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程自遠隔著育兒室房門，聞到那股熟悉的氣息，驟然開門。門外的身影嚇了一跳。
來的果然是楚素眉。
兩天來遭受的懷疑、試探、驅逐，加上那天清晨倒懸石柱的委屈，早就在程自遠肚子裡釀一堆無從傾吐的酸苦，此刻，不等對方開口，他就氣鼓鼓道：
“好嘛，人家等你這麼長時間了，還以為我們從此絕交。”
這口氣如同怨婦，連程自遠自己都聽得彆扭。
楚素眉眨眼，撫胸吁氣道：“剛才嚇我一跳，還以為哪裡的神鬼設下埋伏，哎，那天情勢緊急，我只能讓髮辮系在石柱上救你，——後來沒事吧？”
程自遠說：“還沒事，被他們懷疑了兩天，差點露出破綻，身敗名裂，趕出吳村！”
還是怨婦口氣，不過這話是必要的，將她一軍，讓她知道虧欠，知道要補償自己。返回過去改變命運於他不是小事，是大恩大德，他要讓她知道他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楚素眉連連拱手，說：“抱歉抱歉，看來我們更要抓緊時間，今夜我一來為探望程君，二來看看能不能再做鑑別，現在距離清晨至少還有三個時辰，來得及。”
這話正合程自遠心思，他咬咬牙，點頭。
正要動手，楚素眉提醒：“還有，三來是要程君小心，三個楚素眉，真假莫辨，你見了我，也不可輕信。”
程自遠腦子一麻，是呀，剛才忘了這一招，就急著訴苦抱怨，萬一……好險！可這怎麼辦？自己沒有火眼金睛。
楚素眉指點他手中的髮絲，說：“扯一扯，有疼痛的才是我！”
程自遠用力扯了扯髮絲，楚素眉皺眉吸氣，手撫頭皮，叫：“輕……輕點……噝……”
程自遠大覺新奇，好嘛，這東西簡直是緊箍咒，但願那兩個楚素眉不會是她自我幻化的六耳獼猴。
停下，楚素眉立刻不疼，叮囑：“收回去，千萬放好，記住，你鑑別真假就扯一到兩下，扯三下以上就是你叫喚我的訊號，千萬記住了，不要弄錯，非萬不得已不要亂扯。”
程自遠點頭，把髮絲藏回懷中，心裡有一絲小小的得意。這算什麼呢？抓到了這鬼怪的辮子？可那是人家主動給自己抓的。
當下商定由程自遠逐個抱小孩，去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衛生間旁邊有扇大窗戶，透過窗戶，他和楚素眉裡外接應，把小孩弄出去，在祠堂一側的草叢裡施法鑑定，這樣以避人鬼耳目。
先難後易，第一個抱維維。這是個和小虎頭一樣容易驚醒的男孩，程自遠做好了失敗的打算，如果他稍稍醒來，就立刻搶過來，奔往衛生間，假裝把尿。
所幸夜色漆黑，迷迷糊糊的小孩應該辨不清方位和鬼影。
進展順利。楚素眉窗外接過維維時，程自遠的心一下蹦到嗓子眼，雙腳用力跨上去，騎在窗臺上，手臂極力伸長，做好隨時接回小孩的姿勢。這模樣又緊張又滑稽。
楚素眉草叢裡施法，但見隨著喃喃咒語聲起，紫紅的煞氣呼啦升騰，血光閃耀，黑煙瀰漫，周圍的樹葉剎那間變成晃動的鬼影，發出遠近不一的哭號——
“嗚呃嗚呃嗚呃……”
紫霧黑煙中，楚素眉面具般的臉浮出，兩頰擰出幾道刀刻般的深紋，那似乎是鄙夷痛恨的表情，聽她的叫聲，又分明是舒心遂願的笑容：“好好好，果然不出所料，就是他，元兇之一，再無疑問了！”
程自遠第一個反應不是驚喜，而是擔憂——叫聲太響，吵醒維維可就麻煩。
他連連噓聲，提醒楚素眉小聲點。
楚素眉面色陰沉，咧開猩紅的嘴，道：“現在還怕什麼，就此掠了去，到黃家堡老屋裡砌爐熬煉。”
程自遠說：“不忙不忙，還有十個，得一一鑑定，排除，確保無誤啊。”
楚素眉看他，眨眼，籲口氣道：“你說的也是，還有一個呢，不能漏網，得雙雙擒拿，哦，蒼天，師祖，師傅，我復興華夏扭轉乾坤，終於有了指望了！”
那雙血紅的眼睛激動閃爍，像兩團炭火，看那執著的光亮，似乎要把周圍的黑暗燒穿，把黑夜燒成血色黎明。
程自遠不能不跟著激動，看樣子他重回七年前復興自己，也有指望了吧。不過鑑定還沒有結束，還得繼續，眼下他最擔心的是驚警的維維會突然醒過來。
趕忙伸長手，夠向楚素眉，說：“我還是先把他抱回去吧，既然鎖定了他，下面就好辦，他是跑不脫的。”
楚素眉神色一冷，說：“跑不脫？不不，一旦發現異常，附體的兇靈會從這軀殼裡跑脫的。”
這話令程自遠更加擔心，他說：“那就更要快快抱回去，維維容易驚醒，一醒，兇靈跑脫，難找啊。”
楚素眉猶豫。
嘖嘖嘖，黑暗中傳出一串細響，低頭，是維維在咂嘴，兩個小手接著抓臉，眉眼緊皺，顯然草叢讓他很不適。
楚素眉短促叫了聲：“哦天，不要讓他跑脫！”一把抓過，遞給程自遠。
程自遠抱緊維維，說：“我會看緊的，跑不掉。”
剛一回到走廊，維維就睜開了眼，叫：“鬼鬼鬼！”
程自遠忽覺愧疚，俯身輕了他一口，輕聲說：“是老師，程老師！”熱烘烘的香甜氣息很有彈性地打維維臉頰升起，讓他感到了綿綿的柔軟。他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哦，原來是程老師，”維維叫道，兩手把他摟緊，話音透出恐懼，又帶點撒嬌，“我，我剛才夢見鬼怪又來了，爬上我的臉，亂摸，好癢哦，現在還癢，在這裡，這裡——”
小手抽出，指點臉頰。“老師您看看，是真的癢嗎？可那是夢啊，我怕！”
說著一頭撲程序自遠懷抱。
程自遠眼睛潮紅了，心裡升起難言的歉疚，嘴上卻安慰說那只是蚊子叮咬的癢。
從頭到尾，維維沒有問他怎麼會被老師抱著，而不是躺在床上。他也許看不清自己身在育兒室外面的走廊，但不可能不知道是在老師的懷裡。維維沒有疑問，對老師他是天然信任的，這又加重了程自遠的心情。
悄悄回到育兒室，程自遠已是渾身冒汗。他假模假樣地抱著維維去痰盂把尿，維維說他都快五歲了，不要大人把。
自己跑過去，蹲下，拉完自己爬上床，黑暗中對程自遠笑笑，舉手說老師您也睡，晚安。多乖的一個小孩。程自遠再次親親他，差點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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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改變命運的渴望難以抑制。他咬咬牙，在維維鼾聲響起時，抱住了第二個——啞巴男孩巴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