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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夜探

易郎中起身,溫和地問:“諸位大人有何貴幹?”

辛大人目光凌厲,冷冷地說:“上次治小兒心疾的藥丸,再配些。”

易郎中稍思索,婉拒了,“藥丸不是隨便配的,得先把過脈才行。此次據上次已有三月之久,那孩童吃了三個月的藥丸,脈相定有所改變,需得重新配製。”

辛大人未出聲,長生已開口喝道:“讓你配你就配,哪來這麼多廢話!”

“話不能這樣說,治病要講醫理,不能不把脈就開藥,這事我做不來,另請高明吧。”易郎中很堅持,回身坐下。

“詔獄的犯人還用得著把脈,大人,咱們換一家,不信找不到開藥的大夫。”長生急赤白臉地說。

辛大人不說話,手指輕輕敲著黑木檯面。

一下一下,如同敲在易楚心底,說不上疼,卻酸!

雙眼直直地盯著布料,耳朵卻不受控制地豎起來。

思索時,他習慣敲桌子,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出來?

又擔心父親,依著原先的方子配藥丸就是,藥效不見得最好,可總吃不壞,何必跟這些人較真?

錦衣衛向來是不講理的,又不知辛大人是不是懷著恨。

手裡的線用盡了,易楚回過神來,適才繡得亂無章法,完全不能用。索性將竹繃子放到一邊,低聲地勸,“爹,上次的方子我收著了,要不還是按照那個方子配?”

易郎中看出她眸中的關切與不安,緩緩搖頭,“爹有爹的原則。”

易楚明白,爹平常是最溫和的一個人,可在有些地方卻很倔強,容不得人勸說。

只這一會,辛大人已做出決定,朝長生使個眼色,“帶去詔獄。”

長生不客氣地走到易郎中面前,“走!”

“大人……”易楚情不自禁地看向辛大人。

她的眸光清亮透徹,沁著溼意,像是受驚的小鹿,怯生生的滿是懇求。

現在知道求他了,早幹什麼了?不是很膽大嗎,還敢躲著自己。

辛大人側過臉,裝作沒看見,闊步走出大門。

易郎中卻很從容,鎮定地將外用的跌打藥,內服的常用藥,針灸的金針,以及筆墨紙硯悉數裝進藥箱,轉身對易楚道:“放心,爹很快就回來。”

易楚沒法放心,坐立不安地等了大半個時辰,才再度聽到馬蹄聲。

是那個叫長生的送了易郎中回來。

易郎中面色蒼白,手腳發軟,就像站不住似的。

易楚急忙過去扶住,連聲問:“爹,爹,你怎麼了?”

“我沒事,”易郎中坐下,好半天,呼出一口氣,“詔獄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辛大人太過狠毒。”

狠毒?

易楚聽鄰居們說過,錦衣衛詔獄的刑罰花樣多得是,有些外表根本看不出什麼,可五臟六腑都被打壞了。

爹這般說法,是不是也受了酷刑?

易楚情急,一把攥住易郎中的手腕,搭上脈息。

脈息有些快,可均勻有力,並不是受損之脈象。

易郎中笑道:“我說過沒事,你幫我沏杯釅茶,我寫方子。”說著,挽起袖子研墨。

易楚很快捧了茶來,接過易郎中手裡的墨錠,“那孩子怎麼樣了?”

“很不好,”易郎中面色沉了沉,“幾乎無法進食,每日只用點湯水。本就有疾在身,又不得好好調理,最多只能活到年底。”

易楚黯然,隱約記起那個藍布包裹裡的孩子,有只挺直的鼻樑,看上去很清秀,沒想到老天對他這麼不公。

易郎中寫寫改改斟酌了好半天才定下方子。

易楚見上面人參去掉又寫上,如此三四遍,最後還是加上了,疑惑地問:“爹是擔心那孩子虛不受補,為何不換上高麗參?”

易郎中解釋,“只怕要靠人參吊著命,高麗參藥性不夠,可人參藥性過猛,確實兩難……還是老話,盡人事聽天命吧。”又囑咐她,“藥丸不急,三天後才過來取,今日晚了,明日再配不遲。”

易楚應著,將醫館收拾整齊,回了西廂房。

屋子裡有淡淡的艾草香味。

易楚遲疑下,朝著羅漢榻望過去,那裡有個朦朦朧朧的黑影。

是夜,無星無月,屋裡暗沉沉地。

易楚兩眼一抹黑,只能依仗對房間的熟悉,試探著往前走,冷不防,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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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大手扶住了她。

艾草香味驟然變得濃郁。

易楚甩開他的手,站定身子,學著他的語氣,冷冷地問:“你把我爹怎麼了?”

“沒怎麼?看他對詔獄很好奇,請他到審訊室坐了會。”辛大人淡淡地說。

事實並非如此,而是易郎中替趙七把完脈,臉上流露出的悲憫與憐惜讓辛大人莫名地惱怒,衝動之下,就將人帶到了審訊室。

當時審的是揚州知府方植,一刻鍾換了四種刑罰。

直到他看到易郎中的身子搖搖欲墜,才讓人送了回去。

“你爹比我想象中強……長生第一次看刑審,吐了三天,我自己也噁心的一整天沒吃飯……後來,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易楚氣極,本想揚手給他一耳光,可聽到最後,手慢慢地鬆開了。

辛大人看到她的舉動,嘆口氣,低聲問:“你是可憐我,還是怕我?”

易楚一愣,他可憐嗎?

不能否認,適才他說見多了就習慣了,她心裡確實有那麼一點點觸動,可更多的,還是怕。

她怕那種被扼住喉嚨,幾乎無法呼吸的感覺。

從心裡害怕。

易楚不自主地哆嗦了下,淚水極快地湧上來,盈滿了眼眶,“很怕。”

辛大人凝視著她,看到她水霧氤氳的眸子,心裡顫了顫,放緩了聲音,又問:“那你……想沒想過我?”

易楚沒法回答,淚水順著臉頰“譁”地淌了下來。

她想過他。

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想他,每一天每一夜,思念與恐懼交纏在一起,折磨得她無法安睡。

即便是剛才,他氣勢洶洶地闖進醫館大門,她竟然還在想,別人會不會發現他敲桌面的習慣。

淚水像是湧不盡的泉,無休無止。

易楚拼命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可憑辛大人的功力,又怎會看不清楚?

她哭得這麼厲害,看來是真的怕了自己。

他的心像是咬了顆半熟的青梅,酸得直吸氣,可又軟得厲害,教他不敢有半點動作,生怕驚到了她。

半晌,他才抬起手,輕輕去拭她臉上的淚珠。

易楚嗖地躲開,自己就著衣袖擦了兩把。

辛大人暗歎一聲,語氣變得柔和,“你別怕,我不會傷你……上一次是意外,我沒想到會有人看穿我,這世間只你一人……明天我去大同,約莫十天回來。”

易楚的淚又流了下來,她想提醒他敲桌面的習慣,可她開不了口。

只聽辛大人又說:“我會想你,你會不會想我?”

易楚捂著嘴不說話。

辛大人嘆口氣,“你找些四物丸給我,前些日子去回春堂買了幾粒,不如你做的好吃。”

易楚吸吸鼻子,抽泣著說:“抽屜裡有,我點了燈找給你。”

“別,點了燈,窗戶會映出影子來,你一個姑娘家……”辛大人稍頓,“告訴我在哪個抽屜,我去找。”

“衣櫃下層,左手邊的矮櫃,最底下的抽屜,用桑皮紙包著。”

辛大人按著她的指點找到藥丸,再度回來,站在她面前,“易齊的事已有了眉目,等我回來再跟你說……你別怕我,我會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