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專業課下課的時候, 連喬早已在教室外等候。
他是來接忍冬吃飯的。
徐忍冬走出教室，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 臉上不由自主綻放出春水初生般的笑容。一旁和尚看得暗暗好笑, 心想這對小情侶到底有沒有自覺，真把這裡當成大學校園來談戀愛啦？
前往食堂的路上，忍冬低聲與連喬交談。
“那兩具屍體, 你研究出什麼沒有？”
“沒, 和小蘋果差不多，脖子都被挖掉了。且不說殺人的是人還是鬼, 我懷疑脖子上有什麼關鍵線索，所以這三名死者都被挖空了脖子。”
忍冬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能有的線索……”
不知為何, 他突然想起連喬那個名叫“樹袋熊醬”的朋友。當年在遊戲展上，樹袋熊醬穿著可愛的小裙子, 還用口罩遮住了喉結, 他根本認不出這是個男孩子。
一念至此，他產生了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那些平淡美好的生活，彷彿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徐忍冬一時有些惆悵。此時三人恰好走到食堂門口，忽聽頭頂傳來一聲尖叫。
“小心！”
忍冬下意識地抬頭，還未來得及看清什麼, 整個人便被猛地拽向一旁！
“唔！”忍冬錯不及防, 撞進一個溫暖的胸膛，與此同時他聽到哐當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窗玻璃在腳邊炸開！
“操！”連喬緊緊箍著他，手臂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忍冬聽到連喬胸膛裡劇烈而狂躁的心跳, 想抬頭說我沒事，沒想到下一秒，連喬就將他推開，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了食堂二樓。
忍冬心裡一跳，趕緊追上去。和尚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瞠目結舌，看到忍冬跑了，這才回過神來，跟著跑上樓。
忍冬還沒上到二樓，就聽到連喬狂怒爆喝：“你他媽想幹嘛？！找死啊！”
忍冬大吃一驚。只見連喬拎著一個年輕男人的領子，劈頭蓋臉地一頓狂罵。那男人穿得一身白，估計是食堂師傅，此時被連喬揪著領子，腳尖都快離開地面，嚇得他臉色慘白，連連求饒。
忍冬立刻注意到一旁空蕩蕩的窗臺。窗戶缺了一半，看來剛才掉下去砸在他面前的就是這半扇窗。幸好連喬反應快，不然他就要被這半人多高的厚玻璃當頭砸中。頭破血流算輕的，搞不好腦瓜都直接砸裂。
忍冬一陣後怕，忽聽周圍人群爆發出驚呼聲。
“你幹什麼！”“別衝動！冷靜點！”“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忍冬這才發現，此時連喬竟將那食堂師傅一把摁在了窗臺上，拽著衣服要把人往外推！
“你現在知道怕了？剛才開窗的時候不會先看一眼？嗯？”連喬壓低嗓音，聲線裡透著森冷殺氣。
食堂師傅大半個人都快到窗戶外面去了，嚇得手腳亂扭，拼命扒著窗臺。他都快被嚇哭了，涕泗橫流地對著連喬不住求饒。
而連喬非但沒有絲毫憐憫，甚至還緩慢地、折磨般地，把人一點一點往外推！
連喬根本不是想嚇唬他！
他是真的想弄死他！
附近圍觀的大學生們躍躍欲試想上去救人，卻又怕弄巧成拙。忍冬推開人群衝上去，低喝道：“連喬我沒事，你別衝動，先把人放下來！”
連喬眯起眼，不悅地掃了忍冬一眼。忍冬被那一眼瞥得心頭一跳，竟然產生了後退的衝動。
——因為他感覺到了危險。
他竟然在連喬身上感覺到了危險！以至於不敢靠近！
不對勁。連喬很不對勁！
忍冬一咬牙，不退反進，上前一把拽住連喬的胳膊：“回來！不許胡鬧！”
連喬的手臂跟老虎鉗似的，鉗著那食堂師傅不放。他斜睨了忍冬一眼，眼中滿是漠然：“幹什麼？殺個npc而已，有必要這麼氣麼？”
忍冬怒喝：“放你媽的屁！連喬你給我清醒點！發什麼瘋！趕緊放手！”
連喬盯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動一下。
隨即，他松了手。那鬼哭狼嚎的食堂師傅終於掙脫，手腳並用地爬回了食堂裡面。
周圍的大學生們都對著連喬指指點點，已經有人撥打110和通知保安。連喬卻低著頭，沉默不語。
忍冬怕真的招惹來警察，趕緊拉著連喬要走。一轉身，他看到和尚站在樓梯口，表情複雜地盯著連喬。
忍冬也是同樣的心情複雜，他拽著連喬，對和尚低低說了聲“走”。和尚嘆了口氣，跟了上來。
這會兒已經接近飯點，三人逆著湧向食堂的人流，朝教學樓走。忍冬找了個沒人的小教室，把前後門都關了，然後把連喬摁在座位上。
連喬仍然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學生，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忍冬看這場景覺得似曾相識。他記得在三人成虎那個副本裡，連喬也曾這樣失控過。那時也是因為察覺到危險，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樣，瞬間就殺氣爆棚，收都收不住。
可是這次又好像和那次不太一樣……
忍冬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和尚抱著雙臂站在一旁，嘆氣道：“施主，你在想什麼呢？為什麼要當眾做那種事？”
連喬沉默不語。
忍冬瞥見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手指微微蜷縮，不安地捏著褲子。心底某處忽然狠狠抽痛一下，便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擋在連喬身前。
“我來跟他談。”忍冬對和尚道，“你先去吃飯吧。”
和尚面露擔憂，皺著眉頭道：“我不大放心。”
忍冬笑笑：“不放心什麼？你還擔心他對我動手？”
和尚：“那可說不好。他發起瘋來什麼樣你也見識到了。”
忍冬道：“不會的，他再發瘋也不會傷我。你去吧。”
和尚拗不過他，只好嘆著氣走了，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空教室裡重歸寂靜。忍冬在連喬身邊坐下，輕輕抬起他的下巴：“抬起頭來，看著我。低著頭做什麼？現在知道錯了？”
連喬抬起眼，眼圈不知何時竟已紅了。
“對不起。”一開口就是哭腔。
忍冬最聽不得他的哭腔，一顆心簡直軟得不行。可是回想起方才他的所作所為，忍冬還是狠下心來，認真問道：“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
“我……我不知道……”連喬眼神有些躲閃，溼漉漉的眼睛裡流露出迷茫與不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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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嘆了口氣。
三人成虎那會兒也是。連喬突然失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旁觀者全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殺意，而他自己卻在清醒過來之後惶恐得如同受驚小獸。
忍冬至今不知道連喬這種反常現象的原因。他甚至懷疑，連喬是不是有隱藏的雙重人格，而那個暴戾的人格只有在他受到危險的時候才會出現？
忍冬心裡泛起一股既苦澀又甜蜜的複雜情緒，不由得垂下眼去。連喬像是看穿他心事一般，輕輕扯他的袖子，哽咽道：“如果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你……你會不會……”
忍冬打斷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你就是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
連喬眼圈泛紅地凝視他，忽然一把拽過他，用力抱緊。
忍冬感覺到他把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貪戀地蹭他的頸項。這是連喬最喜歡的小動作，像幼獸一樣地撒嬌，嗅吸戀人身上的氣味。
每每被他這樣蹭著，忍冬的心總是軟成一灘水。忍冬嘆一口氣，溫柔地環抱住他，用身體給他最直接的安慰。
因此，他並沒有看到，懷中那人勾起嘴角，扯出一個悲傷而自嘲的笑。
下午三點，徐忍冬要去做開題報告。他緊趕慢趕，總算在三點之前把開題ppt給做了出來。
這對他來說幾乎是挑戰極限了，幾個小時裡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電腦上，連一口水都沒喝。好不容易寫完開題報告，他都來不及檢查，就得趕到學院大樓去參加開題報告會。
此時同班同學都聚集在院辦大樓裡，大家按照抽籤的順序依次進去彙報。大家都有些緊張，畢竟事關畢業，要是開題沒過，就得重新定題，影響畢業論文的進度。
忍冬對論文倒是沒什麼擔心的。他已經回想起自己當年的論文內容，只要把相關資料蒐羅起來做個整理，就能把當年那篇論文還原得七七八八。
讓他焦慮的是那幾門期末考試。時間實在是太近了，明天上午他要一口氣考完所有期末考，下午參加答辯。緊接著就是校園招聘會。
把大學四年的事情壓縮在四天裡完成，即便他是超人都要崩潰了，何況他不是。
“先吃點東西吧。”趁著排隊抽籤的工夫，連喬塞給他一盒餅乾和一瓶礦泉水。
這是在邊上自動售貨機裡買的。忍冬拆開餅乾包裝，這才發覺肚子一直在咕嚕嚕地響。
他們原本去食堂就是要吃午飯的，沒想到發生了那種事，當時他急著拉連喬走，都忘了吃飯。後來他專心寫論文，連喬在邊上幫他整理資料和筆記，也就陪著他一起餓肚子到了現在。
一念至此，忍冬有些愧疚，便道：“一會兒結束了，去吃點好吃的吧。”
連喬一聽，眼睛就亮了，眉眼彎彎道：“好呀！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
連喬毫不猶豫：“火鍋！”
火鍋？忍冬想了想，點頭道：“行。二食堂的小火鍋是吧？”
“對。”連喬笑眯眯地道，“你舍友說有個視窗的小火鍋物美價廉，特別好吃！”
“好，那就去吃火鍋。”忍冬說完，就聽會議室外面有老師在叫他。
“徐忍冬——徐忍冬在嗎？下一個到你了！”
忍冬起身朝會議室走，走出兩步，又有些不放心，折回來對連喬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你千萬不要走開。”
連喬乖巧地點點頭：“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我等你來接我去吃火鍋。”
忍冬覺得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小孩子，心裡頓時萬般柔情，割捨不下。無奈會議室門口那老師已經等得不耐煩，連著叫了他好幾聲，聲音越來越高，說再不過來就要取消資格了。
忍冬忽然產生一種衝動——去他媽的開題報告，這書我不念了！
連喬歪著腦袋，眼睛亮閃閃：“怎麼啦？你連幾分鐘都捨不得離開我？”
忍冬低嘆道：“我想在你身上綁一根繩子，牽著你，讓你不離開我幾步遠。”
連喬一愣，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我也是。”
他臉上那種微妙的表情一閃而過，很快換上了調皮的笑意：“別在這裡說這種話啊，說得我好想吻你。”
忍冬看了看周圍人來人往的大學生，不由臉上一紅。
連喬推了他一把，說：“快去吧，就幾分鐘的事兒。”
忍冬嘆了口氣，終於帶上資料，進了會議室。
然而進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前面那組人還沒彙報完。十幾個專家在大會議桌前一字排開，會議桌另一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學生，正在講ppt。剩下幾個學生坐在後面另一排，都低頭看著自己的講稿，表情緊張。
忍冬覺得自己進來早了，但負責叫號的老師已經把門關上，他出不去。無奈，他只好也坐下來等待，寄希望於早點結束，好出去和連喬吃火鍋。
好在每個人的彙報時間都限制在五分鐘以內。忍冬在會議室裡等了半個小時就輪到他上場。他幹淨利落地彙報完畢，得到了專家組的一致認可。開題順利透過，他卻連專家組簽字都等不及，託付給了開題秘書之後就匆匆回到等候大廳。
這會兒大廳裡的人已經沒有原先那麼多。他四下環顧一圈，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連喬不見了。
忍冬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到處尋找。很快地，負責維持秩序的老師衝到他面前把他罵了一頓，讓他保持安靜不要瞎叫。忍冬無視了他，冷著臉走開。
然而無論是休息室還是衛生間，都沒有連喬的身影。忍冬心裡那股不安越來越強烈。慌亂之中，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抬頭一看，竟然是他的三位舍友。
忍冬猶如抓到救命稻草，急急問道：“你們看到連喬了嗎？”
三個舍友面面相覷：“連喬？”
忍冬：“就是……我哥。開學的時候你們見過的。”
其中一個舍友恍然大悟：“哦，你哥啊。見過，他剛才還在這兒等你呢。”
忍冬面上一喜：“那他現在人呢？”
舍友想了想，道：“有個長頭髮的阿姨來找他，說了兩句話就一起走了。好像說要去後山……”
後山？長髮阿姨？
忍冬心中忽然警鈴大作。他拔腿就朝後山狂奔，忍不住氣憤地想：
不是說好了在這裡等我哪兒也不去的嗎？連喬你這個大騙子！
等我找到你，一定要在你脖子上綁個項圈！時時刻刻牽著你，讓你一步都不能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