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西橋，石樓磨坊。
李信回來時聽到李雁的聲音，拴馬後進石樓，見扈彤在和面，李雁則手握雙刀剁肉餡兒，韓初九則提筆勾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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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呢？”
“三娘和妗子買衣料去了，說是要給你做兩套衣裳。”
李雁搶先開口，說：“二舅家宰一頭羊，說提兩條腿來，三娘說今晚給你包餃子吃。”
李信走到韓初九身邊去看他勾畫的圖紙，又聽李雁說：“阿信，大舅家裡沒有現銀，你那一千銀能不能暫緩兩年？等家裡攢夠錢再還你？你如果這兩年成婚，啥時候成婚就啥時候給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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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口，韓初九笑哼一聲，也就身邊李信剛好聽到。
扈彤開口調笑：“這羊腿還真金貴，原來你是傳話的？”
“是，他們走不開，就讓我來問問阿信。”李雁放下刀，揉酸困手腕：“我也知道這樣做有些為難阿信，可家裡這兩年是真沒錢。等到八月底，張承又要去郡城服役……總不能把高秋燕留在陽關。依大舅心意，應在郡城買一座宅院給張承夫婦，還要僱兩三傭人，這就要二三百週轉。再加上其他一些應酬交際，張承外出這幾年支出頗大。”
扈彤揉麵，呵呵笑著：“看來高大夫的女兒也不是好娶的……聽你這麼說，大姑父會支出許多錢給張承？難道想抬舉張承做個郎官？”
李雁笑容有些不自然，探尋李信的目光回答：“嗯，總不能讓高秋燕來家裡受委屈，主要資助張承的是小舅，也不是大舅。”
韓初九哼笑兩聲：“既然不是大姑父掏錢，那怎麼會缺李信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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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沒開口，扈彤就跟著幫腔：“再說這錢是二叔賠給李信的，是一番歉意。這錢大姑父不願給，李信不要也行。有這一千，沒這一千的，對李信不重要，是不是阿信？”
李雁眼巴巴望來，可能是口誤，可能說的也是實話，或兩者兼備。
可在力量面前，語言是蒼白無力的，若是漂亮的語言有用，來勸說李信的將會是別人，而不會是她。
李信在李雁目光中看到了親近、希冀和擔憂，可李雁的這些情緒又有什麼用？
“李雁，我和我娘不一樣，我也和絕大多數人不一樣。”
“反正這一千銀幣是大舅勒索來的，他要給我就拿著，我也能按他意思放下以往的是是非非。他若不給，我也不會強要。”
李信坐到椅子上，仰頭看燻黑的棟樑屋頂：“我讓給二舅家的何止一千？讓給大舅的恐怕更多，這些真不重要。比起我想要的，這些就如河裡的石頭。”
說著李信嗤嗤輕笑，笑聲爽快，原主是原主，自己是自己。
想大前天夜裡自己剛到這個世界時，只有兩匹馬一頭獵犬，現在卻有一位疼愛自己的母親，還有使用面積約六千畝的草場，更有二三百頭牛。
這三天時間裡，自己的可控資產翻了多少倍？是多少人幾輩子才能拼出的基業？
該知足了，知足常樂。
李雁臉色轉黑，變臉很快：“那你想要什麼？”
李信換了個姿勢，斂笑看李雁：“阿姐，人都是要死的，我想要我娘高興開懷，不用每日操勞；我也想活的乾淨，能站直腰背活著。”
沒人應話，他們三個摸不清李信話語裡的思路，有些不理解，或者是理解了不相信。
“陽關這地方也就那麼回事兒，韓家掙的多了，張家、李家就少，我李家佔的多了，韓家、張家就不好過。”
李信伸出自己手掌左右看看，聲音低落：“手心手背都是肉。”
看李信又要說什麼駭人的瘋話，韓初九乾咳兩聲：“李雁，你回去就把我的話告訴大姑父。這一千銀幣是我叔父轉給李信的歉禮，不是租張家牧場給的租錢。所以這事兒沒什麼好糾結、議論的，要麼張家別從韓家拿這一千，要麼就完完整整給李信，再要麼張家別插手，我去找我叔父要這筆賠禮。”
李雁聽了回頭看李信：“阿信，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姐姐的難處？”
“阿姐，我娘體諒二舅、大舅、小舅，體諒了十五年。可現在呢，是初九他娘陪我娘出去買布料，二妗子、大妗子、小妗子都不知去哪裡忙去了。人心這東西我不懂，可就怕對比。”
李信說著瞥一眼韓初九，韓初九面無異色，始終是一副虛弱、控制情緒波動的樣子。
以韓初九的病症，似乎欠缺暗殺原主的執行力。
李信見李雁緊咬下唇滲出血線，不為所動：“阿姐呀，陽關這地方一百銀幣就能僱兇買命，去外面鄉野找人價錢更低。你我的命可能就值一百，你又何必為難自己？”
李雁開口，齒縫染血：“你變了！”
“大舅知道我為什麼變了，二舅可能也知道，大舅卻不會對你說。你只是張家的媳婦，也是我姐，他才讓你來逼我讓步，好繼續做他懂事、體貼、知進退的好外甥。”
李信長嘆一聲走向樓梯，頭也不回：“我跟李亮是親兄弟，尚且不能同鍋吃飯，更別說是其他人。我也不知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若細細想來，這些年每一步背後都有一些手在推我，讓我走一條我不知通向哪裡的路。”
“手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李信最後的長嘆聲與踩踏樓梯聲一起停止，李雁懸在眼窩裡的淚珠滾落，哽咽問：“阿彤，你說這是為什麼？我命怎麼這麼苦？”
扈彤苦笑：“你還命苦？小時候你吃白面饅頭時，別提我多眼饞了。想想你小時候，看看我小時候，你還命苦？現在也就阿信、大姑父他們慪氣，過兩天還不是親親的甥舅？你也別想那麼多，大姑父也就這兩天想不明白，不會讓你為難的，是你自己為難自己。”
“你也向著李信說話，我就知道！你們！”
李雁說著突然一愣，盯著扈彤，緊跟著稍稍變聲：“……合著欺負人！”
“阿信救過我弟的命，他爹救過我爹的命，我是姑姑帶大的，良心又沒壞，我肯定幫阿信說話！”
扈彤說著手裡四五斤的光潔麵糰砸向李雁臉頰，李雁慌忙側頭躲避還伸手去抓桉板上的刀，就聽扈彤罵道：“你不服就讓李成來給你撐腰，我弟殺他如殺雞犬！”
見李雁落荒而逃，站起來的韓初九輕哼一聲，臉上沒多餘情緒：“她呀，還真把自己當東西了。姑姑回魚兒溝，現在也惡了李信，今後大姑姑可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
扈彤餘怒未消，仍舊喘著粗氣，粉面含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