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持，是個好孩子。”
阿志說完朝他們揮了揮手。
阿志的食慾越來越差。經常只吃兩口就把餐盤推開，獨自去房間裡坐著看書或者出去，直到夜裡才回來。宋清持也跟著受了影響，他看著阿志餐盤裡剩下的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青菜和煎肉，心疼的要死。
他查了網路和各種病理書籍，說甜食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多少可以緩解厭食症狀。他主動跟著負責飲食的阿姨學習做甜品，太複雜的他做不來，就從簡單的菠蘿油做吧。反覆試了幾次才勉強作出味道還不錯的菠蘿油，只是有點醜而已。
“這是什麼？”
阿志用餐叉戳了戳表面焦黑的球狀物。
“菠蘿油啊，我做的，有點醜但是味道不錯，你嚐嚐？”宋清持摸了摸鼻子。阿志笑了，忍著胃裡的不適咬了一口，而後又吃了第二口，很快就消滅了整個麵包。宋清持看到阿志終於可以吃東西了，開心的拍手。
“好吃嗎？”
“嗯，味道的確可以。”阿志點點頭。
“那我再學更多甜品做給你吃，甜食可以讓你興奮一些，不多吃每天吃一點，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宋清持第一次覺得心裡一直鬱結的沉悶有了一些好轉，只要肯吃東西，那說明還可以治好，一切都來得及的！
阿志三天後離開了島，說是複診。宋清持幫他收拾東西，祖父也囑咐他好好和醫生溝通，積極治療，想家了就回來看看他們，他們一直在南島。小宇也在北京工作，兩人總可以經常見面的。阿志點頭答應，在主島的機場分別時，他擁抱了宋清持。
“你都可以開店了，小廚師。”
“算了吧，就你肯吃我做的東西。”
“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過幾天吧，我再陪陪我阿公。”
“好，再見。”阿志笑著親了他的額頭一下，轉身進了安檢通道，宋清持愣在原地，摸了摸額頭臉上發熱。
宋清持得了阿志的鼓勵，和阿姨學的更來勁了。他想下次阿志來了島上，或者他回了北京，就一定要給他做更多樣式的甜品，不過總吃甜也不太好。阿姨看他一個勁兒的傻笑，也忍不住笑了。
祖父坐在客廳的藤椅上正在看書，忽然手機響了起來，聊了幾句後老人捂著心口蜷縮在了沙發裡。
警方接到警報說有人，破門闖入後發現客廳空無一人，臥室被從裡側用透明膠黏的死死的，進入臥室後，發現了地上放置了一隻碳爐，報警者是阿志的醫生。
宋清持躲進了阿志的房間鎖好了門，他進入了無聲無畫的世界，他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看不到任何人的形象。只能看到在窗外的那片海里巡遊的孤獨的鯨，發出一聲聲悲鳴，載了一名孤獨的客向遠處遊去。
宋清持母親在門外心疲力竭的敲著門，哭紅了雙眼，喊啞了嗓子，不斷的叫著宋清持，“小宇，你把門開啟，小宇…你讓媽媽進去，小宇……小宇你不要做傻事…”
“阿志的事是個意外，小宇你把門開啟讓我們進去，你別這樣，我們很擔心你啊。”
宋清持的父親也在一邊擔憂的敲門詢問，阿姨和祖父守在一邊，心神不寧。
宋清持閉上了眼，他躺在阿志曾躺過的鋪席上閉上了眼。眼淚不斷流淌，明明一切都在向好處發展，明明阿志已經開始吃東西了，為什麼還是來不及……不明宋，他不懂阿志的疾病究竟是什麼兇險的怪物，偏偏要這樣折磨一個孤獨溫柔的人。他哭的聲嘶力竭，卻又無能為力，只能沉沉睡去。
他希望這是一場幻覺，再睜眼時又可以看到躺在身邊的阿志，又可以聽到對方安靜的呼吸。他緊緊閉著眼，逼迫自己沉睡，又逼迫自己醒來，卻發現房間裡空空如也。
“……我希望南島可以抱著我沉入海，我想和她面對面。”
現在阿志真的離開了，南島會擁抱他嗎？會帶著他沉入海嗎？宋清持彷彿在一瞬間明宋了阿志所說的死者生者背向而立，彼此懷念的意思。他相信阿志的靈魂最終沉睡在了南島的懷抱裡，飄散在微涼的海風中，融化在南島的每一寸土壤中。南島是他的母親，擁抱著她的孩子沉入永寂。
過了三天，他終於開啟了臥室門，宋清持母親一把把他扯到懷裡就是嚎啕大哭。
“媽。對不起…”
“你怎麼這麼傻啊…你折磨自己幹什麼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折磨自己有什麼用啊！”
“我知道…”
宋清持話沒說完，大滴大滴的眼淚往出滾落，每一滴眼淚都在沖淡阿志的形象，最後腦中空空，他記憶裡的阿志不再清晰，而是化作了島上的千縷微風，溫柔拂過他的心時，只留下鈍痛。
宋清持隨身帶著的小書最後一頁夾了一張微縮的照片。蘇萌將照片拿起來仔細辨認出了人群中笑的開懷的宋清持，還有宋清持身邊的那個人，微微笑著，安心的搭著宋清持的肩膀。後面，是沐浴在晨光中的南迦巴瓦峰。那是宋清持留下的唯一一張和阿志有關的照片。
蘇萌知道阿志自殺的訊息時，他的第一部作品剛剛獲獎。一面是冰冷的訃告，一面是熱鬧的慶功會。他一直以來想要在拍攝出自己的作品後去拜訪阿志的夢想也隨之破滅。忽然身後一暖，是宋清持靠了過來親了親他的肩，在他耳邊低聲問他，
“看什麼呢？”
“這張照片裡面的阿志還挺開心的。”
“這是大家一起去南迦巴瓦峰的照片。他走後，他的家人才出現。處理他的東西時發現阿志早就整理好了，其中有一些是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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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蘇萌有些好奇，宋清持搖搖頭，
“在我媽媽那裡，不願意給我，怕我難過吧。”
蘇萌望著宋清持，心裡忽然有點疼，
宋清持說完，又探身碰了碰。
“……你怎麼最近總愛說些讓人難為情的話…”
蘇萌摸了摸紅透的耳朵。
“我怕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秋天的西安處處都是黃葉繽紛，宋清持帶著他宋天去各種各樣的博物館和展覽，晚上則去一些清吧或者一些地下pub聽一聽民謠或者搖滾live。動靜結合的觀覽讓他每一天都是期待滿滿。宋清持還帶他聽了秦腔，秦腔大戲一嗓子起來，甚至能感到肩上落滿蒼涼的雪。街道曲折迂迴，人潮擁擠，卻活力四射，蘇萌緊緊跟在宋清持身後，兩人在人群中牽著手，在街巷各處穿行。
“伯母知道我們兩人的關係嗎？”
蘇萌問道。
“我有儘量掩飾，不過我覺得我媽應該已經知道了。”
“那對你來說不太好辦吧？”
“有你在，我不怕。”
蘇萌對宋清持的母親多少有一些畏懼，語氣雖然和善但氣場卻很強勢。這次又要一起吃午飯，他不免感到一陣頭痛。不過這次席間，宋母不再問一些刁鑽的問題了，只是平和的聊聊家常裡短，大多和宋清持祖父的週年祭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