是很感動。

母親總說,你大姑一家是好人。

那一年,大姑的一個女兒被檢查出頭部有病,要做手術,大姑絕望地哭了。母親得知,帶著女孩去醫院,把家裡的存摺全拿走了。女孩健健康康出院,大姑要給母親跪下,說這輩子還不清債了,下輩子還。母親說,錢不是東西,賺錢是為了孩子。

母親三天兩頭往學校跑,宇兒老跟女生打架。女孩子總是愛哭著鼻子去報告老師,只要一聽是被男孩子惹了,那麼,不由分說,錯誤全在男孩子身上。被逮到了先一巴掌蓋在腦門上,再捧著書罰站牆角,直到老師樂意,才能迴歸座位。

因此,不管該怪誰,只要宇兒參與,站牆角的總是他。通常,一站就是半天,要是不幸挨到中午放學時間,就得被鎖在教室,等著母親送飯去吃。跟其他家長一樣,母親站在窗子口先數落一頓,才把碗遞進去,等他吃完。

害不害臊啊,男子漢了,還跟女孩子打架!

不怪我,誰讓她……

你那張嘴該歇歇了,整天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老師偏心……

你是男生,就得讓著點女生,老師偏心是應該的!把人家打了,自己還想佔理。下次再犯,就在這兒等著捱餓吧,一口水都不給你送。

不送就不送,不稀罕!

嘴巴閒不住?!

宇兒覺得委屈極了,一邊吞飯一邊“撲嗒撲嗒”往碗裡掉眼淚。

母親一次一次警告、威脅,宇兒一次一次站牆角,說是再不給送飯吃,到頭來還不是一樣得去。

母親想錯了。宇兒是頑皮成性,但還不至於沒事找茬跟女孩子們打架。宇兒被罰站,其中原因母親至今也不明白——

她的兒子虎頭虎腦,太招人喜愛。女孩子們聯合起來捉弄他的事,母親怎會知道?

母親每次去學校,總有一個人影在她眼前迅速閃過。那雙眼睛似乎時時追著她,新鮮而誘惑。

他知道我的母親竟是容易上鉤的那條魚嗎?他的誘餌是什麼?

我最先注意他,是因為他的白襯衣跟歐陽叔叔的一樣鮮亮。

母親這種多情的女人,若是嗅不到誘惑,肯定是在撒謊。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母親鎮定自若,按兵不動。一切風平浪靜。

“媽,把洗髮水幫我拿過來!”我把頭按在涼絲絲的水盆裡,朝屋裡喊。

“你自己過來拿吧,我找點東西。”母親在屋裡喊道。

我旁邊的大梧桐樹下,幾個嬸子大娘正在聊天乘涼。正午的太陽白花花地攤了一地,蟬嘶聲力竭。我一隻手抓住**的頭髮,一隻手拉著衣服,弓起腰眯起眼跑進屋拿洗髮水。

“媽,你在找啥呢,她們在等你說話呢。”我一邊把洗髮水擠在頭上,一邊問。

“找點東西。”母親心不在焉。

“啥東西?”我又問。

母親沒回答。

我把洗髮水在頭髮上撩開,頂著一頭泡沫向院子裡跑。剛到院子中間,我就收住了腳步,因為看見了一雙亮閃閃的皮鞋。我擦了一把眼睛,歪起腦袋,順著鞋子向上看去——

他衝我微微一笑,使我想起一個詞:“胸有成竹”,剛學過。

我眨巴眨巴眼睛,一時挪不動腳了。他的白襯衣如同白花花的太陽,刺痛了我的眼。

我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跟看不到院子裡的人一樣,“胸有成竹”地向我們的堂屋走去。

“媽,有人找你!”我該是急了,才喊出這麼一句。我應該說“校長你找誰?”一開始,我就犯了錯誤,冒冒失失地把他們連在了一起。不過,的確很少人來家裡說要找父親。

“噢。”母親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這邊,我看見一個年長的婦女衝其他幾個努了努嘴,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就站起來了,準備離開。

裡面的門響了一聲,母親站在堂屋門口,滿臉堆笑。

“來啦?”母親口氣很軟。

他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聲音。

他們已經要走出大門了,母親也沒看一眼;她們走出大門不見了,母親也沒客氣一句什麼。這不是她一貫的態度。

她眼裡只有他。

他跟著她進屋了。

我匆匆把頭衝個乾淨,胡亂擦一把,便跑進屋躲起來了。我害怕看見老師。

進我的房間要經過堂屋,他不在那裡。母親的房門虛掩著。

我耷拉著腿坐在床沿上,心裡不知哪塊總覺得不對勁。

若是讓母親定義我,她會咬牙切齒地說:“敏感、早熟、性情怪戾、從不讓人安生的東西!”

房間裡又悶又熱外面更是死寂一片,這讓我煩躁不安。從母親房間隱隱傳來兩人低低的對話。這讓我更為煩躁不安。突然之間,我開始討厭他,但蓋不過對他的懼怕,因為,他是校長。

我九歲了。三歲時在村子西頭男醫生的診所裡,我的烈性已暴露無遺。

“快走,快走,快走……”我默唸著。

不知過了多久,反正我的背心已被汗溼透,貼在了後背上時,母親的房門才響亮地叫了一聲,他出來了。

我從窗戶看出去,他穩穩地走在前面,母親緊隨其後,一直到大門口,母親才折身回來。

我迅速拉門出去,扭開風扇。母親一進屋,又把風扇開大了點。

我斜了她一眼:“媽?”

“恩?”母親似乎還沒完全回過身來。

“我頭疼!”我在撒謊。

這下母親回過神了。她咽了口涼開水,嚴肅地盯著我的眼睛:“裝得挺想。”

“沒裝。”我噘起嘴巴。

母親不以為然:“直說吧。我還看不準你的病?!”

“那我說了——”我有點氣虛,“校長怎麼可以進爸爸你們的房間!”

“管起大人的事了?好好寫你的作業!”母親不會解釋。

我不依不撓:“我不管!他要是再這樣,我跟爸爸說!”

“說去呀,現在去!”母親怒目圓瞪,“反了!”

“去就去!”我一撒腿就跑,晚會兒不捱揍才怪。到哪兒找爸爸?爸爸在外面收廢品掙錢,要天黑才回家。

我不會出賣人,不會向父親告狀。母親把我看得很準。在我們那裡,老少皆知——凡是外人,若不經過主任允許,是不可以進入主人的臥室的。

那晚只有月芽。飯後,母親悄悄對宇兒我倆說:“我帶你們去南邊小賣部買瓜子吃。”

“好。”我倆異口同聲,很是意外。平日裡,母親可是從不讓我們吃零食的。

“我帶他倆去南邊買點東西,回來我洗碗。”母親對父親交代了一聲,父親沒說什麼。

母親一隻手牽著我,一隻手牽著宇兒,向外面走。經過路口時,一群人正端著碗蹲在地上吃飯。

“去哪兒呀?”一個人問。這是打招呼的習慣。他們並非真要知道我們去哪兒,只是隨口問一句。

“去南邊給這兩個孩子買點東西。”母親回答。

別人不再問了,繼續吃他們的,聊他們的。

小學在街口,小賣部在小學右邊二十米的地方。那裡亮著燈,光影裡,一群人在吃飯、聊天、乘涼。

宇兒我倆一路走一路說話,母親時不時低聲制止:“不許說話!”

“為什麼?”宇兒問。

“有狗!”母親回答。

我們乖乖聽話。小孩子經不起零食的誘惑,不然,我會情願被母親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到了街口,母親停住了,俯下身子對我們說:“咱們先去學校見校長。”

“我不去。”我抗議道,開始變得生氣起來。被母親騙了。

“進去再給你們錢買瓜子。”母親說罷,扯起我倆就進了校園。

從校門口到深處的校長室門口,短短的一截路,走得好漫長。我不由得心驚肉跳。

“我帶你們見一下校長,以後讓他照顧一點,在學校不受欺負。”母親告訴我們。

這麼一說,宇兒倒是很樂意。我從心底不願意這樣搞“特殊”。何況,我已經見過他幾次了,他也認得我了,沒有必要這樣正正式式“走後門”。

遠遠地,我們就看見校長室亮著燈。校園裡空蕩蕩的,我們的腳步聲格外響亮。母親走路向來很輕,而在這時,我也聽出裡她腳下重重的呻吟。

我身上的毛病很多。走路拖地就是一條。我愛穿拖鞋,好端端的涼鞋也總是故意把絆帶弄壞,這樣就可以剪掉當拖鞋穿了。我喜歡聽“噠噠噠噠”鞋子拍打腳底的清脆聲音。母親討厭我這樣子,打幾頓,硬是把毛病給改了,走路不再拖拉。後來,每當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背後或面前時,她總會發怒,罵我:“怎麼跟個鬼一樣,一點聲音都沒有!”

宇兒在這個夜晚變得特別安靜,讓人覺得有點不正常。

“宇兒,你咋不說話?”我禁不住好奇。

“別出聲,聽見沒?”母親制止我。

“剋剋你問題真多。”宇兒竟然埋怨我一句。裝得很大人。這更讓我吃驚。

我們三個不聲不響,衝著那燈光走去。近了,才看見大門開著,好象是在專門等待。

4

母親扯著我們走到門口就松了手,招呼都沒打,徑直走了進去。

校長坐在床沿上,漫不經心地翻著桌上的一本雜誌。他見母親進去了,便抬起頭,微微一笑。宇兒和我堵在門口。沒有命令不許隨便進老師辦公室,更不用說校長室了,這是紀律。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見到老師,都得牢記紀律。

“進來吧,你們倆。”母親也坐在了床沿上,緊挨著校長。

我看著他,沒見他有什麼反應,便進去了,渾身不自在。

宇兒和我站在他倆面前,立正。宇兒轉著撥浪鼓一樣的腦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他是第一次進校長辦公室,好奇得不得了。我稍稍仰著下巴,翻著白眼看屋頂,兩隻手狠搓衣角。這也是我第一次走進這裡,卻不敢四處亂看。因為他是老師,我怕的東西。

他打量了一下我倆,沒說話。母親倒是要完成她的“諾言”了:“這是我的孩子,剋剋、宇兒。以後多照顧照顧啊。”校長“恩”了一聲。母親隨即又轉向我們:“聽見沒有,以後在學校好好唸書——剋剋,你還改不了你那毛病啊,整天怎麼老仰著下巴!宇兒,你的腦袋不會安生一會兒啊!”

母親點名批評了,我只好收斂一點,把下巴壓了壓,目光落在母親背後的牆上。

“你看這倆孩子,就是不聽話。”母親對他說。

他又笑了笑,沒吱聲,跟啞了一樣。

“給!一人一塊錢,出去買瓜子,買完不許亂跑,回學校來。”母親拉過我們的手,一人給拍了一塊錢在手心。

簡直如釋重負,我和宇兒飛奔著去小賣部買瓜子。一人買了一大袋,一邊走一邊磕。

“宇兒,待會兒回去你喊咱媽回家,好不好?”我說。

“你喊!”他不幹。

“憑什麼讓我喊?我不喊。”我也不幹。

“那你又憑什麼讓我喊?”

“憑我是你姐!”我白他一眼。

“就得你去,當姐的就該去。”

他怕再說一句我就會打他,話音未落便撒腿跑了。

再回到校園,那門已經是關了的,燈光幽幽地從視窗散出來,透過一層厚厚的糊在玻璃上的報紙。

我倆見狀,有些犯傻了。

距辦公室十來米遠的地方有個小花壇,我們坐在水泥沿上,磕瓜子,唾沫星子隨著碎碎的瓜子皮亂濺一氣。

一彎月芽孤零零地懸在天上,怪可憐的。白天那麼熱鬧的校園到了晚上怎麼會變得如此幽靜?我們倆傻孩子這個時候坐在花壇上吃瓜子,想想都奇怪。

“姐?”

“恩?”

“你吃了多少了?”

“沒多少,太鹹了,不好吃。你呢?”

“快吃完了。”

“宇兒,咱倆要不先回家吧,我想回去。”

“媽不讓回。”

“那你就想坐在這兒等啊?我是不想。”

“媽一會兒就出來了。”

“這麼久了還一會兒,我不等了,先走了。你自己等吧。”

“哎、哎、哎,別走,別走。”

“咋啦?”

“你一走就我一個人了,害怕。”

見宇兒一臉可憐相,我只得再坐下,陪他。過了一兩分鍾,我又坐不住了:“宇兒,走啦!要不你去叫媽!”

“你去!”宇兒又甩給我。

“我去就我去!有什麼了不起!”我“騰”地站起來,大步走到辦公室門口,氣沖沖地喊:“媽,快回家啦”

裡面沒什麼反應。我轉身走開,剛走幾步,就有只手從後面揪起了我的衣領。

“吼那麼大聲幹嘛!”母親大怒,在黑夜裡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真可笑,一塊錢我就被收買了。

5

我始終無法原諒母親。

對感情,她比任何女人都狂熱、都迫不及待,並且,不顧一切。那三年裡,她跟這個混仗男人整整激情了三年。別人罵她“蕩婦”、“狐狸精”,我也學著別人的樣子在心裡這樣詛咒她。

她討厭我,因為我總在賭氣。當她用柳條抽在我瘦弱的身體上時,我撕破喉嚨喊:“楊華兒不要臉!不是我媽!”所有鄰居都聽見了。

那三年裡,我總在生病,高燒、頭疼。燒得死去活來、疼得滿地打滾。她絲毫不可憐我。當我抱著頭在地上打著滾,甚至“咚咚”撞牆時,她也會全心投入,與情夫在床上瘋狂。她總認為我故意、假裝,真的不行了,才會罵罵咧咧帶我去小診所。男醫生作證:嚴重神經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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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歲的孩子怎麼會嚴重神經衰弱?

我曾一度被她當作藉口、幌子。

稍微明目張膽一點的辦法就是讓我們跟校長成為親戚,這是母親的主意,也是校長的主意。

她要我認給他作“乾女兒”。

我怎敢不從命?!

在他家裡,我第一次見到了那麼高的一座三層樓房。在寬敞明亮的客廳裡,母親命我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頭。他抑制不住激動的神情,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磕完,他馬上從口袋裡掏出厚厚一卷錢,遞給我。我更為激動地接下了,看都沒看,便順手塞進口袋。拿這麼多錢還是第一次,能不激動嗎?我還真以為它們屬於我了。

校長的爸爸、媽媽、妻子,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乾媽一個一個從廚房被叫出來,接受我的大禮。他們都是給了錢的,乾媽給了一張五十圓。頭次見面,給錢是規矩。

除了他在客廳裡陪母親說話,其餘人都在廚房裡張羅飯菜。母親是在別人家,別人妻子的眼下,便收斂了許多,儼然一個標準的客人。她坐在校長對面的沙發上,拿出了一貫矜持的微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校長手拿遙控器,不停地切換電視頻道,沒一個節目適合他看的。我坐在母親身旁,眼巴巴望著滿滿的水果盤,不說話。

“媽,我想到外面走走。”實在受不了他們在一起的情形,我便提出了要求。

“不行。好好呆著,一會兒要吃飯了。”母親不準。

校長看出點什麼,便說:“我帶你出去買零食吧。”

“不稀罕!”我埋著頭,頂了一句。

母親是聽清了,不管他有沒有聽見。母親抓起我的胳膊,說:“走,我帶你出去!”

我一下子後悔了。

就在大門外,我們站住了。

“你今天最好給我放老實點!聽見沒!”母親訓斥道。

我的淚一下子衝了上來:“本來我就不想來的。”

“既然來了,就別再拉個臉,錢拿來!”

母親在我臉前伸出一隻手。我狠狠地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又狠狠地摔在她手上。我知道她在瞪我。

“走,回去!”

“不!”

我掙脫不過她,又被拉了進去。在院子裡,我偷偷用衣袖擦了擦淚。

校長的小兒子脾性比我還壞,誰若是招惹了他,便二話不說,提起菜刀追著砍人,追不到不會罷休。那次在他家裡,我說了一句“你怎麼不拿菜刀把你爸砍死”,他便衝進廚房,提著菜刀出來了。我見勢不妙,撒腿拼命往外跑,幸好他才六歲,跑得沒我快。

那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大人小孩都在,每個人都默默地吃,誰也不說話。在這個家裡,校長就是權威,他的事情沒人能管、能攔。有話漚在心裡,說出來對誰都不好。乾媽過早衰老,比不得母親有味道,還大字不識。

母親偷偷看了乾媽幾眼,偷偷笑了。乾媽也閃閃爍爍瞅了母親一眼,頭埋得很低。

我覺得菜很豐盛,吃得忙不過來。什麼不順心的事,一會兒就忘。

6

校長隨便交代了一句:“我得回學校去。”

不知道他要向誰交代,反正沒人回應。

他跟我們一起去,他全家送我們到大門口,再寒暄幾句。

路上,母親簡直換了一個人,跟他大聲說笑。我坐在腳踏車後面,緊緊拉著母親的衣服。腳踏車跟母親的笑一樣,搖搖擺擺。

“剋剋,下去坐你乾爹的車。”母親可能嫌我重。

“不!”她一跟我說話,我就想賭氣。

“過來吧。”校長慢下來,和我並排,招呼我。

我看都不看他:“我說過了,不!”

他不再理我,又騎到前面去了。

夏日午後的鄉村公路顯得格外乾淨,一個人影都沒有。一棵棵繁茂的梧桐樹從身邊退去,我心裡格外孤單、傷感。有這麼男人——我的校長和“乾爹”——存在,並且在如此近的距離,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他的身份使我畏懼,不敢像對其他臭男人一樣,把我積攢起來的所有髒話罵出去。他直視我時,我大氣都不敢出,全賭在心裡。我承認。

想不通為什麼母親不怕他,並和他那麼親密。至少,他們愉快的說笑從不曾發生在父母之間。母親動不動責怪父親、埋怨父親;父親動不動就“操”母親的祖宗。

他們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多麼討厭他們在一起,但誰也不把我放進眼裡。校長似乎很沉默寡言,即使難得說一句,也是嗓音低沉而緩慢,挺嚇人。

我動完了腦子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和他們對著幹,除了一味的賭氣。母親不會在乎我的感受,她時刻提醒我要在乎柳條跟棍子。

正想著,“剋剋,下車!”母親側過身子,叫我一聲。

我馬上回過神,從後座上跳了下來。

母親說要在這片蔭涼裡休息一會兒再走。

我扶著車子,他們倆蹲在路邊,母親向他身邊擠了擠,眉開眼笑。

“剋剋!”他叫我。

我沒答應,白了母親一眼。

“這孩子就是不聽話,你別生氣啊。”母親似乎要跟他賠笑,轉頭說我:“乾爹給你那麼多錢,連個話都沒有?”

“錢不是都給你了嗎?”我反駁過去。

“我不是替你放著嗎,小孩子拿那麼多錢幹什麼!”母親很生氣。

他們都不再理我。

我竭力躲避,以免看到他們,使我想嘔。

路兩旁都是無精打采的玉米棵,尖尖的棒子有一腦兒沒一腦兒地往上亂竄。

一隻傻不拉嘰的麻雀竟沒有瞌睡,獨個兒踩在一棵玉米的頭上,高昂地吼兩聲,得意地拍拍翅膀,又飛走了。我的目光恰好找不到落處,可以跟它走……

突然間,兩人的影象印入了我的瞳孔。母親動作迅速,捧過他的臉,嘴巴就貼了上去。他的嘴唇已做好迎接的準備……

幾秒鐘內,他們就完成了。

母親肯定以為我還在仰著下巴看天。

“咯咯咯……”母親笑了起來,他也狡猾地笑了。

幸好母親沒有忘記再向四周偵察偵察。除了一個仰著下巴看天的傻女孩,什麼人都沒有。

傻B的麻雀,傻B傻B的剋剋。

高中時,班上一個女孩苦苦追求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卻用灑了香水的信紙給我寫了一封情書,折成了兩顆心,偷偷夾在我的書裡。女孩知道後,在廁所裡堵著我,罵:“林克克,你他媽不是什麼好鳥!”

我一副不屑的樣子:“我他媽早不想當好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