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寺塢堡，稅官田樂撐傘遙遙望見雨幕中逶迤而行的兩輛馬車，馬車左右各有一名騎士，車尾正是身高腿長的李信，長腿細犬九餅跑在泥水裡十分快樂，圍著李信打轉奔跑。
田樂轉身，就見山崗土路五名騎士策馬輕馳，馬蹄踐踏泥坑水窪，爛泥汙水四濺。
“勇於私鬥，樂戰輕死。”
腦海中想起關中人對涼州人的評價，田樂不動聲色要返回官署，卻在走廊裡遇到三老之一的包安，也是三老資格最深的，可能升任縣三老。
縣三老不執掌教化，也不用去縣城，留在本地即可，多拿一份俸祿而已。
包安披一領對襟橘黃皮氅，領子縫合狐狸尾巴，左右各一條，恰好圍住包安脖頸，異常保暖。
見田樂變色，包安笑問：“田主稅，何故有驚容？”
田樂訕訕做笑：“並無驚異，包長老看錯了。”
“呵呵。”
包安笑聲音啞，枯瘦面容在此時並不溫暖：“李信是鎮裡中更，排序僅次高正盛，若是作亂必禍及你我，牽連何止千家？他還不知，前日郡中突生大變。”
田樂拱手：“懇請長老指教。”
“老朽也不知是何緣故，郡守袁公掛印東歸，止有一老僕駕馭牛車。郡司馬武威周慎、騎營前曲曲長隴西董卓辭官相隨，護送袁公東歸。”
漢陽郡是郡名重要、地理重要，可轄區三縣，所謂的郡中騎營、步營只是個架子，並無常設校尉，因而設立騎司馬、步兵司馬分別統領。
就騎營來說，只有前曲、後曲兩個編制，再多的話也沒用，缺乏足夠的適齡兵員輪替，郡裡也沒那麼大的養兵財力。
包安說著眯眼：“袁公東歸，陽關也該趨於平靜才好。我等老朽之人實在不願捲入東都紛爭，李信不該為自家前程，來邀我陽關子弟。”
說一口流利東都雅音的李信，怎麼看都像是郡守袁成發展在本地的觸角、根鬚。
偌大的漢陽郡，也只有郡守袁成有力量培養李信，還教授他一口地道、純正的東都雅音。
袁成身後的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袁成名滿天下又是漢陽郡守，他的觸角誰敢違背？
可不巧，袁成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辭官，走的又怎麼匆疾，董卓也跟著走了，現在正好打斷這根觸鬚，免得落地生根難以再製。
田樂又很疑惑，李信是怎麼跟郡守袁成搭上線的？
看包安不欲多語，田樂也就忍了，拱手：“長老愛護鄉黨子弟之心，樂深知矣，必助全力！”
包安滿意呵呵做笑，上一回的人情就此扯清。
牛市對面的張家宅院，門前栓了一排馬兒，雨水打溼馬毛黑漆漆。
門洞裡張開來回踱步，猶豫之色溢於言表。
張承雙臂環抱斜倚在牆上：“都已問明白了的事情，你又何必遲疑？穿針引線的是董卓，董卓是羽林左監的羽林中郎下放到縣裡做縣尉。李信去縣寺進學時，就歸董卓管。前年袁成來漢陽當郡守，就提拔董卓去騎營做了曲長，恰好李信也去騎營服役，又正好歸董卓。”
張開怒目來看，張承扭頭去看雨幕：“這種好事都讓他碰上了，還真是命。現在袁成、董卓掛印離職，沒人看護，正是大好機會。不然等他站穩腳，袁成、董卓的朋友來了漢陽，到那時李信能與縣裡、郡裡人說話，還能有我們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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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背靠袁家的這座大山，不出預料的話會升任軍司馬，下一步無非別部司馬，或領兵校尉，成為袁家手裡的一口尖刀。
李信順著這條線，也會走上董卓的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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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地方舉薦或東都徵辟，進入羽林左監、右監擔任羽林郎、羽林中郎；下放縣尉、領兵曲長、郡司馬、營司馬，再到領兵校尉。
領兵校尉就到頭了，今後發展就看拳頭硬不硬。
能打勝仗，朝廷自會用你。
張承越想越氣，李信的經歷完全是他父親一步步促成的，結果卻把李信推到了通天捷徑前。
現在交惡，李信明顯懷恨在心，等李信站穩腳，到時候為難的還不是自己？
見張開遲疑不定始終不願踏出最後一步，張承呵呵冷笑兩聲：“我去看看，他死透了沒有！”
說著扭頭看一眼身邊，最為親近的鹿腿兄弟大步跟上，另有五個同齡少年跟上。
張開緩步走到門洞前，目光平時送走向南走山崗小路抄近路的張承八騎，身邊劉曼成問：“你就這麼等著？”
“對，李亮昨晚偷偷回來，我不想跟他打。”
張開說著伸手去接面前的雨簾水珠：“李信是想做別的事情，不是來要我們命的。李亮不一樣，他想要我們這些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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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亮不出手，我就不能動。”
沉默片刻後，巷子口有馬蹄聲用來，蹄聲稀疏只有一騎。
騎士勒馬，抬手抹一把臉上雨水，對張開大喊：“姐夫，李亮順北街追過去了！”
是李信的堂弟李成，他指著鄉寺塢堡的方向：“他把高雷豹這些人留在客棧裡，帶去的都是外人！”
高雷豹，是高正盛的侄兒，高家這一輩最能打的。
“讓高雷豹帶人跟上去！”
張開揮手喊一聲，李成勐拉韁繩調轉馬頭，趴在馬背上朝巷子口疾馳而去。
深吸兩口氣，張開揮手：“走！”
巷子口，李成翻身下馬：“大哥！”
李亮披戴斗篷，他有一張圓臉，與李信面目只有濃厚的眉毛酷似，再無相似點。
他只是仰頭看漫天黑雲，濃郁黑雲彷彿就在頭頂三尺三處，伸手可及，又好像快壓到頭頂上，宛若末日。
收回目光，李亮問：“李成，你說該不該救李信？”
李成張張嘴，雨水打溼他的臉，凍的紅彤彤：“我……不知，總覺得該救。大哥你遇險，他也會救你。原來他自己不拿主意，現在能拿主意，跟以往不同了。”
李亮扭頭又看身側的高雷豹：“阿豹，你直腸子，你說說看。”
高雷豹身高不及七尺，側目看李亮：“他是你弟，你去救他，他會才會把你當兄長。”
“直腸子就是直腸子，哈哈！走！”
李亮輕踹馬腹，對跟上來質問的李成回答：“我連他都不救，今後誰還會信我？”
李成似懂非懂點頭，李亮只是親切做笑，安慰李成：“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十餘騎在街道上疾馳，路過韓家糧鋪。
韓家三姐妹就站在二樓窗戶看著，韓細君目光雀躍，韓迎君、韓盼君眉宇間只有憂慮。
她們年幼時，沒少見這種場景。
好不容易平靜許多年，現在卻隨著李信回來再次被攪亂。
一個秩序紛亂，兇殺、仇殺接連不斷，這樣的陽關鎮還會是樂土？
要知道，距離陽關鎮最近的赤亭縣城足有一百二十裡，真的是山高縣令遠，許多事情管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