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山，山上山下一片狼藉，可見之地幾乎都佈滿了屍體，儘管清軍已經開始清理這些屍體，但是濃郁的屍臭味道卻怎麼也散不開。
僧格林沁皺著眉頭走在大寶山陣地前，身後則跟著一眾將領，眾人平日裡也算是習慣了戰場，聞慣了屍體的臭味，可是面對如此慘烈的戰場，依然有幾分不適。
便如此，所有人的臉色也都比過往好看了許多，只因為這一次，他們終於打贏了。
沒錯，儘管洪兵傷亡遠遠少於清軍，且屬於主動撤退，但是在清軍看來，只要守住了大寶山，挫敗了洪兵的進攻，那就算是勝了。
就連僧格林沁也如此認為，於是一封經過添油加醋的‘捷報’已經被六百裡加急送往京城，算是平亂以來唯一的一抹亮色。
麾下兵力被徹底打空了的湖南提督餘萬清，正老老實實跟在僧格林沁的身旁，嚴格來說這一戰湖南綠營打得並不好，一開始就丟了西面陣地，正面陣地也沒抵擋多久就幾乎被打潰，要不是向榮率軍及時趕到，只怕大寶山已經丟了。
餘萬清心中十分忐忑，更擔心僧格林沁將他當成替罪羊丟出去，不過此時僧格林沁的心情卻很愉悅，他並不在乎綠營的傷亡如何，死再多的漢人他也不關心，唯獨關心的就是能不能擋住復漢軍的進攻——餘萬清擋住了，所以有賞。
“本王已經將你的名字列入了首功，到時候皇上也會看到......餘軍門，倘若天下綠營有你一半驍勇，趙逆也不至於平定不下來，還望你戒驕戒躁，繼續奮勇殺敵。”
僧格林沁停下了腳步，望著遠方英德方向，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餘萬清頓時心中一喜，他偷偷看了一眼旁邊面無表情的向榮，連忙遜謝道：“此次還是多虧了向軍門，否則末將只怕已經葬身於此地了。”
一旁的向榮嘴角勾勒起一絲弧度，拱手道：“餘軍門客氣了。”
“行了，你們二人都有功，也就不必謙讓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一件事，那就是繼續守好大寶山.......”
僧格林沁沉聲道：“趙逆經此一役，恐怕會更加謹慎，而咱們也要多加小心，像這般偷營的行為，接下來也要多加防範才是。”
“還請王爺放心......麾下定當竭盡全力，只是尚有傷亡官兵撫卹一事，還請王爺多多費心。”
餘萬清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一次湖南標營損失過於慘重，幾乎折損了一多半人，光是這些人的燒埋銀子和撫卹銀子都不是一筆小錢。
嚴格來說，綠營戰死士兵的撫卹標準並不低，馬兵戰死後有七十兩撫卹銀，步兵戰死後有五十兩撫卹銀，但問題是眼下想要拿到這筆錢並不容易，因為綠營前面打得一塌糊塗，再加上附逆降賊的綠營官佐都有好幾百人，導致朝廷對綠營的信任一降再降，於是就有了‘裁綠營，擴八旗’的決議。
僧格林沁心中明白，眼下大清處處都要錢，可關鍵是廣東已經淪陷，廣西也是一片大亂，將來情況還指不定如何，光是目前的開支，國庫就已經給付不了，只能透過新增海捐來填坑，也就更沒銀子給綠營兵了。
為了這件事，餘萬清也是沒辦法，湖南綠營各營幾乎都是鄉黨，戰死者沒有撫卹銀，剩下的人自然不幹，已經鬧過幾回了。
“撫卹銀會發，但是要等朝廷的旨意還有戶部的撥款。”
僧格林沁也很無奈，道：“本王會向朝廷上奏，早日將撫卹銀兩撥下來，還是讓弟兄們再忍耐幾日吧。”
“是，王爺。”
餘萬清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他不是湖南人，但是他是湖南提督，就擔心下面的人譁變，到時候一旦鬧出事來，他這個提督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回到營內後，向榮心裡也是極為不滿，他早已經聽說了朝廷對綠營的態度，如今更覺得寒了心——打沒了一半的湖南兵沒有撫須銀，好不容易挽救了局面的四川兵也沒了獎賞，反倒是一直從頭到尾看戲的八旗兵卻是糧餉充足，這叫什麼回事嗎？
向榮滿腹牢騷無處可發，只得找到綠營心腹將領們訴苦。
“仗，都是咱們綠營兵在打，可是到頭來這福還是八旗大爺們去享受！”
“咱老向走到今天，幹到一省提督已經算得上位極人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但是你們呢？還有咱們在戰場上廝殺的兄弟們呢？我老向要給你們爭取該有的那一份，但是朝廷的態度你們也看得見，他就不信任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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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一名綠營總兵陰沉著臉，冷哼道：“他娘的，再這麼逼著咱們，乾脆.......”
“慎言！”
向榮瞥了總兵一眼，沉聲道：“小心隔牆有耳。”
聽到這句話，剩餘的幾名綠營將領更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說起來他們算是打了勝仗，可眼下卻絲毫沒有打勝仗的意思。
四川綠營是這種情況，湖南綠營就更是沸反盈天，大家夥死傷如此慘重，到頭來卻被朝廷這麼對待，他們心中的不滿頓時上升到極點，就連餘萬清都感覺到情況不對，他只能又找到僧格林沁，好不容易臨時支了五萬兩白銀發了下去，也算勉強緩過了一陣。
但是這五萬兩銀子，對於湖南綠營而言無疑是杯水車薪，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頭。
然而，綠營的這一幕情況傳到了僧格林沁和賽尚阿的耳朵裡，卻又變了一個味，他們只會覺得綠營貪得無厭，雙方的間隙竟然不知不覺間又拉大了許多。
而這一切的發生，都似乎是那麼自然，那麼順理成章。
........
一支長長的隊伍正行進在趕往桂林的道路上，他們頭上裹著紅色頭巾，打著一面面旗幟，漫長的隊伍幾乎看不到勁頭，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行進在道路上，觸目可見幾乎都是衣衫襤褸的百姓，似乎是一支正在行進的流民。
他們不是流民，而是擴軍後的太平軍。
自從奪下了平樂之後，太平軍便一直處於快速的膨脹當中，其中核心骨幹是平在山的數千礦工，但是一路裹挾的貧苦百姓卻多達十餘萬人，他們不事生產，完全靠著搜刮來的餘糧，支撐著他們向桂林方向展開進攻。
太平軍已經變成了傳統意義上的流寇，與趙源這種坐寇不同，他們透過裹挾流民百姓入伍，再以此來攻城略地，從而繼續裹挾民眾壯大隊伍，往往發展到極點甚至能裹挾到數十萬流民。
當然，依靠這種方式形成的軍隊，並不具備多麼強大的戰鬥力和凝聚力，往往一場大敗下來，幾乎就都跑完了。
對於此時的洪秀全而言，他能依靠的核心骨幹還是平在山的數千老兄弟，再加上沿途吸收過來的兩三萬窮苦漢子，屬於作戰的基本盤，其餘人都算炮灰——當然隨著洪秀全活動範圍擴大，他能吸收的窮苦百姓只會越來越多。
為了確保加入者的純潔性，洪秀全還專門規定，凡是加入者必須要貢獻出所有的家產，加入到聖庫當中，而聖庫也是太平軍所建立的第一個經濟制度，充斥著幾分太平軍高層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