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大禮堂的前排,坐著以校長齊當國為首的一眾校領導,以及市教育局的幾個領導。
局長沒到,副局長也沒請到,只請到了基礎教育科科長邢秀敏。
“好歹是直屬領導,這就不錯了。”
齊當國只能自我安慰。
開場秀是一個大型少兒歌舞節目,人多、熱鬧、喜慶。
之後便是合唱、詩歌朗誦、跳舞、唱歌、小品、相聲……
節目雖然不少,一個接著一個,卻沒有什麼亮點,稚嫩的很,沒什麼看頭。
進行到一半,齊當國就有點看不下去了,要擱往年,他早就走了,但今天不一樣,大日子,必須坐死在這裡。
等待節目間歇的報幕時間,齊當國怕邢秀敏看得無聊,沒話找話:“邢科長,您覺得怎麼樣?有不滿意的地方,還請多提寶貴意見,也好方便我們隨時改正。”
邢秀敏臉上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開口:“還行吧。”
齊當國摸不太準這話的意思,想了下,道:“我們學校平時的工作重點都放在學生的成績方面,對於學生其他方面的培養可能有疏忽的地方……”
“嗯,看節目吧。”邢秀敏不置可否。
齊當國很自覺的閉嘴。
臺上,小主持人熱情洋溢的報幕:“下一個節目是二年級六班的秦淮帶來的嗩吶獨奏《百鳥朝鳳》。”
“嗩吶?有點意思。”邢秀敏輕聲說道。
“呵呵,是啊,現在吹嗩吶的人可不多了。”齊當國適時接了一句。
掌聲中,秦淮拿著杆嗩吶走上舞臺。
先是一鞠躬,然後歉聲道:“不好意思,《百鳥朝鳳》這首曲子我還沒有練熟,我臨時換了一首。”
嗩吶的發聲全憑哨片,舌頭什麼形狀,用什麼樣的氣息來吹,出來的聲音截然不同。
《百鳥朝鳳》是嗩吶中極難的一首曲子,需要透過模仿各種鳥叫聲來實現。
要想吹的好,不僅**要惟妙惟肖,而且要體會出各種鳥兒的心境,很難很難。
他之前以為自己可以,在保衛室試了一下,發現還是太勉強了。
技術不太夠是一方面,這杆嗩吶也有問題,哨片打磨的不夠,聲音不夠輕靈,有點厚,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沒時間也沒工具去細細打磨調整哨片,只能換曲子。
齊當國微微一皺眉:你換就換啊,反正沒人聽得懂你吹的什麼,說出來幹嘛?
高為民一臉錯愕:這倒黴孩子,居然還報了個假名!我說這麼多天了不見你來道歉!
“滴哩噠啦……”
一聲尖銳的怪聲刺入眾人的耳膜。
高亢、嘹亮,完全蓋住了場下細碎的交談聲。
試音結束,秦淮調整了一下呼吸,將嗩吶再次湊到嘴邊。
低沉婉轉,如泣如訴,與剛才的尖銳的聲音彷彿不是一個樂器裡發出來的。
娓娓道來地給大家訴說著一個悲傷的故事,一段結束,第二段情緒居然還在往下走,越發的悲涼起來。
突然!
一個惟妙惟肖的顫音陡然響起,彷彿絕望而無助的哭泣聲,撕心裂肺,斷人肝腸,聽得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繼而就是一股酸意湧上心頭,直衝鼻尖,淚點低的早已淚流滿面。
場中,再無人說話!
一眾校領導和教育局的領導聽得駭然失色,老師們聽得目瞪口呆。
齊當國完全沉浸在了曲子裡,眼眶紅潤。
高為民忘記了要找茬的事,低頭,沉默。
邢秀敏哭成了淚人。
她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小時候家裡很窮,窮到她母親在她八歲那年出去打工再也沒有回來。
當時她的成績很好,每次考試都是班裡的第一名。
母親一走,本就貧寒的家庭雪上加霜,她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千斤重擔全都壓在父親一個人肩上。
她很懂事,主動跟父親說要輟學。
父親嘴笨,不會說話,翻來覆去的就是一句:“不行!我不能讓你娃以後恨我這個當爹的!”
第二天一早,父親帶著烙好的白麵餅子出門了。
鎮裡有一家採石場,因為山路崎嶇,交通不便,需要有人把石頭從山上背下來。
重體力活,一般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都吃不消。
父親去做的就是這份工作。
她永遠不知道瘸了一條腿的父親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一幹,就是十年!
等她終於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想把這個喜訊告訴父親時。
弟弟打來電話,哭著說父親當天在背石頭下山的時候腳下不慎,墜入山崖。
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成了她心裡永遠的痛。
從那以後,她把這份悲痛深埋心底,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當上了科長。
初聞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曲散人終離愁多,曲終人散萬事空。
這一曲嗩吶,勾起了她的往事,勾起了她對父親的懷念,以至於當眾失態。
齊大爺也來到了現場,激動得嘴唇發抖:“迴圈換氣法,氣顫音加指顫音,厲害,太厲害了!”
一曲完畢,掌聲如雷。
小朋友們雖然體會不到那種意境,但好的音樂是有共性的,不分國界、不分年齡、不分性別,都覺得秦淮吹的好。
張槿姚在後臺更是巴掌都拍紅了,張著小嘴一個勁的叫好。
邢秀敏這才回過神來,拿紙巾擦乾眼淚,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想起了一點往事,讓你們見笑了,”
“哪裡哪裡,人之常情。”這裡她最大,眾人哪裡敢笑她,連忙說。
齊當國揣度著對方的心思,試探著問:“邢科長,要不要把剛才吹嗩吶的同學叫過來您給指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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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秀敏剛想說“我能指導什麼?”微微沉思,轉而說道:“行,見見也好。”
不多時,秦淮就被帶了過來。
齊當國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秦淮。”秦淮暫時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老實回道。
“你剛才吹的曲子不錯,有名字嗎?”
“有,叫《大出殯》。”
“好……”齊當國剛說了一個“好”字,馬上意識到不對。
學校這麼重要的日子,你給我吹的那麼喪氣。
再聽聽這名字:《大出殯》!!!
這還有個好?
再看看邢秀敏,見到秦淮也沒有喜色。
可能剛才自己會錯意了。
秦淮讓她丟了個不大不小的面子,邢科長要見他說不定是藉機訓斥一番。
想到這裡,齊當國臉沉了下來,厲聲道:“好小子,你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在這裡大吹哀樂,存心搗亂是不是?”
邢秀敏臉上現出一抹錯愕,剛想說點什麼,只聽到後面傳來一聲爆喝:“二蛋,怎麼跟你師公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