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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華卿在嘻嘻山人對面隨便挑了把椅子, 悠悠坐下,她看了一眼嘻嘻山人舉起的左手, 收回視線, 抬起手剛想拿起桌上的茶壺,嘻嘻山人這時候卻是十分的有眼力見,立刻先她一步, 拎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水, 親自捧到華卿的面前,尤其殷勤。

華卿接過他捧到眼前的茶杯,小抿了一口, 這茶的味道倒也還行, 將茶杯放下, 聲音不大,不過嘻嘻山人現在正心虛著呢, 一聽這個聲音, 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在華卿面前伏低做小裝個老老實實的孫子, 體貼地問道:“要不要我再給您上點點心來?”

華卿垂眸看了他一眼, 不緊不慢道:“我不是那麼暴力的人, 就過來跟你探討一下大破陰陽陣裡面的部分情節。”

嘻嘻山人一聽華卿這話的意思就知道自己右手可能還能保下來,臉上立刻堆出更多的笑容來,湊到華卿的面前,問她:“您覺得哪裡不好?我改我改, 馬上就改!”

華卿左手託腮,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一會兒,開了口說:“誠然來說,我覺得這本書裡有我的名字就已經很不好了。”

“這個……”對於華卿提出的這個問題,嘻嘻山人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來什麼解決的辦法。

然後他又聽華卿繼續道:“但你這個書已經出了很多本,讓你把這些已經賣出去的書上面的名字都給改了,也不太現實。”

嘻嘻山人的腦子動得倒是快,他拿起桌上細細的毛筆,在紙上飛快地塗寫了一會兒,口中道:“我馬上就寫一本續集出來,續集裡邊我就寫您上一本是被人給奪舍了,這本續集裡我會把上一本您身上的冤屈全部都洗刷乾淨,然後我會突出描寫您德高望重、大公無私、富有遠見,為了能夠消滅奪舍的魔頭,您舍身取義,想要與魔頭同歸於盡,不過最後在主角的幫助下,您成功復活,這個構思怎麼樣?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的地方?您都說出來,我一次全都都給改了。”

這後面德高望重、大公無私、富有遠見這十二個字怎麼聽著像是在諷刺自己的呢?

華卿忽然想起來前些年嘻嘻山人好像還專門給秦莊寫了一本傳記,裡面專門是拍他馬屁的,被不少讀者指責他是吃了爛錢了。

現在看來,這位嘻嘻山人多半是被冤枉,錢肯定是沒拿到的,能寫出那些肉麻兮兮的話完全是因為他勞苦功高的右手受到了要被打折的威脅。

見華卿沒有說話,嘻嘻山人沉思了一會兒,“您在恢復之後,修為突飛猛進,入了第六重境界,返老還童,美貌驚人,這樣您覺得怎麼樣?”

華卿:“……”

他真不是在陰陽怪氣自己嗎?眼見著嘻嘻山人腦洞開得越來越大,都打算說到仙界帝君得知此事,親自來了修仙界打算接華卿到天上做神仙,華卿連忙抬手,讓他打住。

她的確被這位嘻嘻山人豐富的想象力給震驚到了,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壓壓驚,而後開口對他說:“倒也不必如此,你奪舍這個思路不錯,交代清楚之後少提我兩句,就當我閉關或者是外出雲遊了,還有以後你寫的書裡,不要出現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為了使自己的作品看起來更具有真實感,所以人間界的作者們在寫以修仙界為背景的話本時,總要出現一兩個修仙界有名修士的真名或者化名。

這麼多年來,眾位作者經過了不斷的作死與實驗,最後發現只有寫華卿做反派,才能夠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他們秉持這個優良的傳統,寫了多年,都以為這位華卿長老不理世事,所以也就越來越過分。

今日終於被人給找上門來了,嘻嘻山人心中默默嘆氣,一想到以後自己的作品中連一個修仙界的修士都不能碰瓷,就覺得前途昏暗,人生無光,但奈何如今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對於華卿的要求,他也把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沒有一點勉強。

“暫時就先這樣吧。”

嘻嘻山人欲言又止,最後實在忍不住,向華卿問道:“那個……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就是有這麼把您寫成反派的話本,您為什麼只找了我?”嘻嘻山人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還有一種詭異的成就感,他想著難道是自己的話本在修仙界已經積累出了足夠大的名氣。

華卿想了想,回答說:“你寫得太爛俗了。”

嘻嘻山人:“……”

華卿繼續道:“也不止找你一個,跟你說完了,我還要去找二餅書生、鄰家小嫂、還有小龜爺爺這幾個人聊一聊,說起來這幾個人的書也是你們伍章書坊出的,你知道他們都在什麼地方嗎?你現在跟我說了,也省得我挨一個去找了。”

華卿說完一抬頭,就看著嘻嘻山人咽了一口唾沫,臉上的表情一時之間很難形容。

“看你這個表情,是知道其他幾個人在什麼地方了?”華卿拿了紙筆過來,對嘻嘻山人說,“來,跟我說一說。”

嘻嘻山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愈加驚恐。

華卿將筆頭在桌面上敲了兩聲,催促他說:“老實交代。”

“您稍等一下啊。”嘻嘻山人轉身跑了一旁的庫房裡面,華卿以為他是去找那幾個作者的地址,慢慢悠悠又給自己沏了一壺茶,反正她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不一會兒,嘻嘻山人從庫房裡走了出來,只見他將自己的兩隻手抱得嚴嚴實實,像是舉了兩個小棒槌。

華卿奇怪地看著他,然後就聽到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小聲對自己說:“你剛才說的那些作者也都是我。”

一旁的紅雪聽了這話當即嚯了一聲,華卿也稍微後仰了一些,看向嘻嘻山人的目光中竟是流露出幾分敬佩之意,她之前想過他們幾個人或許是朋友之類的關係,可著實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會都是一個人。

華卿道:“你現在跟我說你是這伍章書坊的背後的老闆,我也不會吃驚了。”

嘻嘻山人咳了一聲,回答道:“有一半是我的。”

“……”華卿看向嘻嘻山人的目光是更加敬佩了,這人又是在書坊幫忙招呼客人,又是能寫書,還是披了好幾個馬甲在寫,她不由得感嘆了一聲:“你那手速倒是挺快得呀。”

嘻嘻山人低著頭,謙虛道:“一般一般。”

華卿又緊跟了一句:“就是用來寫書可惜了。”

嘻嘻山人抬起頭來,用一種小心而憧憬的目光看向華卿,心中想著華卿長老是不是見自己骨骼驚奇,打算帶著他修仙了,他懷著忐忑的心情向華卿詢問道:“那您覺得做什麼好?”

華卿道:“我看他們臺上雜耍接飛鏢的就挺不錯。”

嘻嘻山人瞬間收起臉上的笑容,變成了一隻大苦瓜,好不容易擠出一點笑容,對華卿說:“您說笑了。”

華卿嗯了一聲,單手支頤,看了他許久,問他:“我也想問問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其他人用我的名字也就寫寫我怎麼想要毀滅修仙界的,你加什麼感情戲啊?”

嘻嘻山人長長嘆了一口氣,對華卿:“那些東西其他人都寫爛了,我這不是推陳出新嘛。”

她想把他腦袋給推了。

“我下回一定不這麼寫了,”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拿我這只右手保證。”

華卿覺得保證聽起來沒有什麼力度,將眼前的嘻嘻山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後,目光停在他的腰間,對他說:“不用,拿你腰間的錢袋發誓。”

嘻嘻山人的臉再次皺成了苦瓜,眼巴巴地看著華卿,看起來彷彿下一刻就能哭出來似的。

然則華卿不為所動,硬是逼得嘻嘻山人用了自己腰間的錢袋起了誓,這事才算完了。

嘻嘻山人本以為這樣華卿總該離開了,可等了很久也不見華卿起身,他又不敢問華卿怎麼還不走,只能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委婉地與華卿提出來:“華卿長老,今天是洛川城的祭神大典,您不出去看看嗎?”

“不去,”華卿一口拒絕了,“我看看你下一本書這回打算怎麼構思。”

嘻嘻山人總算是知道華卿為什麼留在這裡,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唉聲嘆氣地回到桌前坐下,拿起毛筆開始奮筆疾書起來,非常賣力。

華卿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心想怪不得他能一連換了好幾個馬甲來寫書,的確不失是個人才。

紅雪在這裡待著實在無聊,便跟華卿請示想要出去玩一會兒,華卿點了頭,她便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等紅雪走後,嘻嘻山人用筆的手停了一下,抿了抿唇,向華卿問道:“華卿長老啊,我們這麼孤男寡女的同處一間屋子,不太好吧。”

華卿翻著話本的手微停了一下,隨即回了他一句:“哪兒那麼多廢話,快寫。”

嘻嘻山人癟了癟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他吸了吸鼻子,乾脆化悲憤為力量,手上的速度更盛剛才,不一會兒就刷刷刷寫了好幾頁出來。

屋子裡只剩下嘻嘻山人運筆的聲音,窗外祭神大典的儀仗已經離開很遠了,只隱約聽了些絲竹管弦的聲音,秋風敲打著窗欞呼啦啦地響,幾團烏雲從天際緩緩浮游而來,莫名帶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氣勢。

花神殿前,數十白衣女子齊齊站成一排,口中頌著一首調子有些古怪的長歌,洛川城的城主依舊是一襲白衣,站在眾人的最前邊,面色微沉,眸光冰冷,絲毫沒有被這節日的氛圍所感染。

風漸漸大了,天色也有些黯淡下來,當頌歌結束後,白衣的女子從花神殿散開,城主走到中央,說了幾句祝詞,待他說完後,城中的百姓們發出一陣陣歡呼聲,他們的興致完全沒有被漸漸陰沉下來的天氣干擾,歡歡喜喜地跑到花神殿對面的廣場上,載歌載舞。

雲棲池從人群走出,來到花神殿前。

花神殿外,剛才還激情說著祝詞的城主此時一臉寥落,他見到雲棲池過來,從身後摸出了鑰匙,將鎖開啟,推開花神殿的正門,帶著雲棲池一起走了進去。

他緩緩說道:“她曾給我寫了三十七封信,我只收到了三十六封,我一直想知道,她給最後寫得那一封信裡說了什麼,為什麼沒有寄出去。”

城主說到此處,聲音有些哽咽,他回頭看了雲棲池一眼,無休止的風從大殿的入口湧了進來,吹得花神殿兩側紅色的帳子在昏暗的大殿中飄舞如同鬼魅,他將身後的正門合上,霎時間,殿內的一切又歸於了沉寂,隨後城主抬起手來,四周牆壁上亮起幾顆雪白的珠子,瞬間將這花神殿照得亮亮堂堂,城主向前走了幾步,將銅鑑上覆蓋的白布揭開。

然後他轉過身,對著雲棲池緩緩開口說道:“這些年我試了很多次,從來沒有將這個溯世鏡開啟過,你能做到嗎?”

雲棲池走了過來,他抬起手,將手掌緩緩覆蓋在銅鑑上面,霎那間,白光大盛,鏡面上蕩起淺淺波紋,當白光消散以後,裡面映出三千世界,芸芸眾生。

他無甚表情地對城主道:“入了此鏡,你便能回到那一年,看到她的第三十七封信。”

城主並沒有立即進入到溯世鏡當中,他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雲棲池,他自認為自己這三百多年來修為雖然沒有任何的長進,但是修仙界中他的修為也算是不差的,可任憑他怎樣做,即使是耗盡全身的修為,也無法開啟眼前的這一面溯世鏡,而眼前這人卻是輕輕地一抬手,好像根本沒有使什麼力,就做到他之前拼命想要做到的一切。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問道。

雲棲池垂著眸,冷淡地回了一句:“與你無關。”

城主倒是沒有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不好,畢竟能夠隨手開啟溯世鏡的人,高傲一點都是正常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我是為了她,你又是為了什麼人呢?”

雲棲池想了想,抬起頭對這位城主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帶著說不盡的苦澀,他說:“我總想知道,我不在時,她過得怎麼樣。”

城主並不知道雲棲池口中的她說的是什麼人,看了雲棲池一會兒,他收回了視線,率先踏入眼前眼前的這面溯世鏡中。

他的身影很快就徹底消失在溯世鏡當中。

雲棲池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抬起手,手指在溯世鏡上輕輕碰了下,指尖所碰之處蕩起淺淺的漣漪,他叫了一聲嫦嫿,可這空蕩蕩的花神殿中並沒有人來回應他。

右手在鏡面上輕輕拂過,溯世鏡上出現了華卿年輕時的面容,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了,雲棲池看了半晌,終於步入了鏡中。

他回到他離開華卿的那一日,那是春天,他走的那一日,天氣極好,昨夜剛剛下了一場小雨,晴空如洗,日頭高高懸在天上,映得園子裡的花草一片葳蕤。

他看見自己走後,華卿站在閣樓後面的小園子裡,仰頭看著頭頂的那片湛藍的天空,從那一刻起,她一直等到了日落,直到天地都被一片黑暗籠罩,她仍沒有回去,就這樣從日落等到日升,然後再到日落。

雲棲池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來,他走的時候說了那麼些殘忍的話,可她還在這裡等著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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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無數的蟲蟻啃咬著他的心臟,五臟六腑都因為這密密麻麻的疼痛而痙攣起來,雲棲池只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他陪著華卿在那裡站了很久。

到了第三天,華卿終於有了動作,她垂下頭,笑了一下,神情說不出的寥落,終於轉身回了閣樓裡面。

還不等雲棲池松一口氣,便看著她躺到床上,從靈物袋中取出了一朵千佛花,放到的枕旁,閤眼睡了過去,不知夢到了什麼,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笑容。

雲棲池心中卻是更加難受,他在床邊坐下,靜靜凝望著沉睡中的華卿。

接連幾天,她都沉浸在千佛花為她編織的一場場美夢當中,然這些千佛花總有用盡的時候,而窗外園子裡的千佛花因這段時間無人打理,都已經枯萎了。

她再找不到新的千佛花了。

華卿過了很久才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此後,她常常坐在窗前,想著說不定在她此時度過的某一日某一時刻,雲棲池與燕音就都已經不在了。

這樣一想,眼淚落了下來。

明明從前她並不是軟弱的人,只是如今,她竟恍惚覺得自己除了流淚已經沒有可以做的了。

她這樣難過,雲棲池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無力地看著她,連安慰也說不出來。

若那時他知道自己離開後,她這樣難過,他會不會帶著她一起走。

雲棲池想不到答案,他單膝跪在地上,捧著華卿的臉,想要將她臉上的眼淚拭去,可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穿過她的臉頰。

她亦不曾察覺到他在此處。

這本就是過去的事,本就是沒有辦法重來的事。

他一聲一聲叫著嫦嫿,可她聽不到啊。

他在地上跪了良久,那些從華卿眼中湧出的淚珠,好像全部落盡了他的心裡去,積成一灘苦水,將他的心臟全部浸泡在裡面。

他以為即使他不在了,華卿會怨他,會恨他,可總有一天,能夠放下他。

然而事實卻並不是這個樣子,華卿放不下他,就如同那時候如果是華卿拋下他,他也同樣沒有辦法完全忘記她。

他其實早該明白的,華卿瞭解他,他卻不夠瞭解華卿。

他自大地用著他的方式保護著她,卻讓她承受另外一種痛苦,或許那個時候即使他不願帶她去仙界承受那些危險,他也總該與她坦白一切,讓她知道自己與燕音究竟怎麼樣了。

但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發生,一切都已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華卿似乎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他跟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渾渾噩噩地過著每一天,不知日升,不知月落,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失去所有的喜怒,只是偶爾有些時候,她在夢中還會叫他一聲師父。

雲棲池的眼淚就是在這個時候落下來的,當年從他救下她,收她做了徒弟的那一天起,他便想要她過得快樂,然而如今,她卻因為自己這樣的傷心。

他虛虛地握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說著師父錯了,師父錯了,不要再哭了了,好不好,嫿兒。

此後的每一日,他跟在她的身邊,與她說著過去發生的趣事,或者是在從前在市井裡聽到的笑話,即使知道她聽不到,他也希望,她能稍稍快樂一點。

直到多年以後,雲棲池將天外天徹底修復,那個他回到仙界,成為三界共主。

修仙界的華卿在聽聞這個訊息的時候,就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僵在原地,許久之後,她緩緩笑了起來。

那笑容代表著什麼,他並不明白。

不久後,華卿回到了從前他們居住的那座閣樓裡,將當年他送與她的那幾支步搖一支一支地折斷。

為了撐住這麼久的溯世鏡,他一身神力耗去大半。

此時再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雲棲池一瞬間心神俱碎,只恨不得當即死在這裡,濃烈的血腥味漫上喉嚨,下一瞬便噴了出來,雪白的衣衫上染了一片鮮紅,像是寒冬臘月裡,茫茫雪地綻出的二三紅梅。

他陪著她將這些年走了一遍,方才明白,過去的那些年,她過得這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