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育兒室外面喧鬧再起。程自遠操起拖把開門,放進來的哭叫聲令陳娜一顫,她咬牙跟上,喊:“當心!”把門反鎖,轉身抱緊小虎頭。
小虎頭幽幽道:“程老師沒事的。”
走廊最裡邊,衛生間門口,好幾個黑影在搖晃,手電光照來照去,哭叫聲、驚呼聲、腳步聲響成一片。聽見這頭的動靜,那些黑影紛紛回頭,手電光聚來。程自遠感到一陣眩暈。
“你是人是鬼?”一個男聲喝問。聽得出是瓦裡亞。
程自遠穩穩神,看清楚瓦裡亞正攙扶他母親,旁邊還有胡裡蘇特和朱瓦莉,一個個衣衫不整神色驚慌。
程自遠應答:“是我啊,程自遠,你們又怎麼了?”
手電光在程自遠臉上停了好一陣,又上上下下照了幾個來回,瓦裡亞才籲口氣,罵:“這鬼地方真邪氣!一定是你們漢人搗鬼!”
程自遠急問:“到底怎麼了?”
瓦裡亞把手電小心移向敞開門的衛生間,話音帶著哭腔:“看看,那老頭,他,他死在裡頭了!”
程自遠一驚,快步上前。班達爾的父親,那個高瘦的中年男子竟趴在衛生間蹲坑上,姿態僵硬,沒了聲息。旁邊,一個木桶傾翻了,黃濁的便溺流了一地。
摁門邊的開關,燈不亮。
牆壁咔咔作響,伴滴答聲。手電光裡,一個血紅淋漓的大字“滾”赫然呈現。
手電光登時亂了,咵嚓落地。瓦裡亞發出一串語意不明的哭叫,她母親更是哆哆嗦嗦偎靠兒子,含含糊糊嘟囔,似在催促快走。
“滾”字的最後一捺寫完,咔咔聲還在持續,很快旁邊又現出血紅筆畫,一彎一勾一提一繞,程自遠看不懂了。猛記起這是蠶蟲文形狀,忙抓住門外發呆的胡裡蘇特,往衛生間拉。
胡裡蘇特大恐:“怎麼了老兄,我……我可跟你無冤無仇!”
程自遠掏出手機,照亮牆上血紅的蠶蟲文,要他認。
血紅的字跡映在胡裡蘇特的眼裡,好像兩朵詭異跳動的火焰。
“卡里……卡里……”胡裡蘇特結結巴巴。
“什麼意思?”
“就是——滾的意思。”
程自遠鬆開他,咧嘴罵:“媽的,寫來寫去,還是這個字啊。”
牆壁還在咔咔響,似乎就要被那血紅的筆畫破開了。一縷縷血跡泥鰍一樣滾落,滴到地磚上,噼啪清脆,冒出黑紫的煙霧,轉瞬消散。顯然,這不是人血,是極陰的鬼血或別的什麼陰物,和那梅花鏢相似。
程自遠慢慢踱近這血紅淋漓的字,兩眼凝視,神情凝重,呼吸凝滯。四周像凍住了似的,停止了喧鬧。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臟正極力保持著平穩的敲叩:咚隆,咚隆,咚隆……
血字越來越大,他看見無數細小的氣泡在裡面翻湧,恍惚中這些氣泡像一隻只怒瞪的白眼,汩汩而出,又汩汩消失,哭嚎聲、嬉笑聲、喝罵聲從裡面冒出,聽起來好似遙遠的浪濤。
再靠近,那些氣泡又變成了一張張面孔,沒錯,是面孔,五官不清的小孩面孔,他們在血裡掙扎,沉浮,卻個個是失血的慘白模樣。哭嚎笑罵裡加進了咳嗆聲,然後是隱約的求救聲。他們全都要被血水淹沒嗎?
程自遠伸出手去。哐當,血跡全部消失,牆壁還是灰白灰白的樣子,了無痕跡。程自遠只摸到幾縷蛛絲和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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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看見了嗎?”他回頭問發愣的胡裡蘇特。
“看見了,哦不,沒看見,”胡裡蘇特混亂了,“我什麼也沒別看見,我是說現在,可是剛才明明是卡里——滾——就在上面呀!”
程自遠籲口氣,說:“是啊,太奇怪了。”
門外,瓦裡亞抱住他母親,緊盯程自遠:“是太奇怪了,接連不斷鬧鬼害人,——你們漢人到底要把我們怎麼樣?”
程自遠逼近他,反問:“我們漢人?你說我們漢人?”
瓦裡亞眉毛聳動:“是啊,難道不是你們漢人搗的鬼?”
“你有什麼證據?”
瓦裡亞撇撇嘴:“這不是明擺著嗎?在你們漢人的房子裡,接連鬧出這些怪事,——總不會是我們斯坦拉地族或婆羅米亞族幹的吧?”
程自遠吸口氣,眯縫眼:“那也不一定……”
“只有你們漢人會搞出這些神神鬼鬼的把戲,害人啊,”瓦裡亞的母親突然捏了拳頭,齜牙咧嘴,“瞧你們那個道長,那些小孩,都跟鬼似的!”
瓦裡亞拉了拉母親,哇啦哇啦喊,似是勸她別說話。
但程自遠心頭已燃起了火焰,他戳點瓦裡亞母子,冷笑:“道長和小孩怎麼了?半夜三更,他們都睡得好好的,整個吳村漢人都睡得好好的,就只有你們幾個外族人鬼哭狼嚎,形跡可疑,到底誰跟鬼似的?嗯?我看十有八九是你們自己心裡有鬼!”
胡裡蘇特趕忙拉住程自遠,勸:“好了好了程兄,他們是嚇壞了,胡言亂語,你別在意。”
轉臉對瓦裡亞母子一陣嘰呱。瓦裡亞母子沉著臉,悻悻然縮回對面的臥室。
一直沉默的朱瓦莉這時捋一把亂髮,衝程自遠眨眼道:“程老師,至少我心裡沒鬼,你不會覺得我可疑吧?還有胡兄,也跟我一樣,都是睡得好好的,聽到別人哭嚎驚醒的。”
胡裡蘇特咧嘴舒氣:“是啊,又被驚醒了,程老師也是一樣的。”
一男一女兩雙目光聚向程自遠。黑暗裡的目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分明是自辯加感慨,卻彷彿幽夜裡的螢火,閃爍著難以捉摸的流光,在周身小心試探般飛動。
程自遠揮揮手,似要驅散什麼,變換了話題:“叮囑過你們夜裡不要出門,怎麼不聽呢?昨夜剛出過事啊。”
胡裡蘇特搖頭:“不是我們,我們——我和朱瓦莉——是聽到哭叫聲才出來的!”
程自遠心頭一沉,看看胡裡蘇特,看看朱瓦莉,想這對男女都“我們我們”的了,真快。目光掃向臥室裡的母女。
瓦裡亞安頓好母親,搖晃而出,滿面憋屈:“我們原本怎麼會半夜出來?昨晚已經吃過虧,怎麼會呢?真是見了鬼!”於是說起當晚上衛生間的緣由,實在出於無奈,母親白天在靈堂哭鬧了一天,渾身燥熱汗粘,躺在床上無法入睡,要解手。瓦裡亞仗著年輕,膽子壯,就說沒事,陪她出門,想兩個大活人在場,鬼又奈何得了?
衛生間門是敞開的,燈是亮的,母女倆很奇怪,小心挪過去一看,班達爾的父親竟臥在裡面一動不動。母女倆嚇壞了,偏偏這時衛生間的燈跳兩跳,刺啦滅掉。四周漆黑,隱隱聽到有風一樣的腳步打附近掠過,伴隨詭異的哭嚎。
那麼,班達爾的父親怎麼會出來呢?昨夜的事情,他也不會不知道啊。
程自遠一發問,眼前三人便你看我我看你,尷尬沉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