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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各方雲動

吳家村匆匆準備的晚宴持續到凌晨,推杯換盞,氣氛熱烈之間,吳青手裡白色小酒盅不知和多少村民碰過,但吳青藉口有傷,一口未動,高聲談笑中, 事情問了不少。

一個多月來,吳家村有一名老者去世了,附近的幾個村落,因和吳家村有姻親關係,死了人,吳家村這裡多少也知道些。附近幾個村落也死了兩人。

但沒聽說過有什麼怪事, 吳青心思也就放鬆了一點。

也許毛娃屍變, 和湯成存的出現,只是巧合。

吳青這才和老態龍鍾的族長碰杯,酒液灑了三分之一,又和自己父親和三叔碰了一下,酒盅裡僅剩淺淺一層,吳青一飲而盡。

夜空一條淺弧邊的月亮高掛,夜風旋繞村外樹林,樹葉戰戰聲與蟲鳴鳥叫混合,日夜輪轉,轉眼便是第二天。

白色的嫋嫋炊煙聚攏在吳家村上空,整個村子都瀰漫著好聞的柴火香氣,田壟的泥土溼潤,踩下去鬆鬆軟軟,腳下彷彿都能沁出露水來, 稻田中結穗的青色一望無際, 連線進了山林的翠綠之中。

兩道身穿常服的人影眉毛上沾著露水, 迎著朝陽離村。

吳青和曾闊。

吳青沒打算這麼早就走人,而是要往附近幾個村落去探查一下, 昨夜雖然問了個大概, 但畢竟不是自己村裡的事,有些語焉不詳。全查一遍,自己放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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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便是自己許久未見的表哥,張仔七家所在的河坑口村。

“你哪個?”

“我叫吳青,是你們村張仔七的表弟,找他有事。”

村民警惕的目光在吳青道明自己來意後,飛快的轉變為了拘謹和些許的懼怕。

“哦……哦?!”這個瘦弱的村民繞開吳青幾步,想盡力做出一副“我可不怕你”的架勢,但眼珠對上吳青的視線時,不自覺轉向了眼角,片刻後自我發覺,就有點惱怒的意思出現,嘴裡嘟囔著不知道什麼,讓開了道路。

吳青眉鋒一挑,帶著曾闊,順著記憶,走到了村尾張仔七家前。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但門扉乾淨整潔,屋簷下鮮紅的辣椒,老黃的苞谷,作零嘴用的辣椒稞一條條的散落在竹黃色鮮亮的簸箕裡頭。

簸箕很新,裡頭的辣椒稞也還沒曬乾,完全沒曬到“發”味的地步,但旁邊一人坐在小板凳上,毫不介意就抓了一把起來,一根一根塞進嘴裡。

張仔七。

吳青初來乍到之時,見得張仔七本就長得刻細(靚),但是當時張仔七面帶飢色,平添一份窮苦相,瞧著模樣蔫了一樣。不討喜。

而此時他打著赤膊,膚色淡淡的麥色,一張之前還帶有飢色的臉龐,經過一個多月豐衣足食的滋養,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和之前那小打鑼仔樣,完全兩種精氣神。

他身邊圍了幾個同樣打著赤膊的小年輕,一口一個七哥的叫著,幾人肆意談笑,話裡話外都是黃段子,葷笑話。

村裡一個過路的小姑娘聽了臉紅,往自己大姐那邊躲,幾個小年輕瞧見,便出言勾搭,被小姑娘膀大腰圓的大姐啐了一口,但她不敢罵出聲,看張仔七的眼色就很忌憚。

而躲在自家大姐腰後的小姑娘,一樣在看張仔七,但她眼神就很不對勁了。

吳青看得仔細。

可不是聽了葷段子臉紅,而是看著張仔七在臉紅,眉目間似有風情。

嘿,吳青樂了。

但男男女女就那麼一回事,瞧個樂就行,吳青覺得更有意思的是張仔七現在在村裡的狀況。

怕不是張仔七這個城裡的打鑼仔,回村之後,不光把自己養舒坦了,還憑藉著先進的組織管理經驗和相對雄厚的財力,成了村中一霸?

而且以吳青對張仔七的瞭解,恐怕過去一個多月裡,肯定是把小時候得罪過他的人,都收拾了一遍。

張仔七自有他自己的處事道理,吳青不作評價,還幾步遠就叫道,

“表哥。”

這一嗓,張仔七撥開自己的小弟們,見到吳青先是一喜,然後一哼,

“戳他娘啊,阿青?!散了散了……”

張仔七的小弟們頓作鳥獸散,臨走前不忘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吳青兩人。他們可沒少聽他們七哥說什麼,他有個表弟,一把刀斬人和玩一樣。

吳青逆著幾人走過去,張仔七一把辣椒稞天女散花一樣甩了過來,

“戳他娘啊,混出樣子沒?”

吳青回餘江後,張仔七曾經去到過吳家村一次,從吳老大口中得知了吳青去餘江掙前程去了。

“還行。”吳青抓住一根辣椒稞,塞嘴裡,聲音含糊,“不大不小是個警佐了。”

“嗯?”張仔七驚得從板凳蹦了起來,片刻後笑了,“那我好回餘江了不?”

他把小弟們支開,就是為了問這……要不然叫人知道,他是避難回的村,多沒面子……

曾闊聽得眼神閃動,瞥了眼吳青,沒多嘴。

吳青也沒多說,光點了點頭,“差不多了,不過還是過段時間吧,城裡最近不太安生。”

在張仔七垮下一張臭臉之前,吳青講出了此行的來意之一,

“姨娘現在怎麼樣了?”

提到他娘,張仔七臉色一暗,“肺癆,還能怎樣?就那樣唄,進來坐。”

吳青不和張仔七外道,但曾闊聽到“肺癆”,臉色微變,張仔七不動聲色道,“這位長官怎麼稱呼?”

“曾闊。”

“曾長官是嘛?家裡沒多的凳,您要是不介意,門口坐坐,吹吹風?”

“誒好。”曾闊順勢就坐了下來。

吳青和張仔七兩人進了屋,滿是藥臭味的屋內氣氛沉悶,吳青低聲細語的一句話,打了人一個激靈。

“就那樣?那就是沒有更糟糕嘍?沒惡化就好,我找到了能治肺癆的病,不過得等一個月,一個月後才有貨。”

“嗯?”張仔七不是沒聽清楚,也不是不信吳青的話,就是琢磨了一下,

“肺癆,癆病,四絕症之一。別人說我就當放屁,可你說能治,我信。但多少錢?”

“嗐。”吳青隨意的擺擺手,“沒多少錢,我都給我姨娘備好了,一個月後我把藥拿來就完事了。”

張仔七炯炯有神的雙眼盯著他,“其實我之前給我老孃找了好幾家醫館,不是說沒法子治,只說貴,五千塊銀元……”

吳青嘖嘖兩聲,“五千塊,他們可真敢賺這喪良心的錢……寬心,真花不了這麼多。”

“是阿青嗎?”裡屋虛弱的聲音透了出來。是張母。

“姨娘,是我。”吳青扭頭應了一聲,回過頭給張仔七低聲講,“我可沒和你矯情過,你也少給我相外,差不多得了……走。”

張仔七皺著眉毛被吳青拖進了裡屋。

閒聊間,少不了張母對吳青的殷殷囑託,對這個外甥,她記掛得緊,說到吳青有出息了,她眼淚嘩啦就下來了,這是想到了她妹妹,吳青的娘。

又拍著自家兒子張仔七的手背,耳提面命,“兄弟和睦扶持最要緊,須知弟兄同心土變金……”

吳青和張仔七不住點頭稱是,與長輩聊畢,吳青沒和張仔七糾纏什麼丹藥的事,直問他村裡最近有沒有出過什麼怪事。

張仔七思索了一番,搖了搖頭。

吳青便起身告辭,說是還有公務要辦,拒絕了張母婉言留餐,和張仔七告別走人。

又在附近幾個村子尋訪了一下,吳青拿證件直接問了各村村長,曾闊去問村民,最後一對照,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異常。

羅盤也一直未有動靜。

吳青才算篤定了銅頭小鬼和湯成存同時出現,應該只是巧合。

來到吳家村的第三天早上,也就是九月七號,吳青便和曾闊兩人,回返餘江縣。

吳青一無所獲,但有的是人碩果累累。

…………

民國苛捐雜稅嚴重,百姓流離失所者眾多,吳家村這樣的避世之村佔多數,可是直接落草為寇者,不在少數。

南餘道內,山匪土匪分散如星,聚攏如虎,壓根不知道各個山坳,窪地,深山老林裡藏了多少土匪。

吳青就多次聽聞餘江城門口,土匪都能將人綁了去,南餘道土匪數量之多,氣焰之囂張可想而知。

吳青離開吳家村不久。

吳家村遠西去五十來裡地,一處有“替天行道”旗幟飄揚的山坳裡。

“是嗎?一個多月了,湯成存的屍體還未找到,那就不用找了……還想找?你當我們是什麼?同心黨人嘛?真傳道門可是直接稱我們為邪教的,跑個人很奇怪嗎?”

男人身穿黑色道袍,眼中精芒如電,神情冷冽,明明是在露天,卻還如同在石洞裡一樣,盤坐在草蒲團上,一動不動。

“比起湯成存,還有更重要的事。”

“是。”男人身旁的侍者低垂著腦袋,不敢直視男人,遞上饅頭清水,在男人慢條斯理的扯下一條饅頭時,小心翼翼道,

“謝猙大人,章光烈大人來訊,說是想請您更換地點,不要選定餘江縣,干城縣如何?”

謝猙正在四顧地形,此處地勢較高,屬易守難攻之地,看山頭吐泉,一霎間,清光四射,天空皎潔,青翠山林蟲鳴鳥叫漸遠,四下寂靜。

“真是個好地方。”

謝猙低下頭,並不動怒,“回信給他,我這個教首的位置給他坐。”

“是。”侍者的頭顱埋得更低了,立在一旁不敢說話。

謝猙慢慢咀嚼著饅頭,再喝一口清水,小半會後,感受著唇齒間的輕微甜味,謝猙笑了聲,

“味道不錯。”

揮了揮手,不遠處早就恭候多時的兩名邪道練氣士,手起刀落,血光乍現,兩顆人頭滾落。

“抽四殺一。”

說完謝猙抬頭看著山間清泉。

他身後,一處偌大的土匪山寨熊熊烈焰肆意,黑煙入雲,燻得紅底金字的“替天行道”旗,迎風飄揚。

山寨前,土匪及其家眷,數百人縛手跪地,驚恐萬分,身旁劊子手,刀劍猙獰——抽四殺一,血流成河。

這樣規模的土匪山寨……

“在南餘道內還有數處啊。”

謝猙笑道,

“還好在舍苦教信客送來【積病閡】之前,我們時間還很充足。就是葉先生,你得加快了。”

…………

南江省省城,璋城。

一間偌大的會議室內,菸捲,菸斗,煙桿共同塑造了煙霧繚繞的環境。

胡系眾軍閥爭辯聲激烈。

“現在完全不是開戰的好時機!我等一旦與柳文鐸一系交火,南邊的護國軍定然趁虛而入,圓了他們北伐之野望!到時我等腹背受敵,別說定鼎中原,怕是自己那點家業都保不住了吧?”

“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你拿什麼來擋?護國軍坐擁沿海三省之地,人口過六千萬,兵員十數萬人,火炮機槍一個不比你們少,你們拿屁眼子去擋嘛?”

“你!”

屎尿屁,確實是情緒宣洩的不二選擇。

“諸位。”

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將眾人吸引,沒法子不注目。

在民國四年護國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大乾民國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將軍,南威將軍,中央陸軍第九混成旅少將旅長,管春武。

他指節磕動桌面,溫和的語氣,使人十足信服。

“在下不是第一次和護國軍交手了,他們誇誇其談可以,真打起來,不如倒馬桶利索。”

等眾人笑完了,氛圍緩和了,男人才接著道,

“我可以調動我第九混成旅全旅,前往皖粵邊界,和元石兄……”

他看向離自己幾個座位遠的一名上校,點了點頭,

“一同鎮守皖粵邊界,不用諸位出錢,也不用諸位給槍,更不用諸位給人,憑藉我第九混成旅萬人上下一心足矣。”

“那你要什麼?”有人忍不住問了。

管春武神色和煦,“這場仗無論有沒有打起來,事後,我要南江省西恆道併入我南餘道。”

兩排牙齒白得生輝,他笑道,“西恆道沒人要不是嘛?”

…………

榷運局後山天柱觀柳明殿,席玄月看著牆上的一張老相片,怔怔出神。

“民國三年瘟疫救助隊合影留念”

她就是靠在這場瘟疫中,救死扶傷才成了天柱觀高功。

這也是吳老三曾經唸叨過的,三年前那場死人無數的瘟疫。

…………

餘江租界區,香花路李府,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李介明臉上,分不出是老年斑還是光斑,他在二樓書房看著書桌上的一封文書,苦苦沉思,最終搖頭苦笑,

“常副官啊常副官,你死太早,害得我好多事情都折了,那麼急幹什麼,本來打算這幾天,親自送你上路……現在卻只好認了……嘿嘿。”

…………

餘江水西棚戶片,羅氏西醫診所地下室,兩名姓羅的老醫生竊竊私語,

“我差點以為被發現了。”

“寬心。”

他們身邊,一塊白布包裹的長條顯目。

…………

吳青離開張仔七家後不久,張仔七在門口看著遠山喃喃自語,

“媽的,阿青都替你備妥,你娘也是他大姨,他出錢治病也是應該的,你還膩歪個什麼勁?”

張仔七苦惱的搖了搖頭,不遠處一個小姑娘躲在牆角偷看他,紅了臉,卻沒聽見張仔七接下來的話。

“不行,阿青掙倆花邊不容易,他以後還得買房娶媳婦,都是錢。我娘得我出錢治,阿青沒媽的嘛,我得顧著他!”

說完回屋和張母交代,他要進城掙錢!

…………

吳青曾闊回到餘江榷運局是九月七號近晚邊,還沒到,一名外縣調來的鹽警就急匆匆往吳青懷裡撞,吳青閃身避開。

那名鹽警一喜,“警佐你來的正好!”

吳青皺眉,“什麼事這麼匆忙。”

“常隊長不在,安保公司的人打上門來了!”

吳青的眉頭皺成了一個井字,“你在講什麼笑話?”

由不得吳青不質疑,榷運局被人安保公司的人打上門來?

“嗐呀,誰講笑?”那鹽警直跺腳。

吳青眉毛一挑,反倒笑出了聲。

正愁怎麼攀扯過去。現在居然找上門來?

他大步邁進榷運局,臉上笑容一收,飽蘸戾氣。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