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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交鋒

沒訂閱夠一定比例, 補全訂閱即可解鎖。  他這副狂妄張揚的姿態,和晏為明上回瞧見的模樣完全不一樣,晏為明“哇”了一聲, 像是逮住了他的狐狸尾巴似的, 小聲哼哼:“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實面目。”

之前什麼溫潤如玉, 風度優雅,全都是偽裝出來的假面!

荊寒章似笑非笑地像是在看傻子:“見了我都不知道行禮嗎?”

晏為明還是很忌憚他, 捏著鼻子微微一頷首,含糊不清道:“兄……”

荊寒章懶洋洋的:“大點聲, 聽不見。”

晏為明滿臉屈辱:“兄長。”

“什麼?你沒吃飯嗎?”

晏為明:“……”

晏為明氣沉丹田,大喊一聲:“兄、長——”

荊寒章一下捂住胸口,像是被嚇住了。

晏為明:“???”

晏為明立刻往門口看去,唯恐趙伯再出來告他一狀, 他色厲內荏道:“晏行昱!你……你別再來這一招了,這次我可什麼都沒做!”

荊寒章:“……”

荊寒章仔細想了想當時江楓華和他說過的關於晏行昱被他弟弟氣病的流言, 當即啼笑皆非。

敢情第一次晏行昱也是裝的病?

也對,就晏行昱那個性子, 怎麼可能在一個孩子那吃了虧?

荊寒章揉了揉心口, 覺得有點好玩, 晏行昱這病歪歪的身子, 真的很適合裝病逗人玩。

怪不得他總是動不動就裝病裝可憐,原來這麼有趣啊。

荊寒章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可是我真的被你嚇著了, 心口都在一陣一陣地疼。”

晏為明看到他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確定他真的在裝病騙自己,氣得半死:“你!你你!”

他氣得轉身就走,荊寒章卻不想讓他這麼早走, 淡淡道:“回來。”

晏為明頭也不回:“我才不回去,你若是再裝病,爹肯定罰我。”

荊寒章學著晏行昱的話,涼涼道:“你不過來,我馬上就裝病,半個月都醒不過來的那種重、病。”

晏為明:“……”

晏為明氣得直蹬腳,卻只能委屈著走了回去。

荊寒章一揚下巴,道:“給我說幾句好聽的。”

晏為明差點氣炸,怒道:“晏行昱你別欺人太甚!”

荊寒章懶散地說:“這句不好聽,下一句。”

晏為明:“……”

晏為明差點氣哭出來。

荊寒章“嘖”了一聲,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不禁逗?

晏為明有心甩袖就走,但又怕“晏行昱”真的會裝病,只好委委屈屈地說:“爹讓我來找你。”

荊寒章勾唇笑了,若是腿能動他早就翹著二郎腿一副趾高氣昂的紈絝架勢了:“什麼事?”

晏為明小聲嘀咕:“爹說……嗡嗡唔。”

荊寒章沒聽清,蹙眉道:“晏戟說什麼?”

晏為明眼睛猛地睜大,怒道:“你竟敢直呼爹的名字?!”

荊寒章不怎麼喜歡晏戟,但佔了人家兒子身體,只好“入鄉隨俗”,翻著白眼不情不願道:“爹。”

晏為明:“……”

他哥果然有病!

荊寒章白白喊了聲晏戟“爹”,便逮著他兒子可勁欺負:“說吧,再磨蹭我就直接摔到地上去,和別人說是你推的我。”

晏為明:“……”

晏為明深吸一口氣,省得被氣哭,不情不願地說:“爹說你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讓我來找你學功課。”

荊寒章:“……”

荊寒章面無表情:“送客。”

晏為明:“……”

晏為明忙道:“爹說了讓你教我,你不能這樣的。”

荊寒章一聽到功課就煩,他自己的都要丟給江楓華,更何況是其他的。

他不耐煩道:“我可以選擇不教,反正晏……爹沒有讓我一定要教你。”

晏為明著急地跺腳:“可是可是……”

荊寒章一看到他這副明明不情願卻還是執意的模樣,大概知道晏戟是下了死命令讓他一定要跟著晏行昱學東西,當即冷哼一聲:“不關我事,除非你讓爹和我說。”

晏為明本來就不想跟著“晏行昱”學什麼四書五經,被晏戟強行催著來主動求晏行昱教他已經是極其羞辱之事了,更何況“晏行昱”還不想教他。

晏為明委屈得要哭了,但還是強撐著不肯走。

荊寒章卻鐵石心腸,看都不看他,隨手撥著佛珠玩。

晏為明在京都仗著身份橫行霸道多年,結交的朋友也個頂個的紈絝。

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心性初成極其重要的年紀,這孩子卻成日和一群狐朋狗友混日子,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瞧相府笑話。

晏戟平日裡總是忙於朝政,甚少管他,這次不知是不是瞧出了晏為明要是再不管教,指不定真的成了一個紈絝草包,這才強行讓他跟著晏行昱學些東西,大約也有讓兩兄弟緩和關係的意思在裡面。

若是晏行昱本人在此,怕是當即就答應了。

但很可惜,現在是不學無術的荊寒章在這具身體裡。

荊寒章悶悶地想:“我連‘厭勝’都能讀錯,指望我教別人?門都沒有。”

還是等晏行昱回來再說。

***

宮中,南書房。

林太傅捏著書的指節一片泛白,他漠然看著侃侃而談的“七殿下”,突然覺得他該像聖上請一把戒尺來,打他個掌心桃花遍地開。

晏行昱十分盡忠盡職,秉著荊寒章草包的性子,通篇胡說八道,將林太傅方才教過的策論反駁了個透,話裡行間透露著目下無塵的氣勢。

江楓華都嚇瘋了,拼命扯著他的袖子讓他少說點,這位太傅罰起人來可不會心慈手軟。

晏行昱性子看著雲淡風輕,除了有個愛財的小脾氣外,還十分記小仇。

他本就生氣荊寒章騙走了他一顆金錁子,加上江楓華那句“性子柔弱怯懦,最適合抄書”,當即火就慢吞吞地上來了。

晏行昱不能明著報仇,只能暗搓搓地使個小絆子。

抄書是吧,那就抄個夠。

反正魂魄互換回來後,挨罰的人也不是他。

林太傅輕輕一敲桌子,淡淡道:“七殿下,你可知這篇策論引用了哪幾本書?”

晏行昱自然是知道的,但荊寒章卻不知道。

他搖頭:“不知。”

“很好。”林太傅抬手將桌子上的三本書拂到地上,慢條斯理道,“那殿下就將這幾本書全都抄一遍吧。”

晏行昱:“……”

江楓華:“……”

江楓華差點瘋了,忙道:“太傅!”

林太傅眼皮都不掀:“五遍。”

江楓華:“……”

晏行昱挑眉,學著荊寒章的性子,道:“抄這些書又沒用,太傅何必罰我做無用功?”

林太傅道:“你抄了十遍,就知曉有沒有用了。”

說罷,冷淡說了句:“三日後將書交給我——下課。”

起身慢吞吞地走了。

江楓華如喪考妣,嘴中喃喃著:“十遍……嗚!”

晏行昱達到了目的,也沒管江楓華,起身去尋太和殿尋國師。

江楓華連忙跟上去:“殿下!殿下!”

晏行昱走路還是很慢,重新站起來的感覺是很好,但雙腿依然不習慣,有時候走得急了都能摔到地上去。

江楓華很快就跟了上來,滿頭大汗道:“殿下,林太傅最厭惡別人反駁他所寫的策論,您這次是真的將他惹生氣了,這十遍……臣真的無能為力啊!”

“無能為力就不抄。”晏行昱琢磨了一下荊寒章的性子,十分張狂道,“反正罰得又不是你。”

江楓華一愣,品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訥訥道:“您的意思是,您……自己抄?”

晏行昱道:“自然。”

江楓華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似乎沒料到他會主動抄書。

晏行昱看著他:“還有事嗎?”

江楓華搖搖頭:“沒了。”

他平日裡最多的就是幫殿下抄書,現在一不讓他做這件事了,江楓華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宮中還有什麼用。

晏行昱也沒和他多說,繼續往前走,他怕國師走了,所以步子稍微有些快,在拐角處直接左腳拌右腳,險些摔在地上。

江楓華:“……”

殿下今日果然很奇怪。

晏行昱很快就到了太和殿,說來也巧,國師剛好從太和殿出來,一身雪白僧袍極其扎眼。

“師……國師!”

國師一偏頭,就瞧見“七殿下”正朝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來,他雙手合十,行禮道:“七殿下。”

晏行昱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聲道:“師兄,是我。”

國師:“……”

國師俊美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些許裂痕,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晏行昱:“當真是你?”

晏行昱點頭。

兩人不便在太和殿門口敘舊,只好慢吞吞往外走。

到了御花園,察覺到四下無人,國師才蹙眉道:“昨日陛下讓我進宮說起了天象異樣,我大約就知曉是你們互換了。”

晏行昱:“師兄,到底要如何才能換回來?”

國師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清楚。”

晏行昱一怔,他對師兄太過信任,還以為只要國師見了他,定能將魂魄直接換回去——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坑荊寒章。

他蹙眉,終於有些擔憂:“這種真的是邪術?”

國師嘆了一口氣:“我要回去翻翻古書,若真的是邪術,定會有破解的法子。”

晏行昱一看有希望,便道:“好,那大約什麼時候能有法子?”

他和荊寒章昨晚就互換了,本來以為早起後就會像上次一樣還回來,誰知一直到了現在也沒有絲毫動靜。

晏行昱突然有種預感,他們這次八成不會輕易換回去了。

國師想了想,溫聲道:“約摸三四日吧。”

晏行昱:“……”

晏行昱面無表情:“師兄說幾日?”

“三四日。”

晏行昱:“……”

所以那十遍書……要我自己抄?

趁著荊寒章不注意,趙伯抖著手叫了個下人去尋晏戟。

下人忙不迭地跑了。

相府偏院有些難走,要穿過兩個小花園和抄手遊廊,阿滿試探著看了看荊寒章,才做出吃力推輪椅的模樣。

荊寒章似笑非笑,大概覺得好玩,偏頭看著臉憋得通紅的阿滿,像是看戲似的。

阿滿被看得如芒在背。

荊寒章故意問他:“難推嗎?”

阿滿怯怯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主子,眼底寫滿了“主子,我該難嗎?”

晏行昱正在漫不經心地撥動佛珠,不知在想什麼,並沒有注意阿滿的求救。

阿滿只好保持弱小怯弱的模樣,可憐兮兮地點點頭:“有點。”

荊寒章突然就笑了,他問:“那本殿下幫你?”

阿滿忙道:“不必勞煩殿下,路雖難走,但阿滿……”

他拒絕的話戛然而止。

正在心不在焉想著國師話的晏行昱突然感覺到輪椅一停,那抹存在感極強的紅影不知為何走到了自己面前。

晏行昱抬頭,疑惑道:“殿下有何事……”

他話還沒說完,荊寒章就俯下身將他一把從輪椅上抱起。

晏行昱:“……”

荊寒章抄著他腿彎打橫抱在懷裡,垂眸對上晏行昱隱隱有了怒氣的眼睛,頗有種扳回一城的快感。

“公子。”荊寒章似笑非笑,“你可要管好手腕上的弩.箭,要是傷到了我,整個相府可都要遭罪了。”

晏行昱:“……”

晏行昱終於撕下了溫文爾雅的偽裝,漂亮的眼睛瞪著他,淚痣鮮紅欲滴。

荊寒章對上他的眼睛,這才發現這小美人的眼底硃紅淚痣竟是有兩顆,只是下方那顆太小,針尖似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

荊寒章晃了一下神,才挑眉問:“你生氣了?”

晏行昱在別人懷裡窩著,十分沒有安全感,但又唯恐這壞人把自己扔出去,所以就算再排斥也還是強迫自己伸手拽住荊寒章的衣襟。

晏行昱喘了幾口氣,才低聲道:“我馬上就生氣。”

聽到這話,荊寒章樂了,生氣還要提前告知的嗎?

“馬上是什麼時候?”荊寒章故意問,“半刻鐘後嗎?要不要我找個蓮漏給你算算時間?”

晏行昱:“……”

晏行昱拽著他衣襟的手猛地一緊。

下一瞬,荊寒章明顯地聽到他那上等料子的衣衫被撕碎的聲音。

荊寒章:“……”

晏行昱:“……”

晏行昱連忙將拽著荊寒章衣襟的手給鬆開了,兩人的視線落在那褶皺處,發現衣裳已經被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

荊寒章:“……”

他方才到底得氣成什麼樣,才能用一隻手就把衣服撕破了?

晏行昱顧不上生氣了,訥訥道:“殿下恕罪,行昱……會賠您一件衣裳。”

荊寒章幽幽道:“我這衣裳的料子是御賜的,賣了你都賠不起。”

晏行昱渾身一僵。

荊寒章也沒怎麼生氣,他成天不是在演武場就是在巡防營,衣服損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只是想試探一下……

荊寒章隱約記得魂魄互換的那晚,阿滿興致勃勃地撿了兩枚銅錢來給他主子看,滿臉守財奴的模樣,兩文前都能當個寶。

荊寒章很想知道,這丞相公子是不是真的愛財如命。

這一試,果真如此。

一說這料子貴重,晏行昱一聲都不吭了,將半張臉埋在大氅領子裡,恨不得當成無事發生過。

荊寒章挑眉:“晏行……”

他還沒說完,晏行昱就怯怯地伸出手,在那拽出褶皺的衣襟上輕輕一撫,撫平到瞧不出那道口子後,他才繼續垂下腦袋,悶頭裝死。

荊寒章:“……”

荊寒章涼涼地道:“藏起來我就瞧不見了?”

晏行昱訥訥說不出話。

此時阿滿推著輪椅快步過來,大聲道:“不、不勞煩殿下啦,這路雖然難走,但阿滿還是能推動的,能的!”

他將輪椅推過來,滿臉乞求地看著荊寒章,想讓他把他家公子還回來。

荊寒章不樂意,他在晏行昱那吃癟太多次,終於找到了能讓這幽潭之水出現波紋的法子,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他理也不理阿滿,抱著晏行昱大步往偏院走。

晏行昱還在悶頭裝死,妄圖躲避賠錢。

等馬上走到院門口了,荊寒章才古怪地看著他,道:“你一點都不覺得羞恥嗎?”

晏行昱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似乎沒打算再提賠銀子的事,才小聲開口:“您說什麼?”

“羞恥。”荊寒章不知道哪來的耐性,說,“但凡換個其他男人,被人這麼橫抱著走一路、下人看一路,早就發怒了。”

晏行昱愣了一下,才微微一垂眸。

荊寒章突然心底一咯噔,不知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就聽晏行昱用一種軟糯又近乎委屈的聲音喃喃道:“我幼時雙腿受傷,不良於行多年,早已習慣被人抱來抱去。”

荊寒章:“……”

荊寒章又開始覺得自己是壞人了。

他恨恨地閉上嘴,心想這晏行昱怎麼就這麼大能耐,明明知道他的話一分真九分假,但就是狠不下心來。

憑什麼?

憑這張臉嗎?

荊寒章氣咻咻地一腳踢開了剛修好沒多久的門,打算把晏行昱扔到房裡撈起鹿就跑。

剛進院中,就聽到一串鹿鳴聲,荊寒章定睛一看,就瞧見他的小鹿正趴在院中吃草料,一隻漆黑的貓懶洋洋地趴在它身上曬太陽。

一鹿一貓,相處極其和諧。

荊寒章:“……”

荊寒章面無表情,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

那只小鹿已經髒了,他不要了。

晏行昱喚他:“殿下?”

荊寒章沉著臉問:“你哪來的癖好,養什麼不好非要養貓?”

晏行昱回想起阿滿所說魂魄互換時的異常,有些試探著問:“貓有什麼不好嗎?”

荊寒章冷冷道:“我討厭貓,你難道不知道嗎?”

晏行昱:“……”

這話說的……就有點不要臉了。

晏行昱才剛歸京沒多久,連爹孃都沒見幾面,怎麼可能會知道只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的喜好?

晏行昱小聲說:“黑貓……辟邪,還招財的。”

辟邪是次要,招財才是最重要的。

荊寒章的眼神比地上的積雪還要冷:“招什麼財?”

話說出口,他才想起來晏行昱愛財的性子,當即冷笑一聲,道:“我給你一百兩,現在,立刻將那貓趕出去。”

若是下次再出意外魂魄互換,荊寒章可不想一睜眼就看到一隻貓蹲在自己床頭。

晏行昱:“……”

晏行昱瞭然,果然怕貓。

他小聲說了句“成交”,吩咐阿滿將貓抱走,荊寒章這才深吸一口氣,抱著他進了房。

走著走著,荊寒章有點奇怪,他本是想用抱人來讓晏行昱失態,但自己怎麼好像變成了個人形輪椅,還自帶暖爐的那種。

荊寒章越想越氣,但又是他自己主動要求抱著人家的,不好遷怒,只能沉著臉抬步往前走。

一腳踢開房門,荊寒章大刀闊斧地走進房裡,將晏行昱放在了軟榻上。

晏行昱連忙撐著手坐穩,躬身要行禮:“多謝殿下。”

“省了吧。”荊寒章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一旁,哼笑著說,“你心裡指不定都已經在罵我,私底下還是別做戲了,你不累我看著都累得慌。”

晏行昱愣了一下,才如實說:“我不會罵人。”

荊寒章不信。

晏行昱說:“但是我可以學。”

荊寒章:“???”

荊寒章眉頭都要擰在一起了,看著晏行昱溫順地說可以學罵人的話,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單純在嗆自己。

晏行昱這話倒是沒有作假,他學東西很快,這些年寺中藏書閣中的書全都倒背如流,之所以離開寒若寺歸京,也和無書可讀有些關係。

被困在一隅,不知天地浩瀚,終其一生碌碌無為。

晏行昱不想要這樣的人生。

晏行昱見荊寒章坐得極穩,看起來好像沒打算要走,只能試探著開口:“殿下已經瞧過小鹿了,還有其他事要吩咐嗎?”

他已經是光明正大地下逐客令了,但荊寒章故意裝作沒聽懂,翹著腿靠在椅子上,吩咐阿滿給他拿酒,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

阿滿訥訥道:“我們公子不喝酒。”

荊寒章挑眉:“所以呢?”

你們公子不喝酒和我要喝酒,有什麼必然聯系嗎?

阿滿:“……”

阿滿只好跑出去問趙伯要。

晏行昱又適時提醒:“殿下。”

“急什麼?”荊寒章道,“看這天,八成等會要下雪。我們上次魂魄互換時就是個雪夜,今日剛好再試驗一下。”

晏行昱一怔:“您要留宿相府?”

荊寒章點頭,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

晏行昱提醒他:“殿下,這不合規矩。”

荊寒章囂張跋扈,將腿往桌子上一翹,哐的一聲。

“本殿下就是規矩。你說不合哪條規矩,指出來,我立刻讓人去改。”

晏行昱:“……”

寒若寺的馬車搖搖晃晃入了相府,阿滿歡喜得不行,一路上眼睛都不夠用,看什麼都覺得新鮮。

靖國丞相,上佐天子,下統領百官,這等尊貴身份,阿滿本以為那丞相府邸必定奢靡無比,卻沒曾想只有相府門口威風些,內宅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宅子差不了多少。

大雪覆蓋滿院,舉目皚皚,反倒平添了幾分幽靜。

馬車進入相府後停下,晏行昱裹上厚厚的大氅,馬車後的雙門被開啟,木製的輪椅從傾斜的木道上緩緩滑下,齒輪摩擦發出一串聲響。

相府的趙總管算是看著晏行昱長大的,瞧見他一身病骨支離,眼淚險些落下來。

“少爺……受苦了。”

晏行昱溫和地笑了笑:“不苦。”

“哪能不苦啊?”趙伯看著他慘白的臉,心疼得要命,“寒若寺那種地方往往都是僧人苦修之處,您當年那麼小,雙腿又傷著,老爺怎能因為那什麼批命就將您送去那種艱險的地方受苦,怎麼捨得啊?”

晏行昱見勸不住,只好無奈地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趙伯忙擦了擦眼淚:“是是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這就去稟報老爺……”

他話音剛落,旁側的長廊中剛好走過來一身錦衣的男人,正是丞相晏戟。

晏戟年過不惑,一身常年在朝堂中濡染的威嚴氣勢,不怒自威,讓人不敢直視。

晏行昱眼睛微亮,手撐著輪椅扶手,因為急切的動作讓肩上的大氅掉落一半——他穿了這麼厚,離了大氅,身子單薄得要命。

“爹。”

晏戟抬頭看了他一眼,眸光銳利,彷彿一柄出鞘的劍。

“回來了。”他神態漠然,只是漠然一瞥便收回了視線,對著趙伯吩咐道,“將車輦上的摺子送去書房。”

趙伯一愣,沒想到晏戟瞧見晏行昱竟然會這麼冷漠,一時間呆了一下。

晏戟行事雷厲風行,吩咐完後根本沒等回答,目不斜視地和晏行昱錯身而過,語氣冷然地留下一句。

“既回來了,就安分點。”

晏行昱五指猛地抓緊了扶手,指節一片泛白。

趙伯看到一旁的晏行昱小臉慘白,剛要壯著膽子說話,卻見晏行昱一頷首,訥訥道:“是,行昱記住了。”

晏戟疾步離開。

趙伯滿臉憂心地將晏行昱帶去了他當年的院子。

晏戟雖位高權重,但卻極為節儉,晏行昱離府十年,相府竟然沒變化多少。

偏院門扉雖然破落,但裡院卻收拾得井井有條,藥圃花圃用籬笆隔開,一旁還栽著兩顆桃樹,枝上綁著條條紅綢裹著凝成冰霜的白雪,彷彿冬日裡也盛開著花簇似的。

趙伯拎著燈將晏行昱迎進去,邊走邊小聲道:“現在朝中動盪,幾個皇子折騰得滿城烏煙瘴氣,老爺整日都在忙朝事,並非故意冷待少爺的。”

晏行昱垂著眸,長長的羽睫輕輕一眨,遮擋住有些黯然的眸瞳。

是否是故意冷待,他心中清楚。

趙伯說完也覺得這個理由不通,乾笑了一聲:“老爺說少爺在寒若寺多年,定是喜靜,早早就讓我們將這院子收拾出來了,雖然偏僻但十分清幽。”

晏行昱沒說話。

“離主院遠些倒也好。”趙伯許久未見晏行昱了,喋喋不休個不停,“小公子這些年被夫人寵壞了,還是個孩子脾氣,前幾日不知在哪裡聽到了您的……閒話,唉。”

他沒說完,晏行昱卻也大概猜到了。

晏行昱離京那年,他弟弟晏為明也才三歲。

雖然當年很粘他,但十年過去,物是人非,不說晏為明如何,就連他也早已不記得那個弟弟長什麼模樣了。

他在外十年才歸京,再加上走時名聲不怎麼好,京都的人不知要說多少閒話。

晏為明還小,聽信了那些空穴來風的傳言對他產生惡感,倒也正常。

晏行昱並不在乎。

阿滿卻在一旁氣得臉頰鼓鼓。

他總算看出來了,他家公子的爹真不是個東西,兒子回來這般漠然也就罷了,還將嫡子打發到這種偏僻的住處。

這簡直是將對晏行昱的“不喜”擺在了明面上,這若是傳出去,外面的人還不知道要如何編排。

趙伯叮囑了一番,又記下院中幾個需要修葺的地方,留了幾個下人伺候。

晏行昱不習慣被這麼多人伺候,全都打發走了。

這麼一番折騰,已過了亥時。

好在晏戟只是冷待,並未苛待他,這院子雖然偏僻,但該有的卻一樣不缺。

晏行昱收拾了一番,閉著眸靠在軟枕上撥弄佛珠,他墨髮披肩,滿臉都是睏倦之色,彷彿隨時都能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將佛珠撥動數圈,口中佛經也唸完一遭,這才緩緩張開眼睛。

這是他這些年在寒若寺養成的習慣。

他自幼有些心疾,最忌心神激盪,佛經能靜心。

窗外的雪飄落而下。

晏行昱病弱不便開窗,只能從那窗欞的縫隙中瞧見那紛紛揚揚飄落的雪瓣。

他輕輕一抬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角落裡的黑貓伸了個懶腰,身姿輕巧地跳到榻上,彆扭地蹭了那纖細的手指兩下。

晏行昱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浮現一抹難得的笑意,指腹輕輕揉著黑貓的腦袋,左眼下的紅痣彷彿活了過來,鮮豔欲滴。

院中傳來一串腳步聲,晏行昱怔了一下,眉頭輕輕蹙起。

很快,阿滿推門而入,手中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苦藥。

晏行昱熟稔地接過藥碗,輕輕嗅了一下:“換藥了?”

“嗯。”

晏行昱喝慣了藥,面上沒什麼排斥,只是空著的手卻幾乎將佛珠捏碎了。

他將藥一飲而盡。

阿滿收了藥碗,隨口道:“公子,方才我瞧見有人來偏院……”

“乖,別說話。”晏行昱面色溫和,微微垂眸,柔聲說,“先出去,我馬上就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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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滿:“……”

每次吃藥,都苦到同自己置氣,他家公子也算是頭一份了。

晏行昱的氣還是沒生成。

他本就體虛,從江南到京都舟車勞頓半月,今日又吹了寒峭的冷風,剛躺下一會,就開始發起高燒來。

阿滿應對這種事早已輕車熟路,熟練地熬好藥端來。

晏行昱燒得迷迷瞪瞪,嗅到藥味本能地就伸手去打翻。

阿滿早已習慣了,將晏行昱扶起來,幾乎是強行將藥灌了下去。

晏行昱病懨懨地躺著,被子拉高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滿是水光的眼睛。

他燒得神志不清,呢喃說了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