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錢能僱兇殺人,可難買兇手自己的命。”
“我前後用五十個銀幣,兩頭牛,就讓高建平救活他娘,還娶了媳婦,有了三個孩子,現在又有一公一母一對牛。只要他娘還活著,他媳婦、孩子、牛還在他家,他的命就是我的。我能讓他殺人,也能讓他自己死。”
“這些年高建平幫我掙來的錢不好算,大概能有三十頭牛吧,可他還欠我一條命。”
“花錢是個手藝活兒,你好好琢磨。”
小舅的聲音時時迴盪在李信腦海裡,李信來到河灘村,高建平家在山腳下。
河灘村主要院落都修在山坳、半山腰上,越是臨近山腳、河灘,說明遷來的時日越短,在村裡的地位相對越低。
可高建平家不同,別人是低矮泥牆上種植沙棘,高建平家卻是完整的黃土版築的院牆,又厚又高十分結實,也與周圍鄰居拉開界限,顯得黃土版築的土牆也頗為講究,自有三分氣派。
高建平就在院中樹蔭下等李信,這是一個身形矮瘦的青年,身高不及七尺,蓄著細碎小鬍子,來迎李信時左腿跛行,臉上卻洋溢笑容,眼睛明亮飽含希望,嘴角裂開笑容自然,露出略黃的兩排牙。
他主動從李信手中接走韁繩遞給跟來的媳婦,家裡四五歲的兒子光屁股跟著,躲在他腿後探頭看李信,小家夥臉上湖的髒兮兮,風吹日曬圓鼓鼓的臉蛋紅撲撲,顯得可愛、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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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九餅跟著跑來出現在小家夥視線裡時,嚇得轉身就跑,李信探手抓住九餅項圈,收回打量院落的目光。
高建平黝黑面龐笑容燦爛,側身引路:“李中更回來大展拳腳,也是我們這些人的盼頭。現在好,張市正放手,咱以後就跟著李中更吃飯了。”
“你是小舅器重的人,什麼都好說。”
相對體面的堂屋客廳裡,李信坐下就對陪笑的高建平說:“你也知道,我哥把東坡上成材的松林砍伐乾淨,魚兒溝溝口的邊林也都砍了。所以在溝裡擴建棚圈缺乏木材,就這個你有什麼看法?”
“李中更,張市正已將名下牛群轉交到中更名下,張左更那裡大半牛群也會轉交到中更名下。這批牛現在的圈舍分別建在楊松、楊柏兄弟的牧場,算起來圈舍的木材來自魚兒溝。這都是現成、合適的木料,轉到魚兒溝再搭圈舍的話……有七八人出力,三天就可完工。”
高建平臉上笑容一直在,哪怕說麻煩事兒時依舊笑容纏繞在臉上:“就怕楊家兄弟另有說法,不願讓我搬走木料。如果中更這裡決意要搬,咱還是能擺平楊家兄弟。楊家兄弟好說話,咱顧慮的是張開。”
楊家兄弟在大舅那邊的身份,與高建平在小舅這裡的身份相彷、酷似,都是牧牛的頭目,手下有兩三人。
也有區別,楊松是入贅婚姻,勉強與韓家有姻親關係,這對兄弟與張開十分親密,能算是左膀右臂。
“張開來了有我在,這不用你擔心。你現在手裡有幾個人?”
“有三個人,中更這裡要人的話,我隨時能喊來十餘人。不過也就六七人有馬,餘下的沒馬。”
高建平臉上笑容漸漸斂去:“早年我跟著張市正勘測魚兒溝,魚兒溝若養滿牛羊馬匹,最少需要十五人。”
李信緩緩點頭,有欠條做支撐,可以召集一批以利息抵充工錢的僱工:“我亦有所知,今日就回鎮裡召集人手,給你手下配備七八人。之前你給我小舅管事時每月多少錢?”
“張市正對我有大恩,哪裡好意思要工錢?實在推拖不過,每月拿五銀幣的鹽菜、喝酒錢。”高建平一本正經:“這是三個人的伙食費,李中更若湊七八人,多給一點伙食費就行。”
他們不要月薪,他們的放貸人也不計較利息。
談什麼利息,這是報恩行為,是義行。
高建平這種人,有一個官方名詞來形容,義從。
他們不是附庸、不是徒附,也不是家臣、家奴,更不是僱工,他們是義從。
更通俗的解釋:他們是有完整人身權利、甚至良家子身份的大漢公民,只是因個人理想、愛好,成了某些人的追隨者。
義從,是邊郡豪強新研究出來的一個律例漏洞,這個概念、名詞出現還不到五十年,當今天下最有名的是盤踞涼州西部的河湟義從。西寧的湟中義從,武威的河中義從,這是兩股邊防常備武裝。
湟中義從是漢良家子充任軍官,由護羌校尉充任首領,義從來自戰敗歸義的東羌,或仰慕漢化的熟羌;河中義從性質更純粹,軍官、首領是武威豪強,義從皆是戍邊漢人後裔,有別於夷狄出身的湟中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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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長伙食費、工資的事情,只在李信腦海裡打了個轉轉就被磨滅。
把羊養成狼,這毛還怎麼剪?
可以清楚感覺到高建平送自己出門時,臉上的笑容少了真摯的感情,更像是臉譜。
這也沒辦法,終究是小舅授恩培養了高建平,不是自己。
自己與高建平之間,似乎只有八十銀幣的欠條是真的,感情羈絆之類的東西幾乎沒有。
高建平少年時耍勇鬥狠被打瘸左腿,這種殘疾連當炮灰的資格都無。
母親生病,他的天就塌了,到處借貸,沒人願意冒險,也就小舅伸出援手,拉了高建平一把。
後來更是出借三十銀幣,讓高建平娶了個媳婦,得以成家立業,混出了人樣。
緊接著又賒欠給高建平一對黃牛,給了高建平這輩子幾乎不可能得到的婚姻、家庭、社會地位,堪稱再造之恩。
這種情況下,高建平若敢反噬,那高建平的社會關系就會死亡,失去存身餘地。
連恩人、鄉黨都坑,陽關人當街打死高建平也是白白打死,沒人會出面指證兇手。
做個總結,高建平是小舅的義從,不是自己的,在自己這裡只能算個高階僱工,不能引為心腹。
陽關鎮有鎮民七百餘戶,找指揮百人的人才、十人敵是很難,可找養牛頭目這樣的人才真不難,也不難培養。
許多陽關青年、少年苦苦等待,他們缺的只是一個機會。
就如魚兒溝裡的趙嶽,給他一個機會,反超高建平只是個時間、培養成本問題。
一路思索,李信心腸越發冷酷。
再好的人情,也不如自己手裡握著的金幣、銀幣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