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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

“朕就沒翻牌子。”他轉身,將手裡的奏章放到案上,才抬頭來看她。

入目的,是一襲翡翠碧綠;

堪堪立在那兒,像極了一盆滴翠的……蟹爪蘭。

他先是愣了一下,轉瞬,就忍俊不禁地笑了。

景寧見他目光怪異地盯著自己的身上瞧,頓時就心虛了,下意識地往自己身著上瞄,左看右看,卻都瞅不出一點兒不妥來。

“怎麼了……”

見她無所適從的窘迫樣兒,他越發開懷,黑眸如星,暈出一抹亮灼的華彩,“下次別穿綠的了,不適合……”

景寧有些無辜,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更猜不透他緣何如此反常。他竟然和自己打趣……好端端的,還注意起她的衣裳了,往常,他可從不關心妃嬪花枝招展的衣著的。

半晌,他清了清喉嚨,才又道:“聽說,蕊兒被送到南三所去了……”

“嗯,”景寧頓時松了口氣,走上去,將那燈盞點的更亮些,“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什麼罪名?”

“詛咒謀害皇后娘娘。”景寧老老實實地回答。

“巫蠱……”他眯了眯黑眸,眼底輾轉出了一抹迷思,“怎麼會?”

他陷入了沉吟,半晌不語;景寧卻當他是一時難以接受。畢竟,佟佳V仙蕊一貫擺出的,是醇厚和善的樣子,體貼,懶言,誰不願意去親近,不會去喜歡呢。

“純妃娘娘溫醇恬淡,蕙質溫婉,大抵,是不會做出那麼惡毒的事情來;可皇上若是現在去慈寧宮,或許還能將人給領出來……”

她不好多言,只能順著他的意思來,卻殊不知,這話聽在旁人耳朵,就如那喝了酸醋的小媳婦,自怨自艾,卻偏要違拗了心思,將夫婿往外頭推。

果然,他愣了一下,轉瞬,眼底有瀲灩如水的波光流轉,就這麼看了她很久;半晌,才勾起唇角,笑道:“倒是個好主意。”

景寧低著頭,沒看到他的目光,兀自規勸道:“那皇上可要與太皇太后好好說呢,在懷恩殿,眾妃嬪都看見了,證據確鑿,若是冒冒然就被放了,傳了出去,怕是不好……”

“那愛妃不妨給朕拿個主意。”他忽然湊近她,黑眸深深,輾轉著玩味笑意。

景寧被嚇了一跳,脫口而出,“臣妾愚鈍,沒主意……”

他又是一愣,轉瞬,笑得越發恣意,“若朕非要你想呢?”

景寧的臉瞬間垮了半邊兒,垂了眸,卻犯了嘀咕,“皇上憐香惜玉,卻要臣妾來擔罪名。這次是,賞賜賞燈時候也是……”

話未說完,不妨腰間猛地一陣刺痛,她“啊”的叫了一聲,才發現,是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還敢提上次,這回給你留個痕跡,下回再敢壞朕好事,可不輕饒你!”他說罷,煞有介事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也不知上次她使了什麼狠勁,就那麼一掐,竟留下一大塊又青又紫的印子,半個月都沒下去。

捂著腰肢,她哪裡還敢再提,只得低聲告饒,“臣妾不敢了。”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皇上不是要去太皇太后那兒,天色不早了,再不去,太皇太后可就要就寢了……”

“朕忽然不想去了……”他一本正經地板起臉,見她偷瞄過來目光,心下莞爾,面上卻愈發正經,“朕要愛妃出謀劃策,愛妃左右推搪,也不給個意見;就算朕去了,也拿老祖宗的懿旨沒轍不是!”

“其實,皇上不妨多等上幾日……”

她聲如蚊蚋,若有所指地道。

南三所不是個好地方。太皇太后也不過是想壓制拿純妃幾日,不會當真一直關著她的。再等幾日,或許,就會放她出來了……

“你還真當朕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他睨下目光,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景寧心裡咯噔一下,有一瞬的驚疑;可看那神色,卻又不像是在誑她。

“臣妾豈敢,那主意,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早就下了的……”她小聲道。

她充其量不過是順水推舟,推波助瀾。

“可都定妥了?”

景寧聽他有此一問,更落實了心中想法,於是,索性點頭,“還沒,明日便要去純妃娘娘那兒了。”

他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她不會拒絕的,蕊兒是聰明人。”

南三所很荒僻。

段橫殘垣,牆壁剝落了一層又一層,露出灰褐色土磚。斑駁的垂花門上,落滿了皚皚白雪,烤藍彩繪早已褪色,被鏽蝕得只剩下一塊塊的雪花白。

景寧操著手爐,踏著滿地積雪,亦步亦趨地走進二進院。眼見那窗紙破爛,冷風嗖嗖的往裡灌,看樣子,是夠凍人的了。

佟佳V仙蕊就被關在裡頭倒數第三間,門外有兩個年長的老嬤嬤守著,滿臉的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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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門栓,唯有她一人進去。秋靜在外頭等著,順帶手,將帶來的暖酒和香酥鴨孝敬給宮正司的這兩位宮人。

繞過滿是灰塵的屏風,走進內堂,就看見那鬢角微亂的女子正坐在破席上。數九寒天,這南三所裡頭還是春夏時候的用度,竟連床保暖的棉褥都沒有。

“臣妾拜見純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景寧朝她躬身揖禮。

仙蕊的臉色凍得發白,蜷著身子,模樣雖然狼狽,卻不見一絲的憔悴黯然,眸光晶亮,笑得極是從容。

“進了這南三所,哪裡還是什麼娘娘,寧貴嬪真是太客氣了!”

這兒並不是冷宮,卻也簡陋之極,可比起北五所來卻不知道要好多少。

太皇太后究竟是沒想真心處置她,否則,單就巫蠱詛咒這一條罪狀,就足以將她廢到符望閣;可又不想讓她太有恃無恐了,索性囚禁至此,去去那滿身的自負和傲氣。

景寧將榻上的稻草拾掇走了,坐過去,將手裡的雪貂裘大氅披到仙蕊身上。這還是從懷恩殿拿的,爾芳熟門熟路,撿了一件最保暖的,又燒了雙耳菊花瓣銅爐,一併帶了過來。

仙蕊也不拒絕,將那大氅緊緊裹在身上,又喝一口景寧遞過來的香茗,暖氣入懷,驅散了透骨的寒意。

“娘娘,這兒的飯菜不好麼?”

桌上原封未動的紅漆食盒,隔了半個時辰有餘,裡頭的晚膳該是早就涼透了。

仙蕊漫不經心地搖頭:“沒胃口。”

大概是怕什麼人趁機渾水摸魚,在這吃食裡下毒吧。景寧瞭然地笑了笑。

“純妃娘娘,臣妾來,是代表皇上,代表太皇太后來探望您的!”

她故在最後那幾個字上,加了重音。仙蕊挑了挑眉睫,卻是神清氣閒:“那你當真是有心了,也替我多謝皇上,多謝太皇太后。”

“娘娘就不惱我麼?”景寧忽然有些好奇。

仙蕊輕笑,將掌中茶盞遞還給她,“惱你又如何?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難道要我用這茶杯,劃了你的臉來洩憤麼……”

細膩瓷片,觸手一片溫潤;景寧品味著她的話,不由輕輕笑了。

這便是後宮的女人,百般手段,千種算計,步步花開妖嬈,步步暗藏玄機。這識人與認事的本領,早已淬進了骨子,修煉成精。誰說惱羞成怒之後,就該橫眉冷對,撒潑怒罵的呢?那是市井潑婦;宮裡頭的女子,深諳的是籌算智詐之道,講究的是斯文雅緻之舉。就算果真光火了,亦要做出一股從容淡定的皇家味道。

“說吧,究竟想讓本宮做什麼?”仙蕊眉目含笑,定定地看向她。

連爾芳都收買了,若真想害她,不會單抖出些無中生有的事……

景寧也笑,暗裡驚心她心思之深沉:“娘娘看得如此透徹,那臣妾就不拐彎抹角了。倘若,娘娘能施以援手,莫說是出著南三所,就算是將來晉封升遷,亦不是難事……”

仙蕊玩味地看著景寧。

設局,拿髒,先是一悶棍,接下來再曉之以情,施捨恩惠;讓她明知是計,卻偏偏沒轍。太皇太后這一招,果真是高啊。

“本宮如今,還有的選擇麼……”她嘲諷地一笑。

“娘娘是明眼人,更是聰明如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直相信,娘娘會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外面的風勢依舊猛烈,屋裡卻漸漸暖了起來。

早有內務府的人拿來粗料絹帛,從外頭將窗欞密密匝匝地罩了兩層,雖透不進光來,卻極是保暖。想來,她還得在這兒關上個三四天,待太皇太后將事情“查清”了,才會放她出來。可有宮人們照料著,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待景寧將前因後果,機關牽引,一一與她囑託完了,便起身告辭;步行至門廊外,仙蕊忽然從身後叫住了她。

“寧嬪為何如此篤定,本宮一定會插手?”

昏暗燭火,照亮了那張珠玉婉約的面龐,飽滿額角,皎皎如月。一雙纖度和儂的柔荑,交挽在雙膝上,也就是這雙手,親自扎制了那駭人的巫蠱娃娃。

她的確曾對皇后下手,也確實想要嫁禍栽贓,可一切機緣,卻都是由景寧一手安排誘導。是她,讓博爾濟吉特V兆雅將太皇太后懷疑東珠的訊息帶給圖佳,再由圖佳轉述給了自己;是她,提供給自己一個嫁禍的最佳人選、最佳時機;也是她,使人將那宮外的料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了懷恩殿,再來大肆搜查,捉她一個百口莫辯。

可她如何那麼肯定,自己就一定會動心思……

景寧知道仙蕊在想什麼,回眸,輕輕笑了笑:“太皇太后當初或許是懷疑圖佳公主在儲秀宮做了手腳,可娘娘是個明哲保身的人,如果是公主的事,娘娘絕不會管。”

“那你是想說,皇后嘔血,是本宮自己的事!”

仙蕊哼笑了一聲,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景寧不以為意,轉瞬,唇齒微啟,吐出了三個極輕極輕的字,頓時就讓仙蕊的臉色一片煞白:

“夾、竹、桃……”

誰道花無紅百日,紫薇長放半年花。

赫舍裡皇后性子不好,不喜歡那些冶豔妖嬈的花草,唯獨對紫薇花情有獨鍾。

那儲秀宮的二進院裡,栽滿了鬱鬱蔥蔥的紫薇花樹,夏秋時節,皇后最喜歡拿紫薇花泡澡,每次撒下不多的花瓣,香湯沐浴,極是暢然。可在那角落縫隙裡,卻參雜進了不多的夾竹桃,一樣的顏色,相似的花朵,卻是一種殺人的毒藥。

若是在沐浴時,參雜進了稍許的夾竹桃花瓣,一時三刻,不足以要人命,可日子久了,就會讓那身子愈漸衰弱,直至衰亡。

“皇后娘娘嘔血,不見得是夾竹桃直接誘發的,卻一定是推波助瀾後的結果。娘娘您不會擔心旁的,只擔心,一旦太皇太后徹查下去,免不得要將儲秀宮挖地三尺,到時候,若從那諸多紫薇花中揪出一兩朵異數來,恐怕未等皇后毒發,娘娘您就要先身首異處了。”

太皇太后也曾說,太醫確診,皇后身上的毒該是被什麼東西刺激誘發,長年累月,毒蔓延在了血液裡,一點一點累積成了不治之症。儘管,鈕祜祿皇貴妃也對赫舍裡皇后投了毒的,可那計量藥性,遠不及夾竹桃來得兇猛毒辣。

宮裡頭的人,公認純妃與皇后最是交好,可誰能想到,這裡頭竟藏著虛與委蛇、笑裡含刀的貓膩……

“所以,你認定本宮必要將視線引到旁處,這才將鈕祜祿皇貴妃推出來,給本宮當箭靶!”仙蕊眯著眸,眼底含笑,卻是陰森冰冷,沒有一絲的感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