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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數

李芳沁的話未說完全,卻用手勢比劃了一個形狀;然後,指了指,格子架上的檀木花棗娃娃雕——那是宜貴人昨日才送的,笑容可掬,底座還刻著“早生貴子”四個字,甚是可愛。

太皇太后定睛一看,頓時愣了一下,半晌,臉色陰沉欲雨。

“瑛華,將那東西拿給哀家看看!”

桑榆見李芳沁將手指向那對木雕的時候,心裡就是一突,轉瞬又見太皇太后森寒的臉色,即刻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明鑑,賤妾是一片好意,並非如安貴人說的那般惡毒,這花棗娃娃,賤妾也送了惠姐姐一對兒,賤妾沒有詛咒皇后娘娘……”

其實,李芳沁未說完的話,不過僅是兩字——

巫蠱。

宮裡女子最慣用,也最忌諱的一種詛咒之法。

早前宮裡頭就出現過類似的事,不僅是蠱毒,還有射偶人,結果,太皇太后震怒,即刻便下旨廢了那實施蠱術的妃嬪,宮中因此被株連的宮人不在少數。那一段血雨腥風,宮裡頭的老人兒至今記憶猶新,卻不料,時隔多年,竟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太皇太后,依臣妾看,榆妹妹不像是那種歹毒之人,”芷珠難得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地上的桑榆,輕聲道,“況且,妾這兒確實有榆妹妹送來的木雕娃娃,賤妾和小皇子並無不妥!”

巫蠱一事,可大可小,她暗地裡懊悔為何要貿然收下宜貴人的東西,卻又不得不出頭為她澄清。

太皇太后“嗯”了一聲,半晌,睨下目光,問道:“出塵,最近,可有什麼人到儲秀宮來過?”

“回稟太皇太后,只有……圖佳公主……”

險招

晚膳剛過,李德全便端著盛了數十面綠頭牌的大銀盤,踏進了乾清宮。

此時,皇上正坐在明黃案几前批閱奏摺,李德全躡手躡腳地走過來,靜立在左右,準備等他忙完了,再行通報。

銅鼎內,香薰如霧,火炭“噼裡啪啦”地燒,將整個暖閣燻得安靜而溫暖。明亮的燭火照著他俊朗的額頭,鬢若刀裁,修眉如墨,修長指點在黃綢絹布上,壓出了一個個的小坑。

半晌,他才停了筆,將沾了硃砂的羊毫筆放置在玲瓏漢白玉筆擱上,硯滴內水漬早已乾涸,即刻有宮人換上嶄新的水丞。

李德全見他將玉雙螭紋腕枕拿了開,便輕步走到案几前,道:

“萬歲爺,該掀牌子了!”

他微微抬頭,想都未想,就擺了擺手。

李德全斂了斂身,端著銀盤這就要承旨退下去,他才復又叫住了他;想了想,便伸出手來,從那眾多綠頭牌中,挑中了一面,輕輕一點,然後,將那牌子翻了過來。

牌頭上,繫著櫻紅色的穗子。李德全伸脖子一看,正是長春gong承禧殿的寧嬪。

“啊,又是她……”用手指捻了捻額角,他將身子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感嘆了一句,“還真是湊巧!”

連著五日,翻開的居然都是一個人……

李德全聞言,心下莞爾,想笑又不敢笑。

那牌子上的櫻紅穗子可是萬歲爺親手系上去的,與旁的妃嬪娘娘們皆不同,若想要不巧,可也不容易不是。

“寧主子還真是好福氣……萬歲爺,老奴這就親自去接她過來!”

“派個小太監過去就是了,熟門熟路的,也不會將給她丟了,”他笑得三分戲謔,說罷,身後將案几上一封明黃的信箋取了,遞給李德全,“你將這個送到宮外裕憲親王府上去,告訴他,便宜行事!”

“奴才遵旨!”

此時此刻,乾清宮內的燈亮若白晝;慈寧宮裡的琉璃盞,也是亮著的。

雙層雕花門外,有兩頂大紅燈籠高懸;

寢殿內,隨侍婢子拿著鐵鉗,往銅鼎內添置了兩塊火炭;燭火透過那月白花卉石青錦繡屏風,裡頭早有宮人佈置了床褥,蘇嬤嬤端著紅漆托盤走進來,一併朝她們招了招手,示意眾人退下。

太皇太后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手裡拿著湯匙,舀出少許蓮子羹,入口,即化,香醇不膩;景寧則坐在對面,拿著小錘一顆一顆的剝著核桃。

直到描金青玉盞裡堆了一小撮核桃仁兒,便推了過去。

“這事……你怎麼看?”

景寧用巾絹抹了抹手,然後,伺候太皇太后將盤盞內的蜜餞棗核揀了出來。“太皇太后可是說皇后娘娘嘔血的事情?”

用過晚膳,她就被傳召進了慈寧宮。

美其名曰的,是御膳房新置了幾道甜點,太皇太后將她一併找來品嚐;可這內裡,實則就白日裡儲秀宮發生的狀況,做一下試問。

太皇太后點點頭,這時,有蘇嬤嬤拿著粉彩花地清水杯奉上,太皇太后接過來,漱了漱口,爾後道:“說說你的看法。”

景寧承旨,細細斟酌,才開言:“皇后娘娘這病來得甚急,雖不兇險,卻也不得不防。”

“不錯。哀家也很擔心,這回,不僅僅是儲秀宮的事,更關乎國祚,倘若果真是有人動了手腳,哀家定不輕饒。”

“太皇太后懷疑……是投毒?”景寧一驚,問出口來。

太皇太后將白玉盅蓋扣上,鳳眸微斂,透出一抹精明,“不然會是什麼?難道真如安貴人所言,是巫蠱之術麼……”

不過是妃嬪間子虛烏有的猜測,流言蜚語,都是些無稽之談罷了。

“可太醫明明說,查不出病因的……”景寧遲疑地道,心裡卻暗暗驚心於太皇太后的敏銳直覺。

“那是因為,太醫院那幫老家夥們實在滑頭,”太皇太后輕哼了一下,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事後,哀家又找胡院判和孫院判細細問了,皇后確實是中毒之症。”

景寧眼皮一跳,垂了眸,掩住眸間一抹若有所思。

“那,皇后娘娘可有大礙?”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搖了搖頭,“說不好,她腹中的孩子倒是無恙,可皇后的身子,卻是中毒太深,到了臨盆之際,要費些周折……不過好在胡德清那老頭向哀家再三保證,能將孩子順利引產,否則,哀家非摘了這幫人的腦袋不可!”

語畢,或許覺得這麼講對皇后不公,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事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哀家定要徹查。”

景寧頷首,噤聲未言語。

她明白,皇后雖是東宮之首,母儀天下,卻也比不過那腹中即將呱呱墜地的龍裔。且不說,皇上子嗣單薄,眾望所歸期盼皇后順利誕下皇子;就算是個公主,亦是皇室血脈,不容絲毫差池。就連皇上,都會常去儲秀宮走動。

一切都是為了子嗣……

“不過,對儲秀宮投毒這麼大的事兒,可不像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太皇太后拄著桌角,略略沉吟出一抹深思,半晌,轉頭問道,“宮裡頭,何人與皇后是交惡的?”

她這話,是衝著蘇嘛拉姑說的,爾後又看了看景寧。

景寧會意,接過蘇嬤嬤手中的冊子,上面詳細記載著東西六宮妃嬪的家世背景,以及日常瑣碎小事,正是內務府敬事房的本子。

手指,順著那一個一個的名字往下點;

卻是猶豫不決。

其實哪裡用看呢?敢和皇后娘娘明著交惡的,就算有,也早被儲秀宮的人給除了;如今能在東西六宮稍微排的上位置的,無不對赫舍裡皇后畢恭畢敬,無不唯儲秀宮馬首是瞻。可宮闈裡邊兒,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明面上交惡是輕的,怕就怕暗地裡動手腳;就如這投毒,必是親近之人,將那毒神不知鬼不覺地下在了日常細微處,讓人防不勝防。

太皇太后雖不管政事多年,對這後宮,卻是心明眼亮的。此刻,卻要讓自己點出那人來,怕是她不做這出頭鳥,就要當那刀下魂了……

“太皇太后,臣妾倒是知道些事,可……臣妾有別的想法……”

斟酌再三,她咬著牙,還是說出了口。

指認揭發這樣的事,終究是害人害己,得不償失。

太皇太后拿著小銅火箸兒,撥了撥香爐裡的灰,半晌,抬頭看了她一眼,笑笑:“你倒是說說看!”

“太皇太后,臣妾斗膽,”她將頭埋得更低,頓了頓,才沉聲道:“膽敢投毒儲秀宮,佈局必定十分周密,冒然去查,恐會節外生枝……”

“那依你,又當如何呢?”

這東西六宮,雖不曾同氣連枝,卻也環環相扣。牽一發,往往會動全身——她說的雖是推脫之語,卻也並非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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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太皇太后深以為然,景寧微微抬眸,眼中透出了一抹篤定來,“臣妾想,與其橫生枝節,不若,順水推舟……”

話剛出口,未等太皇太后接過茬兒去,寢門就“吱呀”地一聲,被推開了;景寧意外地看去,卻是瑛華扣著一個太監裝扮的人走了進來。

太皇太后臉色微沉,卻依然伸出手,止住了欲要責怪的蘇嘛拉姑。

“瑛華,出什麼事兒了?”

這麼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主子容稟,這奴才在殿外鬼頭鬼腦地張望,片刻不去,索性讓老奴給拎了進來。”瑛華氣息喘不勻,想來是在宮外曾與這人發生了口角。

太皇太后聽罷,饒有深意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爾後擺擺手,示意瑛華先下去。轉眼,溫吞地問道:“你是哪個宮的,為何會守在哀家宮外?”

宮裡邊兒來這兒打探訊息的倒是不少,可誰會派這麼一個蹩腳的眼線來……

跪在地上的,是一個年紀尚輕的太監,剛進來時還中氣十足,現在卻是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樣,回一句話,抖一下肩膀,“回稟……回稟太皇太后,奴才是乾清宮的近侍小太監,奉了……奉了李公公之命,來接寧主子的!”

景寧前一刻還對這人起了興趣,下一刻,卻一下子就紅了,直窘迫地說不出話來。

來接她的……接她侍寢?還接到了慈寧宮來!

太皇太后眯了鳳眸,卻似失望一般;片刻,卻又笑了,故作責怪地道:“這李德全也恁的不像話,接人接到了哀家這兒,回頭,定要好生教訓他!”

小太監一聽,立刻打起了擺子,“奴才該死,李公公是讓奴才去長春gong接人的,可承禧殿的姐姐們說寧主子來了慈寧宮,奴才就過來了……本想等寧主子出來之後,接她去乾清宮,豈料,豈料……”

豈料被瑛華那個兇巴巴的嬤嬤給拽了出來……

“太皇太后,是臣妾的錯,”景寧忙起身,也跟著跪在了地上,“臣妾未好好交代承禧殿的宮婢們,她們不懂事,不知道該這位小公公留在殿內,臣妾該死。”

“這奴才接人接到了哀家這兒,足以看得出,皇上對你青睞有加;後宮妃嬪三千,這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到的福氣。”太皇太后在上,滿目雍容,摩挲了一下手邊的茶盞,卻是說得漫不經心。

景寧眼皮一顫,心裡登時就涼了幾分。

“太皇太后,臣妾位卑身賤,承蒙皇上厚愛,臣妾定當恪守本分,牢記太皇太后教誨。”

專寵,弄權,禍主,都是後宮最忌諱的。

太皇太后提倡的是雨露均沾,尤厭惡宮人專寵宮闈,若是哪個人果真長寵不衰了,定要以為是用了什麼狐媚手段。而這後宮女子,極怕的就是被定義為狐媚禍主,且不論姿色如何,就看那家世能否撐得起“專寵”這一殊榮。

至於她,出身卑賤,升遷卻極快,太皇太后當她是最得力的棋,卻不代表能夠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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