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素眉遙看那一男一女結伴飛去，竟然流淚啜泣。程自遠不解，驚問她為何傷心。
楚素眉吁嘆：“人家做鬼，也是出雙入對！可憐我生前身後孤苦伶仃！”
程自遠跟著嘆氣，很理解地點頭，忽又說：“陰間也有男鬼的，你這麼好的修行，完全可以找一個作伴嘛，——不會是因為事業耽擱了吧？三百多年，夠你找啊。”
楚素眉抹把淚眼，通紅的雙眼血絲浮動，臉頰上淚光橫溢，一如氾濫的河堤。她咬牙隱忍，卻終於收不住那隨同淚水湧出的哭嚎：
“噢，王君王君，我怎麼能忘記他？生前拘押成都，死後屍焚魄散，害得我兩世絕念，到現在仍孑然一身！”
程自遠又吃了一驚：“王君？王君是誰？”
楚素眉一字一頓：“我的未婚夫君王戚！”
程自遠愣住，心裡嘀咕：這女鬼居然許配過人家，說是未婚，肯定就是媒人合過八字，沒過門，甚至壓根沒見過面，何至於這般悲傷？莫非這裡面有故事？唉，只可惜歷史都是粗線條的，這類事情不會記載。心裡怏怏的，正要開口追問下去，被楚素眉一拉，再次轉身躍起。
“時間緊迫，我們還得再找！”楚素眉喊。
“可以追啊，一定就是那兩個男女。”
楚素眉瞪他一眼：“怎麼追？鬼域遁空，只能單個時空穿行，數里之外，沒法隨物移換，只能重新飛遁。”
程自遠滿臉遺憾，盯著東方天際嘆氣。
“再說你怎麼肯定就是他倆？”
“一定是啊！”程自遠喊。
“還是眼見為實的好。”
再次遁入凝固的黑暗裡。
不一會，星月閃耀的夜空浮現，下方山林起伏，夜色寂靜。
忽然，起了一陣山風，樹草劇烈搖晃，身後的方向投出一束束白光。急忙轉身，只見黑夜猶如洞開了一個豁口，那白光從中射來，飛揚的樹葉沙石映耀這光亮，如千軍萬馬呼嘯翻騰。
很快，那白光近了，顯出一男一女兩個身影，正手挽手飄飛空中，相貌和剛才見到的、以前見過的一模一樣。
再近，看得見女子雖然微胖，卻是面容白淨，五官秀氣，只是表情僵硬，像戴了個雕工精緻的面具；頭上扎兩朵辮子，以紅綢系攏，額上還箍了個五彩斑斕的髮箍。
那枯瘦男子個頭高，骨節粗大，手臂長滿粗黑的毛，表情迷迷瞪瞪，一副經年難醒的醉酒模樣。隨著他的到來，空氣裡似乎飄蕩出隱隱的酒氣。
這一男一女袖口高挽，自吳村方向凌空飛來。呼嘯的山風送來他們的對話——
瘦男子：“剛才放倒那家夥，沾了我一腳的屎尿，呸呸，真晦氣！”
微胖女子：“我還不一樣？手上盡是白痰血跡。”
瘦男子搖頭：“何苦何苦，我為你殉情，跟你做鬼，本指望同眠大山，永不分離，並不想嗜血殺生啊。”
微胖女子豎眉瞪眼，冒出一縷紫煙，斥道：“短淺！糊塗！不除來犯的異族惡人，我吳村必山林盡毀，宅院易色，你我同眠之地也很難保全，到時挖骨揚灰，焚形滅魂，變永墮地獄的聻也不可能！你我殺生，實為自保，不要囉嗦！”
“可是殺得盡嗎？”瘦男子苦臉道，“那烏特里村婆羅米亞人，公然來犯，挖了孩子們的墳，差點要挖我們的，怎麼殺得了？”
微胖女子面露悲憤，咬牙盯著黑黢黢的烏特里村方向：“該死的村子，開發商耍弄驅靈妖術，層層設障，唉，我法術輕淺，一時難破解。”
“就……就是啊……”
“就是什麼？”微胖女子氣呼呼盯住瘦男子，“眼下哪怕拼了三魂七魄，也要守住這片山林啊！我們守土自保，不去別人的地界侵擾，想來那些傢伙應該知道厲害，收斂收斂吧。”
瘦男子哼一聲，嘀咕：“誰知道！生死勞累，不如酒醉；生死兇險，不如醉眠；生死計較，不如酒好……”
微胖女子哭笑不得，猛拉瘦男子一把，責道：“鬼！就知道貪杯！活著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
瘦男子兩眼迷離，話語飄忽：“自從被救活過來，知道你是鬼我是人，你我原本陰陽有別，我就難受，天天借酒澆愁，後來索性帶上谷燒來此墓地，不想活了，唉，這酒癮從我做鬼起，就隨我們的情義，深入骨髓幽靈……”
微胖女子極力忍了忍，難抑鼻孔吸嚕，眼圈微紅，竟哽咽起來，手捂瘦男子的嘴道：“劉君，不要再說了，我這輩子怕是還不起你這情義，算我欠你的。好好，我們回去。”
雙雙攜手飄至吳村祖墳，化兩團相互纏繞的紫煙消逝。
他們打程自遠身邊掠過時，捱得那麼近，程自遠甚至能聞到他們身上混合著酒氣的泥腥與汗臊，聽見他們衣衫飄揚的獵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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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胖女子還抬頭，朝程自遠這邊望了望，眼眸裡映出隱約的星光。她沒有看見那裡的一人一鬼。來自幾個時辰後的他們是不存在的。饒是如此，程自遠心裡還是抖了下，在她幾乎擦身而過時，本能地伸手去抓她飄動的衣衫。
楚素眉大呼當心，眼疾手快，一把截住程自遠的手。
離手指幾寸遠的地方，憑空亮起網絲狀的紅光，電流般的刺啦聲炸響。程自遠身子發麻，灼熱，冒出一股青煙。
楚素眉的長臂把他高高拎起，舉向天空。天旋地轉，星月傾倒。呼呼涼風把他身上的灼熱和焦煙颳走了。程自遠反手死死抓緊楚素眉，心裡叫：媽呀，這時空罩果然厲害！
一人一鬼手拽著手，在祖墳山上繞兩圈，眼睛都盯向那紫煙消逝的墳冢。
楚素眉嘀咕：“看來就是這裡了。”
程自遠點頭：“得下去看看墓主到底是誰。”
楚素眉凝神唸咒，紫霧再起，天地昏黑。她拉住程自遠，飄入其中，好一陣，夜空再現，墳山黑寂，他們仍懸在那堆墳冢之上，似乎從未挪步。
程自遠小心向下探了探腳，楚素眉說：“沒事，現在是現在，再沒有時空罩隔阻。”
程自遠笑：“嘿，這回倒是一遍成功，很精準了。”
楚素眉說：“回到現在，當然精準，往時間盡頭飛遁便是，不用搜查定位。”
程自遠半張嘴，詫異：“哦？現在就是時間盡頭？那未來呢？我們可不可以飛遁到未來時空裡去看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