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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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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唆殺人,買|兇|殺人,將馮淵的命扣給薛蟠……

穆梓安緊緊皺著眉,幾乎是脫口而出:“又是榮國府?”

確實,正如寶釵自己說的那樣,自家太有錢了,在出身大都十分普通的秀女中簡直就是鶴立雞群。對賢妃而言,金陵薛氏嫡長女並不是一個易於控制的人選。

但薛蟠就不同了。

薛蟠莽撞又不夠聰明,頂這個金陵一霸的名頭這麼多年竟沒鬧出大事來,一來得感謝薛彬這個爹多少還有點威懾力,二來嘛,幸好之前的應天府尹是徐齡……薛蟠的天敵。

現在,接任應天府尹的是榮國府的女婿林如海,而京城的順天府尹是榮國府遠親賈雨村,不管是什麼重案要案殺人案,在送往刑部結案之前大都會過這兩人的手。

薛蟠要是鬧出人命官司,必會驚動兩人之一;而薛蟠若想保命,也必要求到榮國府。

……若能將薛蟠捏在手裡,還怕薛寶釵不乖乖聽話麼?

這確實是最大的可能性,卓堯示意禁軍將衙門口圍觀的百姓都驅散,才告知:“趙現拿的一千兩是銀票,來自京城,跟榮國府派來的兩位教養嬤嬤所持的銀票出自同一家連號的錢莊。”

“這就是了,證據確鑿。”穆梓安咬著牙,眼睛裡再次閃鬼火,撲簌撲簌的。

一次兩次地對他喜歡的小姑娘下手,而且一次以一次陰險毒辣,真當他是死的?

“是誰買|兇|殺|人的?”

“尚不知道,趙現只說一個眼角帶疤的男子,我以命禁軍全城暗查,不過——”卓堯搖了搖頭,皺起眉:“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趙現說,他是個柺子,為躲避官府四處躲藏。七天前,他才悄悄來了留都;四天前,他才接到這個任務。”

“什麼?”穆梓安氣歸氣,可還沒喪失理智、或者說已經達到比氣糊塗更高的境界了,眼睛裡撲得又是一道綠幽幽的火花,森森的,“這說不通啊!”

想以薛蟠的“命案”來要挾薛寶釵就範,應該是一個周密的計劃。早就該做好方案,挑選好挑事的殺人的甚至看熱鬧的,這樣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可眼下,趙現這只鬼鬼祟祟四處偷食的黑耗子——怎麼好像是隨手拽過來頂缸的?

如果說是臨時起意的,也該有一個因由,或者說源於一個計劃之外的變故。對榮國府而言,目前最大的變故就是薛家那只又白又兇的狐狸小姐識破了他們的險惡用心甚至反將了一軍。

可是,如果榮國府方面知道計劃敗露,最好也是唯一正常的選擇,難道不是——扯乎、風緊,趕緊撤啊!

甭管賢妃和王子騰想做什麼,在選秀開始之前都只是個想法,他們大可以把所有的破事兒都推在教養嬤嬤的頭上,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什麼暌違內宮,什麼內外勾連,什麼擅權自專,都沒開始呢!現在把薛蟠往死裡整就等於是跟金陵第一富的薛家魚死網破,這賢妃是屬豬的還是王子騰是屬驢的?

還有,屬馬的表示十分不忿,要上訴:

薛大姑娘反制住教養嬤嬤,將人□□在溫泉山莊裡,距今僅僅半月。這點時間倒是夠八百裡加急送信入京,但是要打個來回還要在短短幾天內安排好“陷害事宜”——

別說跑死馬,跑死千里馬也辦不到啊!

所以,穆梓安篤定地把後槽牙磨得咯咯作響:“意圖栽贓陷害的混賬,甭管是被推出來當幌子的還是不知貓在哪兒躲著的幕後黑手,肯定都在這金陵城裡——小爺我為了她專門在城門口設了裡外四道禁,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寶釵抓了兩個嬤嬤之後,穆梓安便把之前查出的其他“同黨”都控制了起來,甚至包括秦淮河畔的那十二匹瘦馬。

卓堯託著下巴猜測:“如果不是賢妃或王子騰授意,而是下面的人因為出師不利而自作主張。看似很急且毫無章法……最好,暫且瞞著薛姑娘,待查明真相再說。”

“我知道。”確定的事兒可以扔給那小姑娘自己處理,可現在連他自己都沒搞清楚這遭子“忽如其來”是怎麼回事呢,怎能讓她去涉險。

可事情總不如人意,一個禁軍匆匆走來,神色是難得的嚴峻:“殿下,世子,剛剛秦少監抓住一個假扮皇陵衛的可疑之人!”

“假扮皇陵衛幹什麼?”假扮官兒大都是為了撈好處,但是假扮宦官——這得有多想不開啊?

“此人假扮皇陵衛去薛家傳信,說榮國府買|兇|殺|人,意圖陷害薛大公子!”

“什麼?”穆梓安一把揪過禁軍,“難道她現在——”

“據說薛大姑娘正帶著人去關押教養嬤嬤的溫泉山莊!”

穆梓安立即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這遭買|兇可能只是個幌子,幕後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她引出薛家!

“……糟了!”一刻都不能等,穆梓安刷得竄上府衙的高牆,回頭跟卓堯說了一句,“我得去看看!”

卓堯皺著眉,看他飛快地離開,忽然——轉頭,緊緊盯著報信的禁軍,神色嚴峻:“你帶些人,跟上去。”

大皇子一向冰涼涼的,現在冷下表情看起來更是嚴肅了十倍。禁軍心中一凜,抱拳領命便匆匆去追人——即使這是個相當為難的差事。

就像穆梓安自己說的,異於常人的力氣需要異於常人的體格撐著,在不能縱馬非常擁擠的留都城裡,穆梓安趕路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得多。隔著幾道人牆,禁軍焦急地發現:剛剛還能看到個背影,現在連鬼影都捉不著了。

禁軍緊趕慢趕終於攆到了城門口,一瞧路邊驛站裡的馬廄,果然少了一匹馬。再看,掛著兩道眼淚兩道鼻涕的白胡子驛館哀哀地撲了過來:

各位兵爺,剛剛鬧妖精了,卷了一圈子烏風過來,馬就不見了!

問什麼妖精?

——人妖!

禁軍之中也有穆梓安的侍衛韓蟄,一聽這話又忍不住抽搐。揉揉犯疼的胃,韓蟄看著正在徵用馬屁的禁軍,腦子裡忽然浮現一個荒唐的想法:

只要釣出了薛姑娘,還怕他家世子不火急火燎地趕過去麼?

……

寶釵也在趕路,趕得很急。

她實在沒想到,榮國府的詭計之中還包括她的哥哥薛蟠!

真是命中註定麼?薛蟠沒有買下香菱,卻又有人想要把他算計進這樁人命官司。

此時非同小可,必須立即確認。馬車的車輪飛轉著,骨碌骨碌滾在沙礫石地上,幸好是冬天,地上有一層被碾得柔軟的霜葉來減震。即使這樣,寶釵依舊被顛得想吐,只能緊咬著牙,再攥緊手裡的銀票。

這張銀票也是皇陵衛送來的,說是交給趙現來構陷薛蟠的證據——薛家錢莊開出的銀票,賬本上登記的清清楚楚,旁邊還戳上了可愛的粉紅小猴子印章。

寶釵問過薛蟠,確認了,這正是買小摩時給出的兩張銀票之一,面值一千兩。

這張銀票應該在成國公手裡,或是在穆梓安手裡——不論出於什麼理由,都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流入一個人販子手裡的道理!

寶釵簡直不敢想,賢妃或者王子騰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什麼地步,要知道現在大皇子也住在府衙裡!

為今之計,只能抓緊時間摸清對方的計劃。似乎總是趕巧的,每次薛家出事,薛彬都在外面忙碌。寶釵無法耐住性子等父親回來,便先帶了人往溫泉山莊來。無論如何,那兩件記載了罪狀的衣服還收在她手裡,還可以以此來審訊或者說威脅那兩個教養嬤嬤說出她們隱瞞的其他事。

藍鳶看寶釵眼下泛青,嘴唇也透著蒼白色,不由心疼地抓住寶釵的手:“姑娘,讓馬車走慢一點吧!”

“不必,繼續趕路。”寶釵強作笑容,捏了捏藍鳶的臉,“你要是難受,就把頭枕在我肩膀上。你家姑娘胖嘟嘟的,靠起來最舒服了。”

藍鳶也是一路忍著吐,聽得這話卻又是臉紅,正想說“姑娘您一點都不胖”,此時馬車忽然一震——

隨著一聲轟隆的巨響,外頭傳來車伕和小廝的劇烈的咳嗽聲,從馬車廂門的縫隙處溢進一縷縷淡黃色的刺鼻濃煙,寶釵趕緊捂緊口鼻,摟緊藍鳶強忍著慌亂,心裡快速飛轉:

是有人伏擊她?怎麼可能?

無論對賢妃還是王子騰來說,抓她或殺她都是中下之策,現在遠不是魚死網破的時候啊!

現在並不給寶釵時間多想,車廂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這次還有馬兒的嘶鳴和車伕慌忙的喊叫聲,寶釵心下一凜,反射性地意識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而後一腳踹開後側的廂門,猛然將懷中的藍鳶推了出去——

藍鳶猝不及防,被推得滾下馬車,忍著疼抬頭,頓時魂飛魄散:“姑娘!”

車伕也被劇烈的顛簸震下了馬車,旁邊的小廝更是被撞得東倒西歪:“驚馬了,驚馬了,救命啊!”

不知什麼人在馬車行進的路上埋了迷煙,不僅刺激人也刺激畜生,拉車的馬兒忽然揚起前蹄,撒瘋似的跑了出去——要知道寶釵還在車裡!

瘋馬驚跑,帶得馬車更是東倒西歪搖搖欲墜,車上的雕花裝飾早已散落,甚至一扇廂門也被甩了出去。寒風凜冽之間,寶釵緊緊抓著車上的橫木防止自己被甩出去,胃中翻騰欲嘔,承受全身重量的雙臂疼得幾乎失去知覺。

馬越跑越快,這個速度根本不能跳車,要不就是摔死,要不就是被踩死!

幸好這不是在拍電視劇,江南多丘陵但更多的是平原,不會好死不死地出現一個“路的盡頭是懸崖”;可也因為不是電視劇,這份顛簸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

咯吱咯吱,不知是風聲還是骨頭斷裂的聲音,天旋地轉間,寶釵覺得漸漸感知不到疼痛,其他的知覺也遲鈍了下來,腦中混沌眼前一片黑,就如前世病逝的前幾個小時一樣……

“喂,靠右邊,身子靠右!”忽然,彷彿是天邊飄來了焦急的呼喊聲。

一路顛簸,車窗早已掉落,寶釵艱難地回頭,恍惚間,就見穆梓安騎著一匹馬從後趕來,一手捏著韁繩,另一手卻執著一把閃亮的長弓。

單手張弓,嘴咬一隻羽箭。只瞄了一瞄將箭頭降低兩分,便飛快鉤弦放箭。

弓弦劃過少年的側顏之上,勾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羽箭準準打在連線車廂之前的條木之上,入木三分,條木瞬間斷裂,車廂與瘋馬已然分離。

瘋馬更驚惶地跑遠,寶釵只覺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摔了出去,卻被人緊緊接近了懷裡。

驟然脫離瘋馬的慣性太大,在地上滾幾圈才能卸去力道。滾得一身狼狽,穆梓安終於停在了一蓬雜草裡,趕緊放開一直被鎖在懷裡的小姑娘,急急忙忙瞧她的臉:“喂,你沒事吧?”

寶釵依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剛剛再次逼近死亡的體現太駭人,即使是對經歷過一次的人來說。

也許是太害怕了,寶釵又覺得耳邊劃過凜冽的勁風,就跟剛剛在馬車上的一樣——

可是,身體忽然又被人摟緊,又被帶著順勢滾了兩圈,閃過了一道寒氣森森的冷光。

寶釵艱難地撐起眼皮,終於勉強看清:

兩人之前躺著的地方,赫然插著一支鋒利的弩|箭,箭頭上閃著幽幽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