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結髮為夫妻最新章節列表 > 117|言談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117|言談

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磚上鋪著大紅色織錦地毯,合抱粗的落地柱、清一色的紫檀木傢俱,掐絲琺琅西番蓮紋的香爐、淺淺淡淡的龍涎香——低調而又奢華。

易楚垂眸,小心翼翼地跟在臘梅身後。

臘梅雙膝彎曲,清脆地道:“杜太太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問安了。”

易楚恭敬地跪下,特地揚了聲音,“太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金安,”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

片刻,聽到清冷的聲音,“起來吧。”

易楚道謝起身,趁機掃了眼殿內坐著的幾人。

最上首穿家常丁香色妝花褙子的顯然就是太后。

聽杜仲說約莫四十五六歲的樣子,可看起來要老得多,髮間夾雜著不少白髮,而且神情很憔悴,通身上下沒有一件飾品。

緊接著那個二十出頭的少婦就是皇后娘娘。

容長臉,下巴有些尖,眼睛看人的時候特意帶著幾分審視,讓人不太舒服。但肌膚很白且細膩,穿著大紅色柿蒂紋褙子,襯著她的臉色格外紅潤,一看就是生活很順意的那種人。

而下首兩個人,看上去都很和氣……

易楚正暗自打量著,聽到皇后娘娘開口,“是皇上新近委任的宣府總兵杜仲的妻子,杜仲就是信義伯的長孫,明威將軍的長子。”

隱約有驚訝的吸氣聲傳來,屋裡七八道目光盡數落在易楚身上。

易楚愣了下,杜仲只想嘉德帝表達了願意去宣府的意願,而任命的正式文書尚未下達,皇后便如此稱呼。

難不成是皇上對她說的?

看來,皇后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只聽皇后娘娘又道:“聽說杜太太家裡開了間醫館,不知怎麼就攀上了杜總兵?”

她用的是“攀”字。

易楚微微抬頭,坦然地說:“家父是景德十九年的秀才,因家母過世,家父要照顧我未能再下場,遂承繼祖業行醫。相公在我家不遠處開了家小小的湯麵館,官媒上門時,家父覺得相公既無父母高堂,又無兄弟手足,不太情願,後來相公再三相求,家父被他誠心所感,遂允了這門親事……求親時,相公並未提及他的身世,民女也不知是否算是高攀。”

太后斜了皇后一眼,嘆道:“相知於微末之時,倒也難得。”

皇后卻猶有不甘般,笑著問道:“杜總兵竟然三番兩次求娶於你,是不是之前就見過?”

這話問得好生無禮,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易楚適時地紅了紅臉,“醫館有時病患極多,家父獨力無法支撐,民女也時常幫忙抓藥算賬,”頓一下,面上羞意更濃,“成親後,相公說,他曾在醫館抓過藥……”

太后眸中露出笑意,面容也慈祥了許多。

易楚這番話著實說在了太后心坎裡。

她出身不高,父親只是個五品官員,有年宮中大擺宴席,邀請在京五品官員家中適齡女子。明眼人都知道是為了當時已經成年的三個皇子選妻。

太后想著憑自己的家世與相貌,怎麼也入不了貴人的眼,既沒有刻意打扮,也沒有故作嫻淑。

忠王卻偏偏選了她。

忠王說,他躲在屏風後偷看,席上數十位女子,惟有她坦然自得,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毫不做作。

這樣的女子,要麼太天真,要麼是大智慧。

娶了天真的,他就不用費心機應付,而娶了智慧的,相處起來也容易。最怕的是那種實際愚蠢卻自作聰明的女人,擱在家裡不知要生多少事。

眾人都說她高攀了忠王,可忠王卻說,是他的福氣能夠娶她為妻。

忠王雖是皇子,但生母只是個不受寵的才人,到最後也沒有升到嬪位。忠王上有前皇后嫡親的太子,下有聰明智慧的代王,他在夾縫裡求生。

好事輪不到他,可只要有鬼魅伎倆,他必然跟著受累。

直到成親,眾人見忠王娶了個官聲不顯的女子,加上忠王不曾在朝中謀職,才漸漸有了安生日子。

兩人只依靠宗室那點年祿為生,日子過得不所謂不悽惶,好在她孃家兄長行商有道,慢慢提攜著他們,家境日益好轉。

有了銀錢的他們,再暗中做點什麼,也不會引人注目了。

看到易楚,太后不免想到往事。

當年她無心,而忠王有意,或者正如杜仲的情形一致,易楚無意中賣藥,落在杜仲眼裡就上了心。

太后越看易楚越順眼,招呼她,“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易楚卻不知太后葫蘆裡埋得什麼藥,遂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移動間,天青色的裙裾若一潭碧水,微微漾著波浪,裙褶間繡了兩支出水芙蕖,像是隨風搖動,煞是好看。

王師傅做的裙子好處就在這裡,站立不動時,是素淡的雨過天青色,行走時,裙褶隱藏的蓮花顯現出來,就多了些粉色。

一靜一動,宛如水隨微風動,人在花間行。

烏黑的頭髮綰成緊實的圓髻,只戴了南珠花冠,南珠差不多有蓮子米大小,粒粒光滑圓潤,散發著瑩瑩光華,中間鑲了顆鴿子蛋大小的青金石,與天青色的裙裾遙相呼應,互為襯托。

看上去,既不過分素淡,也不過於嬌豔。

又因是玉生煙配著醉仙顏,都是上好的料子,越發顯得低調而奢華。

太后自忠王過世後,就開始茹素,也不再穿那些大紅大紫的耀目衣衫。而皇后乍乍入主中宮,正青春得意躊躇滿志,每天都打扮得光彩照人,連帶著進宮的女眷也個個往華麗了打扮。

難得見到合心的打扮,太后更是喜歡,拉著易楚的手左看右看,笑呵呵地說:“是個齊整孩子……年紀輕輕的,正是打扮的好時候……”吩咐宮女,“將我那套紅瑪瑙的首飾拿出來賞了杜太太。”

皇后娘娘臉色一變,那套首飾是前陣子皇上特地孝敬給太后的,不但有釵簪還有耳墜,手串以及扳指,正兒八經的是一套。尤其,紅瑪瑙的品相極好,世間難尋。

隆平長公主自然也知道那套首飾,聞言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孃親這麼喜歡杜太太。

看來以後也得多與杜太太親近親近。

想到此,宮女已捧了只剔紅雕金色牡丹花的盒子進來,太后開啟盒子親自將手串套在易楚腕間,“這就好看多了……”將盒子扔交到宮女手裡,“杜太太回府時給她帶著。”

易楚忙跪地叩謝。

太后拉起她,囑咐了些“夫妻之道,以順為正”之類的話。

皇后娘娘見狀笑盈盈地說:“我也跟著湊個熱鬧,”讓宮女取了對赤金鑲翡翠如意的簪子賞了易楚,說了幾句早日為杜總兵開枝散葉的話。

易楚仍是跪倒拜謝。

又說了會閒話,太后娘娘面上露出幾分倦意。

皇后就道:“御花園的芍藥開了不少,不如去剪幾支戴,或者插瓶也好。”

太后娘娘趁機道:“你們年輕人去玩吧,我正好歪一歪。”

眾人齊齊跟太后行了禮,隨著皇后魚貫而出,走著走著,便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處說話。

易楚雖然得了太后的青睞,可在座眾人都看出來,皇后並不喜歡她。

太后年紀已老,皇后卻正當年華,又主掌後宮,相較而言,皇后更不能得罪。

易楚心知肚明,神色平靜地隨在眾人身後。

不料,卻有人特意在前面等著她,笑眯眯地說:“沒想到竟然在宮裡見到你。”

那人穿著玫紅色摺紙團花綢衫,墨髮上插著赤金嵌著羊脂玉葫蘆簪子,耳邊綴著玉耳鐺,看上去有點面熟,卻想不出在哪裡見過。

那人便笑道:“杜太太許是忘記了,我夫家姓吳,姨母是威遠侯府林老夫人,跟杜太太在林府有過一面之緣……後來還特地去過濟世堂一趟,可惜沒見到您。”

易楚想起來了,是吳峰的夫人錢氏,忙屈膝福了福,“是吳夫人,恕我眼拙一時沒認出來。”

錢氏親熱地笑笑,“原本就只見過一次,而且,我比那時胖了許多,就是我娘見到我也得呆半天。”

易楚見她面色紅潤,體態豐腴,知道是生產過,便笑著問:“府上少爺多大了?”

“七個半月,跟寶哥兒大正好二十天,”跟所有當娘的一樣,錢氏提起家裡的孩子立刻眉飛色舞起來,“剛剛學會爬,皮得很。”

易楚笑道:“調皮的孩子聰明,將來定然大有作為。”

兩人一路聊著,就到了御花園。

正值六月,花園裡各式花兒競相開放爭奇鬥豔,紅的有海棠,白的有玉蘭,粉的有紫薇,團團簇簇,更有蝴蝶盤旋其中,翩翩起舞。

易楚好奇地問:“芍藥是四月開花,現在不早都謝了?”

錢氏捂著嘴笑,“御花園侍弄花草的太監真正有本事,去年我跟婆婆一道進宮,才剛七月,菊花就開了大片……想必也能讓芍藥一直開到現在。”

易楚點頭稱是。

經過一片梔子花時,前頭傳來拼命壓抑著的連接不斷的噴嚏聲。

錢氏翹首瞧了瞧,擔心地說:“是我小姑子,她受不住花粉,我過去看看。”急匆匆地往前走。

易楚想想,也跟著過去了。

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一處,一個用絲帕捂著鼻子臉色漲得通紅,另一人在旁小聲安慰,“要不咱們別去賞花,直接到坤寧宮算了。”

錢氏上前低聲問:“能不能撐得住?唉,這滿院子都是花,避也避不開。”

旁邊那人跺著腳,“都怪我,不該硬拉著韻婷來,我只以為沒這麼嚴重。”

易楚四下看了看,不遠處有座竹橋,有溪水潺潺流過,便道:“先往溪邊坐會,用水清洗一下鼻子會舒服點。”

錢氏知道她懂醫,忙不迭帶著吳韻婷過去。

溪水不過兩三尺深,很清澈,能看到水底斑斕的石子,還有游來游去的金魚。

易楚欠身將帕子打溼,遞給吳韻婷,做了個掏鼻孔的動作,“把鼻子裡粘著的花粉洗掉就好了……眼睛也擦一下。”

吳韻婷照著做了,深吸口氣,“好多了,”感激地朝易楚笑笑,“您的這條帕子髒了,回頭我賠您一條。”

易楚尚未答話,旁邊的少女就道:“只賠一條,怎麼也得賠十條才行。”

錢氏笑著介紹道:“……是文定伯府的六姑娘,跟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姐妹。”

易楚臉色微變,她就是皇后娘娘打算說給杜仲的那個妹妹?

少女很活潑,爽朗地說:“我閨名陳芙,杜太太叫我阿芙就行。”

陳芙穿著海棠色鑲玉蘭團花襴邊的比甲,戴著赤金瓔珞圈,綴著羊脂玉,眸光明透唇角微揚,矜貴中帶著俏麗,讓人一見就有好感。

這樣的人才,這樣的家世,跟杜仲才真正算是珠聯璧合門當戶對?

也不知杜仲見沒見過陳六姑娘?

易楚正沉吟著,陳芙已開口問道:“杜太太家裡開醫館,杜太太也懂醫嗎?”

易楚恍然回神,“略懂一二。”

“那吳姐姐這病可有法子治?”

易楚笑著看向吳韻婷,“要說方子,就用辛夷三錢,藿香一兩,用開水沖泡,用熱氣燻蒸鼻子,再或者每天一早就溫水泡了蜂蜜喝能緩解點……其實這也算不得病,就是沒有眼福,不能在近處賞花,於其他半點無礙。”

吳韻婷聽她說得輕鬆,心裡也鬆快許多,撅著嘴嘆道:“豈止沒有眼福,也沒有口福,前陣子阿芙辦花會,我就沒得去。”

她跟陳芙是手帕交,都是今年及笄,也都沒說定人家。因為有著對花粉不適的毛病,尋常的宴會花會能避則避,惟恐被人說身體有疾。

而陳芙則是有意耽擱了。

文定伯夫人去年就開始給陳芙相看人家,卻被皇后娘娘攔著,說時局未定,即便說了親恐怕也會有波瀾。

所以耽擱到現在,卻是成了皇后的親妹妹,自是不愁嫁。

可要嫁得順心如意也是不容易。

俗話說低娶高嫁,六姑娘是伯府的嫡女,自然也得往勳貴圈裡尋。王爺郡王是不指望了,晉王的兒子們還小,榮郡王府依附著晉王,早就成了棄子。

其餘公侯伯,早在二皇子忤逆時就拔出一批,然後前年先太子謀亂又牽連了四五家,剩下跟晉王走動得近的,擺明了不會再受重用。

其餘只剩下十幾家,皇后娘娘把適齡的男子扒拉來扒拉去,沒挑出個十分出挑的,覺得都配不上陳芙。

皇上就提起杜仲。

杜仲年齡雖然大了點,比陳芙大十歲,可生得氣宇軒昂,滿腹經綸不說,還有一身好本事。

皇上明說了是要重用他的。

所以,皇后娘娘就藉著送湯水,見了一面,果然長相談吐都沒處挑。

可惜她隱晦地提了個開頭,就被杜仲一口堵了回去。

皇上也很意外,他是真不知道杜仲已經成親了。

人家既然有了妻室,這事就算完了,當什麼沒發生一樣。皇后娘娘心裡卻是梗了根刺,杜仲是朝廷肱骨,她剛得勢,手還伸不了那麼長。

可對付一下易楚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皇后娘娘的所作所為,陳芙是完全被矇在鼓裡,一點都不知道。

易楚等人在溪邊略略說了會閒話不敢多耽擱,便起身往種著芍藥的萃英園走。

吳韻婷時不時用溼帕子捂著鼻子,倒是沒再打噴嚏。

陳芙貼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不知說些什麼,白皙的臉頰透著粉色。

吳韻婷小聲道:“看著挺和氣,你讓她瞧瞧唄,應該不會亂講話……你要不好意思開口,我替你問。”

易楚跟錢氏都察覺到兩人的不尋常。

陳芙紅著臉對易楚道:“杜太太,我平常來癸水總是小腹痛,讓太醫瞧過也吃了藥,卻是沒多大效用。”

易楚笑著伸出手,“我幫你把把脈。”

捏了手勢,輕輕搭在陳芙腕間,細細按了片刻,問道:“你以前用的是什麼藥?經期可規律?”

“就是通經化淤的,每月總是月中來,差不了一兩天。”

易楚又問:“你以前是不是受過溼冷,有些微宮寒,倒不嚴重,調養兩三個月就成。”

陳芙皺眉想了想,“七八歲時調皮,躲在假山裡睡著了,差點被凍僵,因怕留下病根來,一直請太醫把著脈,從沒聽他們提過宮寒。”

言語中微微透出些不信任來。

易楚一來覺得陳芙性子爽朗招人疼,另一方面則是覺得自己已落了皇后娘娘的眼,倒不如在陳芙這裡賣個好,興許能讓皇后娘娘有所改觀。

便伸出自己的手,找準脈息,讓陳芙按上去,問道:“可曾試到脈息跳動?”

陳芙點點頭。

易楚抻了抻中衣袖子,遮在腕間,又讓陳芙試,“這次可試得清楚?”

陳芙猶豫會,開口,“不如先前明顯。”

易楚笑笑,借吳韻婷的絲帕,抽了根絲線一頭系在腕間,另一頭遞給陳芙,“現在再試。”

陳芙已然明白,大笑道:“根本試不出來。”

易楚便道:“看病講究望聞問切,咱們女子瞧郎中都是隔著帳子,望診就別提了,這種女兒家的事也羞於跟郎中說,聞診問診也形同虛設。唯一指望的就是切脈,可六姑娘診脈時,腕上都搭著帕子,又因男女有別,太醫也不可能像我這般抓著姑娘的手半天不放……脈息本就細微多變,姑娘的症狀又極輕,太醫摸不出來也是正常……姑娘若信我,回頭請太醫開個治宮寒的方子,吃上三五個月就成,即便不是宮寒,調養一下也無害處。”

陳芙思量片刻,展顏一笑,“我信得過杜太太。”

易楚也回之一笑。

待從萃英園賞了芍藥出來,又走到坤寧宮,易楚已經跟陳芙相談甚歡。

陳芙是高門深院長大的,偶爾出府,要麼是隨著長輩看望親戚,要麼是跟交好人家的姑娘小姐彈琴作畫吟詩作賦,真正的市井生活卻從沒接觸過,便細細地問易楚,“你在醫館不是要經常遇到男子,每次都要迴避麼?你也坐堂問診?”

易楚答得也詳細,“來看病的大都是街坊,都認識,用不著特意迴避,有時候扎針或者包紮外傷時略略迴避就行了……我不診病,除非是年輕女客,我爹會讓我診脈,把脈相告訴他,我爹開方子。”

陳芙又問:“杜總兵去你家醫館瞧過病,那你去他家麵館吃過飯嗎,是杜總兵招呼得你?”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易楚認真地想了想,“吃過一次,味道還不錯,店裡有跑堂的夥計還有掌櫃,他平常並不在店裡。”

陳芙聽得嘖嘖稱奇,“就像話本子裡說的那樣。”

吳韻婷在旁邊笑:“話本子寫的本就是這世間的事兒,不過咱們沒見識過罷了。”

幾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皇后娘娘就著意地看了易楚幾眼,面上帶著笑,問道:“什麼事情這麼熱鬧,也說給本宮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