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維維退縮的神情,胡姥姥咧嘴譏嘲:“真是白日見鬼了,那個女鬼一定給你開了鬼眼,上了鬼耳,只有你這鬼孩才看得見聽得到她。”
蓮真放大聲,咄咄不已。胡姥姥和眾小孩一齊噤聲,盯著蓮真這邊。
“諸神來佑,惡靈遁形,丹露灑掃,天地清明……”蓮真高聲叫著,向四周揮揮衣袖,又從包袱裡取出香火、符籙,在門邊點插張貼。
大家舒口氣。
程自遠身體虛弱,歪躺床上,孫留香一邊喂他喝稀飯,一邊還在叨咕:“鬼有什麼好?鬼可不會喂你吃東西的,到頭來還要我這個人喂,程老師你是聰明人,誰好誰歹可要分得清……”
程自遠吚吚嗚嗚含混致謝。
長長的一個午覺後,程自遠的傷口消腫不少,身體明顯恢復,但仍乏力。孫留香一直在身邊照顧,兼著幫吳小勤看護小孩。
到晚間,胡姥姥提出替換孫留香和吳小勤照顧小孩,孫留香可以回店裡,吳小勤到程自遠隔壁、走廊那頭倒數第二間臥房睡,後半夜實在不行就輪換。
孫留香問:“你一個人照顧行嗎?”
胡姥姥說有她在,楚素眉不敢靠近,因為她早就識破了那女鬼的底,女鬼怕我喊,招來儺神和村民。
孫留香於是長出一口氣道:“那就辛苦胡姥姥了。”
把程自遠扶到隔壁臥室,安頓好,看看四下無人,親了他一口。程自遠扭臉,尷尬。
孫留香捏捏他的臉頰,嘀咕:“不麻不苦,想是快好了。”
眼睛閃出調皮含笑的光,話音幽幽的:“放心,我可不會給你留下梅花印子,我要留就留牙印,哇啊啊,吃你這個小鮮肉的牙印。”
程自遠頓覺臉頰隱痛,彷彿對方真開口來咬似的。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碎響,細聽是隔壁的低語聲。孫留香悄悄出去,很快氣吁吁跑回來,關門,對程自遠說:
“那個死鬼來了,真是等不及,天還沒全黑就來了,我我……我怎麼辦?”
急切中,孫留香一彎腰,躲到了床底。
不一會,門咚咚響,胡姥姥在外面喊:“孫老闆,尚青村長親自接你來了,你們可以回去。”
門裡無回應。
一個男聲甜柔道:“留香啊,聽說今晚胡姥姥值守,我就來接你了,怕天黑看不清,我帶了手電,我們回去。”
又是一陣敲門聲。門裡寂靜,唯有程自遠起伏不平的喘息。
“是不是在裡頭啊?”那個甜柔男聲問。
“在啊,剛剛扶程老師進去的,沒錯。”胡姥姥答。
哐嘰哐嘰,敲門變成了搖門,急切,煩惱。空氣微微震動。
程自遠掙扎坐起,心裡很是矛盾。低頭,孫留香在床底搖手示意。他猶豫好一陣,氣吁吁道:“她,她……不在……”
哐當,門被撞開,放進一股夾雜汗餿的香粉味。吳尚青,那個梳黑亮分頭的中年白瘦男人,急急進來,眼睛四下掃看,有點怨怪道:“人呢?人呢?”
胡姥姥皺眉說:“咿?不在?”
吳尚青上下打量程自遠,疑惑的目光裡透出一股陰冷。程自遠身子抖了下,突然覺得很不自在。
胡姥姥在房間裡打轉,嘴裡嘟囔:“明明在這裡啊,能上哪去?”看一眼程自遠,眼裡也閃爍狐疑:“孫老闆走了嗎?”
程自遠答:“應該是吧,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你們吵醒,才發現她不在。”
胡姥姥踱到對面的窗戶邊,伸頭看了看窗外的後院走廊,叨咕:“哎,看樣子她真的不在。”
吳尚青面露不快,哼哼著退出門。胡姥姥跟著退出,關門時說了句:“打擾程老師了。”
聽腳步遠去,程自遠拍拍床板,示意孫留香出來。床下沒有反應。
程自遠探頭,發現床下已是黑咕隆咚,不辨形影。程自遠壓低聲音道:“出來吧,他們已經走了。”
好一陣,依然沒反應。
程自遠說:“這可不好玩,縮在床底,時間太久,會肢體缺血、痠痛的。”
這次話出口,回聲嗡嗡,好像在一段很長的管道裡悠悠迴旋。程自遠感到詫異。
接著從床底傳來同樣嗡嗡迴旋的女聲:“那好,你把我拉出來出來出來……”
程自遠伸手,譁,一隻灰白枯瘦的手突然打床底的黑暗中衝出,抓緊程自遠的手,這手指甲尖長,寒冷如雪,瞬間程自遠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拉我出來出來出來……”
這女聲低緩,悠長,一點點變得響亮。
程自遠想甩脫這手,卻不料呼啦,另一只同樣的手抓過來,指甲嵌進他的肉,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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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床下開始拉鋸。
轟,程自遠終於氣力用盡,翻下床去,那兩隻冰冷的手於是像兩股繩索,把他拖向床底的黑暗。女聲四面迴盪:“那好那好,你拉不出我,我就來拉你拉你拉你……”
床底的黑暗無比深廣,程自遠一直被拉拽著,在黑暗中呼呼飛奔。天啊,看樣子他墜進了一個隧道,身子失重,漂浮,——這究竟是要做什麼?
“帥哥,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去個地方去個地方……”那個女聲在周圍嗡嗡響,卻始終不見形影。
“去,去哪裡?”他問。
“不要問,去了自然知道知道知道……”
“可是,你究竟是誰?我看不見你啊。”程自遠問。
那女聲發出了空曠悠遠的笑:“哈哈哈,想我了吧?我可是天字第一號美人美人美人……”
回聲中,那笑聲漸漸接近了,有一刻似乎就在身邊。
程自遠扭動雙手,奮力掙扎,嘴裡抱怨:“不露真面,再美也不作數,這樣鬼鬼祟祟算什麼!”
那女聲陡然貼近了,擦著程自遠的耳朵,變一股股絮叨:“帥哥,我就在這裡,在你身邊,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銷銷魂,稍安勿躁,到時你自會領略我的驚世之美……”
這話音吹動汗毛,鑽入毛孔,帶給程自遠一種酥麻的快感。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帶著彈性的黏溼的嘴唇。
不知飛奔了多久,前方投來一絲光亮,漸漸地光亮擴大,顯出一座佛寺的輪廓,天空中同時響起叮叮哐哐的鍾磬之聲和嗡嗡的唸經聲,風在四周吹蕩,樹葉沙石譁啦啦飛卷,甩到程自遠臉上,一陣陣麻疼。
程自遠頓感周遭瀰漫一股肅殺之氣。
再看那雙冰冷的手,牽扯他往佛寺俯衝而下,手的那端光線照去,黑髮迎風狂舞,一張似曾相識的蒼白僵木的女人臉忽隱忽現——楚素眉!
程自遠雖然已經猜出是她,但看到這臉,心裡還是打悶鼓:“她究竟是哪一個楚素眉呢?”剛要開口問,這個楚素眉透過額前的黑髮,盯住他,目光有幾分哀怨迷離。
“看下面,昆明篦子坡金蟬寺,你看明白了!”
她的話解開了他的疑問——這應該是那個哭吟詩句、要抓元兇的楚素眉。
說話間她朝著佛寺縱身躍下,手卻依然抓緊他,拉長變形,像一根絲線,把他擒在半空。他就這麼風箏般飄浮在寺廟的黑瓦上。
下面煞是熱鬧。寺廟到處閃閃寒光,細看,一群群武士金盔鐵甲,刀槍劍戟,把那裡包圍了。幾個戴斗笠官帽,穿長袍馬褂的官員在武士簇擁下,踱到一處大殿外,似乎正爭論什麼。
一個個子中等、大耳高鼻、面白如粉、鼻子上有條黑紋的官員咳嗽一聲,曼聲說:“按我大清律,叛亂首逆當處凌遲,我念及與他先祖兄長有過君臣之義,酌情寬憫,梟首示眾為妥。”
身旁兩位黑臉的官員拱手說:“王爺,這偽帝朱由榔雖為首逆,終究還是先朝帝室後裔,遺老故臣尚多,臺灣鄭氏尊其為主,擁兵自固,亟待歸化,梟首示眾未免過於慘烈,有失體面,恐激變亂,不利於臺灣歸附。”
被稱作王爺的官員面露不悅,結巴道:“那,那你們說怎麼處置?”
一個黑臉高個官員說:“在下以為賜他自盡,保全屍首,可以仁至義盡。”
另一個黑亮矮個官員說:“金蟬寺的法印和尚已將麻繩、毒藥備好,放在關押他們的後山密室,讓其自我了斷,可顯我朝寬厚雍容。”
王爺沉吟半刻,咬牙說:“首逆如此,從逆者必心存僥倖,禍亂不止,不妥不妥。”
“那……這個……”眾人一時面面相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