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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診病

地上鋪著象牙黃的方磚,整齊平滑,承塵上掛著串五角宮燈,長案一頭擺著景泰藍雙耳香爐,有煙氣自香爐中嫋嫋蒸騰,屋裡浮動著檀香的氣味,另一頭供了個汝窯敞口花觚,錯落有致地插著把嬌黃鮮豔的菊花。

靠牆是座架子床,垂著姜黃色的幔帳,幔帳上繡著精緻的蟲草,別有生趣。

很顯然這是個女子的閨房。

常太醫掃一眼,再不敢多看,低著頭走到床前,在搭了墨綠色椅袱的椅子上恭謹地坐好。

帳內女子伸出一隻手來,手細長白嫩,有暗香撲鼻,看樣子女子年歲應該不大。

常太醫朝著引他進來的女子點點頭,示意她蓋上絲帕,女子笑笑,竟一把扯開幔帳,露出裡面端坐的女子。

易齊驚叫一聲,“姐,”下意識地又要合上幔帳,易楚伸手攔住她,“先讓太醫看了面色,看得清楚才診得精確。”

常太醫訝然地望一眼易楚,才看向易齊。

只一眼就看出是個難得的美人,眉眼嬌媚,雙唇豐潤,天生帶著三分風流與慵懶,再細細端詳,柔嫩的肌膚上似乎籠著一層暗紗,使得膚色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白。可因為施了脂粉,這青白便被遮掩了泰半,只能從眼角頜下看出些端倪來。眸光仍是亮,卻不清,眼白處藏著黃斑。

常太醫心裡有了數,伸出右手,輕輕按在易齊腕間,三指定位,先舉再尋後按,如此反覆再三。

只看手法,已顯出幾分功力來,易楚暗中贊了贊,微微放了心,可看到常太醫遲遲未做決斷,面上反而露出沉思之色,心頭又往上提了提。

片刻,常太醫深吸兩口氣,問道:“這位小娘子平常用什麼膏脂潤膚,可否取來讓老朽一看。”

易楚在妝臺上尋了膏脂罐子遞過去reads;。

常太醫開啟看了看,伸手挑了一點,用手指捻開放到鼻端聞了聞,露出恍然之色,隨即卻又凝重起來,“小娘子用這膏脂多少時日了?”

易齊默默算了算,膏脂方子是前年中元節左右吳氏給她的,她過了兩三個月才配製成膏脂,便答道:“快兩年了,可有什麼不妥?”

常太醫惋惜道:“以小娘子品貌其實無需此物……這膏脂名叫千人媚,雖然能增加顏色,也能助情助興,但對肺腑損傷極大,用得久了,五臟六腑就會潰爛,英宗皇帝在位時,宮裡的人常用此物,因傷及了英宗龍體,曾處決近百名宮人,再無人敢用,卻不知因何流傳到宮外了。”

易楚駭了一跳,連聲問:“依太醫之見,我這妹子可有妨礙?”

常太醫嘆道:“所幸服用時日不長,仔細調養幾年應該無礙,不過……”目光在易楚與易齊間逡巡幾回,似是極難出口。

易楚料定內中空有隱情,正要引常太醫出門,就聽幔帳裡傳來易齊的聲音,“太醫但說無妨,我受得住。”

常太醫斟酌片刻,才道:“小娘子恐怕在子嗣上會艱難。”

易齊追問道:“艱難到什麼地步?”

常太醫只搖了搖頭,卻再未作答。

易楚心裡已然明白,易齊定然是不會生了。

來到外間,易楚吩咐冬雨擺好紙筆伺候常太醫寫方子。

藥方上寫著澤瀉、鉤藤、茯苓、當歸等,當歸補血養血,澤瀉可解毒利尿,藥性都比較溫和,可見常太醫走得是穩健中庸之風。

易楚著問:“服藥配合著扎針,效果會不會更好?”

話出口,常太醫已知易楚是懂醫理之人,頜首道:“能輔以針灸最好不過,只是要扎的穴位……氣海穴倒也罷了,大赫穴卻……”

氣海穴在丹田附近,而大赫穴在小腹之下,尋常郎中怎可能給女子在此處扎針。

易楚淺淺一笑,再問:“我能認清穴位,卻不知要入針幾分,留針多久?”

常太醫又抬眼瞧了瞧易楚,方答:“入針五分,留針一刻,每三日扎一次,三個月後我再來診脈。”

易楚點頭應了,命冬雨付過診金,又打發人去抓藥。

藥是在翰如院煎的,易楚沒有假手他人,親自在藥爐旁邊守著。

藥湯咕嚕嚕地沸著,水汽嫋嫋升起,夾雜著苦澀的清香。熟悉的藥香讓她覺得安穩,心慢慢地定了下來。

冬雨挑了簾子輕手輕腳地進來,接過易楚手裡的團扇,低聲道:“二姑娘大哭了一場,將妝臺上的脂粉都扔了,現下在屋子裡坐著,冬晴偷偷看過,什麼也沒做,就在床邊乾巴巴地坐著。”

不能生育對於女子來說,無疑是極大的打擊。

易楚完全能夠體會到易齊的感受,嘆口氣,“讓冬晴多上點心,萬一二姑娘想不開……”話語截然停住reads;。

很多次,她被易齊氣得恨不得讓她去死,也免得全家人為她所累,可事到臨頭,易楚還是狠不下心來真正棄之不管。

冬雨應著,熄了藥爐的火,墊著抹布將藥罐搬到一旁,又取了只大碗來。易楚撇開藥草,將藥湯盛了釅釅的一碗,尋思著易齊向來怕苦,吩咐冬雨,“將昨兒買的酸梅盛上一碟一併送過去。”

易齊在屋裡一呆就是一天,午飯沒吃,說是沒胃口,晚飯倒吃了,用了淺淺的半碗粥。易楚去瞧過她,易齊沒開門,隔著門縫說自己想靜靜。

易楚想勸卻無從勸起,在門外站了片刻,覺得夜露深重,便叮囑了冬晴幾句,回了翰如院。

因心裡藏著事,這一晚睡得極不踏實,醒了好幾次,越睡不著越覺得尿頻,來來回回上了幾次淨房,更加沒有睡意。

冬雪在外間榻上值夜,聽到易楚翻來覆去的動靜,點了安神香,才讓易楚睡了個安穩覺。

這一覺倒是睡得沉,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易楚一個激靈坐起來,邊穿衣服邊喚人,“冬雪,去瞧瞧二姑娘怎麼樣了?”

就聽到門簾響動,走進來個年輕女子,穿著玫紅色禙子,身段嫋娜,不是易齊是誰?

易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笑道:“今兒有風,比往日更涼一些,姐多穿點。”

易楚完全沒想到易齊會大清早過來,打量她幾眼。易齊素著一張臉,脂粉未施,雙眼仍是腫著,眼白處散著紅絲,顯然也不曾睡好,精神卻不錯,並不見萎頓之色。

易齊邊伺候易楚穿上禙子,邊道:“姐放心,我不是那想不開的性子,況且我是自作自受……”聲音低了低,“不能生再好不過,我這種人也根本不配為人父母,倒是省了以後拖累兒女受人指點。”話雖如此,可聲音裡那絲惆悵與憤懣卻是藏也藏不住。

易楚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想寬慰她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

易齊又笑了,語氣輕快地說:“丁嬤嬤燉了燕窩粥,灶上正溫著,我吩咐她們端過來,姐想必已經餓了吧。”說罷,撩了簾子出去。

冬雪隨著進來,悄聲道:“二姑娘一早就過來了,聽冬晴說,二姑娘昨兒半夜吩咐灶上做了四個菜,要了一壺酒,讓冬晴陪著,足足吃了兩碗飯,又拉著冬晴說了半天話,冬晴熬不住困,在外面打盹呢。”

易楚唇角彎了彎,“讓她睡去吧,你夜裡也沒睡好,等用了早飯也自去歇息,我這邊留著冬雨伺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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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就聽到窗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卻是易齊正在跟個小丫頭說著什麼,小丫頭剛八歲,沒正經差事,管著跑腿傳話,也不知怎麼回事,走著走著突然絆倒了,正好摔在易齊跟前,嚇得易齊差點摔了手裡的托盤。

小丫頭見闖了禍,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許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易齊身上,嚇得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易齊喝道:“慌里慌張地幹什麼,這麼平坦的路也能摔跟頭?以後小心點看著路,趕緊起來吧。”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起身,行了禮轉頭就走reads;。

易齊在後面喚道:“褲子上滿是土也不知拍拍。”

不說還好,一開口小丫頭慌了神,又摔了一跤。院子裡的丫鬟們笑得直不起腰,易齊也展顏微笑。

秋陽溫柔地照射下來,映在她的臉上,那笑容真切動人,不見半點勉強。

是真的想開了?

易楚自認這事若換在自己身上,沒有一年半載的是走不出來的。

女子失了貞節還好說,大不了說以前嫁過人死了相公,萬晉朝再嫁的女子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可若不能生養,嫁人的希望是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就是孤苦伶仃老死在家裡,身後連個拜祭的人都沒有。

想一想,就覺得晚景悽涼。

而易齊僅過了一夜就能走得出來,易楚也不得不佩服她。

也是,這才是易齊的性子,頑固執拗,可她又果敢灑脫,拿得起放得下。

這麼一愣神的工夫,易齊已將飯菜擺在外間炕桌上,揚聲喊道:“姐,吃飯了。”

易楚撩了簾子出去,問道:“怎麼你端了飯菜來,那些丫鬟又躲懶了?”

易齊笑道:“冬雪在屋裡伺候,冬雨往二門去了,前頭俞管家找她,我閒著沒事,就跑趟腿,反正就在後頭院子裡,沒多大點路。”

翰如院本就有個小廚房,這幾天天氣轉涼,易楚的飯食就在小廚房做,也是為了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照看,說起來真是不遠。

易楚便笑笑,“以後這些事不用你,你只管經心調理好身子,等吃過飯,我給你扎針,常太醫說了,湯藥配合著針灸,見效要快很多,這樣有一年工夫,你身上的毒就能清個八~九成。”

易齊聞言默了默,隨即苦笑,“姐,我這副樣子,好不好也不差什麼,你懷著孩子就別費神費力的了,孩子要緊。”

難得聽到易齊說這麼暖心的話,易楚也有幾分動容,輕聲道:“只扎針不費事,阿齊,你才十六歲……”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紀,她又生得這般出色,易楚實在狠不下心來讓她過早地凋落。

易齊低著頭,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一滴滴落在湖藍色的羅裙上,洇出一塊不規則的溼斑。半晌,止了淚,抬頭喚了聲,“姐……”

易楚小口小口喝著粥,溫和地打斷她要說的話,“丁嬤嬤的手藝確實好,同樣的燕窩粥,感覺就是要軟糯些,你趁熱也喝一碗,待會就冷了。”

兩人沉默著吃過飯,易齊將托盤收拾下去,冬雨抱著只一尺見方的匣子進來,笑容燦爛,“夫人,伯爺託人送了東西回來。”

易楚心頭一跳,迫不及待地問:“什麼時候送來的,來人在哪兒?”

冬雨笑著說:“來了小半個時辰了,因先前夫人還未起身,俞管家先讓他吃了早飯換過衣服再過來。這匣子盛得是果子,俞管家說入口的東西不好經太多人的手,就親自送到二門,我去接了進來。”

千里迢迢的,送的是什麼果子?

易楚開啟匣子,正上頭是一封信,封了火漆印,信底下鋪著滿滿的酸漿果,外面的皮都剝掉了,只留下橙紅色的果實,一粒一粒整齊地排著reads;。

酸漿果又叫紅姑娘,京都郊外的山上也有,以前易郎中去山裡採藥也會順手摘兩把回來。只是這東西是剛入秋才有的,現在都過了仲秋了,也不知他從哪裡找來的,而且還採了這麼多。

易楚強壓下滿心滿腹的歡喜,取了信,將匣子推到冬雨面前,“去洗點盛上來吧。”

“哎,”冬雨情知她要看信,痛快地答應聲,抱了匣子出去。

信封摸起來不厚,感覺只有一兩張紙。

易楚咬了唇,不免抱怨,“去了這三五日才寫頭一封信,也不知多寫點兒。”雖如此,手下卻不慢,利落地拆開信封,展開信紙。

信有兩張,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入目頭一句就是“阿楚,我的小乖乖”。

易楚雙手顫了顫,眼淚忽地湧了出來,又怕洇溼信紙,來不及找帕子,就著衣袖將淚水抹掉了,從頭再讀一遍。

阿楚,我的小乖乖。

他渾厚的聲音似乎又響在耳邊,呢呢喃喃地,直入她的心底。

杜仲是冷硬的性子,在人前不苟言笑,唯兩人獨處時,會展現溫柔情深的一面。小乖乖就是情濃之際,他對她的稱呼。

兩人相處時的情形又一幕一幕出現在面前,易楚不禁有些恍惚,停了數息,才繼續讀下去。

倒是沒重要的事,就是介紹了宣府總兵府的位置,屋裡的擺設,還有這幾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說得倒挺詳細。

易楚連著看了好幾遍,喜悅的滿足絲絲縷縷從心底漫開來,“總算還有良心,知道我掛念你,把事情說得這般仔細。”

當下便要鋪了紙筆準備回信,也不使喚人來研墨,自己挽著袖子研好了,可待要下筆的時候,卻覺得心中情意激盪,雖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顫巍巍地寫了“子溪”兩字,卻再也寫不下去了,眼前唯有杜仲俊朗的面容,幽黑透亮的雙眸隱隱含著笑意,似乎正灼灼地望著她,那般地真切。

易楚穩穩心神,提筆再寫,恰此時門簾被撩起,冬雨端著托盤進來,“夫人,果子洗好了,您嚐嚐。”

易楚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紙上,剛寫好的“溪”字被暈染了大半。

冬雨忙不迭告罪,“是我太冒失,懇請夫人責罰。”

“算了,”易楚低嘆一聲擲了筆,“待會再寫,”回頭看炕桌上的托盤,橙紅色的果子晶瑩亮澤,上面掛著水珠,盛在甜白瓷的小碟裡,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易楚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掂起一隻嚼了,濃香的汁液一下子充斥了口腔,甜甜的,又夾雜著酸。

易楚滿足地眯起眼睛,一顆接著一顆吃,不一會兒半碟子酸漿果下去了,就聽到外面小丫鬟清脆的喊聲響起,“回稟夫人,文定伯家的六姑娘來了,在角門那邊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