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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不如相見(一)

阿狸已經誰也不想再招惹了。

一個不能生孩子, 還不許他跟別人生孩子的女人, 不管嫁給哪個古代男人,都是坑人家。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子嗣對他們來說有多麼重要。說句不好聽的, 娶老婆對他們來說,最根本的作用也不過就是“傳宗接代”。其餘一切都只是附加的好處。

阿狸還以為自己抽到了最簡單的考題。

實際上她抽到的根本就是最沒人性的考題。

――在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前提下, 她還要謀求忠貞不二的愛情,究竟得有多恨人家才做得出來。

因此在見到謝漣之後, 她自始至終都沉默著。

謝漣拉著她上了竹樓, 挑了最大的蜜桃給她。清泉一樣的眼睛便眨也不眨的望著她,眸子裡依稀帶一些疑惑和好奇。

阿狸被他看得難過,便垂下頭去。

淨了手, 把蜜桃剝乾淨了, 用絲線豁成塊兒,再推給謝漣。

之後便安靜端坐著, 望著外面。

風自上來, 吹過竹樓,東山竹海如有海浪湧起,沉默厚密的聲響久久不歇。

謝漣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喜歡那竹林?”

阿狸搖了搖頭,謝漣便又去拉她的手。阿狸躲了一下, 謝漣便不再勉強,只溫和解釋著,“我帶你去碧聲閣, 那邊高,臨著山谷,看竹子最好。風吹竹響,滿山流翠。”

阿狸低聲道:“我有些怕高。”

阿狸娘見了阿狸的應對,便嘆了口氣――這孩子難得出一次門,處事就不夠圓轉。平日裡話說的雖不怎麼利索,卻是最討喜的一個,今日則處處擰著來。

且那眼神落落寡歡,看著竟比大人還要心事重重。阿狸娘不知怎麼的,就有些不想逼她。

她帶阿狸來東山,不過是聽說謝涵歸寧,順路前來探望故交。也並不是什麼正經的拜訪。

阿狸那邊不自在,她便不久留。

阿狸見她阿孃起身告辭,才如釋重負。

悶聲向謝漣行過禮,便站到她阿孃身後去。

謝漣難有心情沉鬱的時候,這一日卻有種滿滿的悵惘不得疏解。阿狸跟著她阿孃下了竹樓,他才想起什麼一般,去案上翻出一把新描的竹骨雪光緞摺扇,追上去遞給阿狸,笑道:“這個有竹又有風。送給你。”

這禮輕而雅,送的分明是情誼。阿狸再擰,也沒這般不識趣,便道謝領受。

謝漣見她將扇子收好了。心中悵惘稍解,便如清風拂面,冰雪消融般,自然而然笑了起來。

送阿狸母女出了山門,謝涵見謝漣還在望著,便有些好笑,道:“看什麼這麼入神?”

謝漣道:“這個妹妹我好像見過。”

謝涵便沉默下來。

――阿狸滿月時,他們阿孃確實曾帶著去觀禮。謝漣雖小,卻一本正經,還抱著阿狸說了兩句吉祥話,逗樂了一屋子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阿孃調笑“阿胡喜歡,抱回家給你當媳婦兒可好”,而謝漣也就認認真真的說“好”。然而他們父母早亡,謝漣還不解世事便先接連守了六年孝,這話便再無人提起。

今日她省親回來,見阿狸娘特地帶了阿狸過來,也有些上心。

只是她遠嫁這些年,對京中狀況卻把握不準了。而阿弟也早不是小孩子,美玉一樣的資質已顯露出來,太傅對他分明就是當日後門楣柱樑看待的。謝漣的親事她便不好輕易發話。

何況阿狸分明短於應對。其餘資質,年紀還小,也看不出來。

就笑道,“你還真見過,卻未必記得。”

謝漣輕聲笑道:“那也不要緊。”

――她收了他的扇子,日後必然是要還禮的。只要不斷了來往,總還有再見面的時候。

阿狸跟著她阿孃走在蜿蜒青石路上。

她幾次停住腳步,望著那似曾相識的灌木叢,總覺得會有一個人猝不及防的從那裡面竄出來。鳳眸微挑,在瞧見她的時候頓一頓腳步。

但是一直到上了車,她都沒有遇見這麼個人。

這也很正常――這一回她們離開得太早了。司馬煜還沒有翻上山來。

所謂邂逅,早一刻晚一刻都是要錯過的。所謂緣分,不在早晚,只在趕上了那個對的時候。

回到家還不到未時。阿狸略略的洗去塵灰,便著手做正事。

都過第三遍了,阿狸記性再不好,腦子裡也天然有一本日記。哪一天對應哪一件事未必清楚,但到了那場景下,後面會發生什麼自然而然就浮現在腦海裡。

對阿狸而言,這已經是全無驚喜的人生。如果是在玩□□g遊戲,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都“skip”掉,直接跳到關鍵選項前。

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遊戲裡的人,外面有一個特頑固的玩家,為了收集cg和結局,不停的讓她讀檔重來。你說她究竟想收到哪一張cg啊?

當然想歸想,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這一日阿狸其實並不是特地跟著她阿孃去謝家拜訪的。端午歸寧,她阿孃帶著她在外祖父家裡住了三天。回來路上,順道去謝家坐坐而已。

她外祖父最疼女兒的,見帶著阿狸,沒少送見面禮。各房舅舅、舅母也多有饋贈。二舅舅與他父親同在大將軍幕府,跟桓淨征戰多年,手上稀罕東西最多,出手也最大方。阿狸滿當當帶回一車東西。

而二周目裡她愣是帶著這麼多財物,卻茫然無知的把自己的荷包解給謝漣。難怪當時她阿孃要笑她。

阿狸換好了衣服,先挑出給謝涵、謝漣的還禮,以備明日送去。這才去見她阿婆。

老太太似乎是在會客。

外間紫藤花廊下大丫鬟玉珠正在烹茶,幾個小丫頭環繞著她追問說笑,似乎是搶著要送茶進去。見阿狸進來,才紅著臉吐了吐舌頭,各自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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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才進屋,就聽人笑道:“老太太才要差人去請小娘子,展眼這就到了。早跟您說小娘子回來第一件事,必是來看您。”

老太太只笑著對阿狸招招手。

阿狸明明想笑,但看到阿婆的柔柔的眼角,心裡的委屈便全泛上來。想到二周目裡遭的罪,簡直想撲進她阿婆懷裡大哭一場。

蹭過去,被老太太按著腦袋揉了揉,眼睛越發酸。

卻聽老太太道:“別愣著啊,去見見你四叔。”

――其實不怪阿狸沒瞧見。實在是阿狸四叔這人太規矩了,回回來見老太太都不上座。明明知道老太太心疼他,他也不親近,只在下首端端正正的跪坐著,恭聽教誨。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領庭訓呢。

阿狸忙上前行禮,才說完話,就瞧見她四叔身後站出個竹竿兒也似的的少年。要不是那模樣生得太美好,難尋其匹,單看這規矩溫雅、不徐不疾的樣子,阿狸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便聽她阿婆補充道:“見過你衛家阿兄。”

阿狸心中瞬間一萬頭神獸奔湧而過,將之前詩一樣的委屈憂傷踐踏成一揚遮天蔽日的灰塵。

偏她阿婆年紀大了,喜歡的就是漂亮孩子。更兼衛琅是阿狸四叔領來給她看的,又聽他說了許多見聞逸事,先就對這孩子存了好感。此刻見衛琅跟阿狸站在一塊兒,粉雕玉砌,就是一對水靈靈的璧人,心下便有十分滿意。叮囑阿狸道,“他剛隨你四叔遊歷回來,雖小小年紀,卻見多識廣。你要多討教。”

阿狸:……

她就想,為什麼回回都要重生在這一天。原來這一天就是所謂的命運之日,直接決定她日後攻略的是誰――當然,這也許只是正常的相遇罷了。但是室友那句“衛琅是為你量身打造的男主”不偏不倚在這一刻響起來,如雷翻滾回聲不絕。

太他媽瞧不起人了。阿狸想。除了司馬煜的好兄弟就是司馬煜的好兄弟,她三輩子就只能當個專啃窩邊草專摘鄰家杏兒的討債女嗎?司馬煜究竟欠她多少錢啊?

兩人彼此打過招呼。意識到衛琅在打量她,似有在意。阿狸便覺身上疲乏瞬間加重了十倍。

衛琅何等冰雪聰明,立刻看了出來,便笑道:“適才給阿婆的方子,姊妹們也喝得。可再添一味玫瑰花,用來煮水沐浴,最疏解睏乏。阿婆若用著不夠,我明日再送一料來。”

他一口一個阿婆,叫的比阿狸還甜。老太太子孫大都跟王坦似的,木訥少言,便看出她有乏困之症,也只會默默的請疾醫。雖正直也有正直的可愛,到底還是不招人疼。哪個像衛琅?又能送養顏解乏的方子,說起話來又比女孩兒還貼心。

越發喜歡得不得了,就說:“花茶也就罷了――明日你再來,我叫她們給你做點心吃。你今日來得不巧,丫頭出門去了,都沒讓你吃到好的。”

衛琅眉眼晶亮的笑。大家一樣的黑眼睛,他也要黑得與眾不同、黑的瀲灩流光,“還有更好吃的點心?那說什麼都要再來拜會了。”又特特的望阿狸一眼,笑得十分無辜純良,“明日也要煩擾妹妹了。”

阿狸嘴角默默的抽搐……她怎麼就忘了,這殺胚還是個婦女之友!只要是女的,下到八歲上到八十他一概通殺。不通殺他還不算完。

幸好這只是他家教使然,並非真存了什麼心思。論說玲瓏心竅,他反而是最遲鈍的一個。連著兩輩子都是謝漣王琰他們一個個成親當爹了,他才胡亂著急起來,研究誰能跟他組隊生娃。

此刻他也無非是因為阿狸四叔,所以待阿狸特別些。

阿狸考慮清楚了這一點,也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在某種意義上,衛琅跟王琰是一樣的,他們把她當姊妹來待。

於是就沒偷偷的往衛琅的點心裡撒巴豆。

自吃了阿狸的點心,衛琅便三天兩頭找藉口上門拜訪。王琰沒哥哥,又正當四五歲上仰慕父兄的時候,便日日頂著一雙大眼睛跟著他跑。

衛琅也和別的大孩子不同,從不嫌他小,反而十分有擔當的事事帶著他。

要說衛琅不靠譜,你還真挑不出他不靠譜的事蹟。何況又是阿狸四叔這樣的真名士帶出來的,小小年紀便言談不俗,膽識過人。人前看著最是穩妥。連阿狸娘看過也覺得很放心。

於是王琰在還不怎麼知事的年紀上,就又跟這只狼混上了。

阿狸一直拙於交際。帶她出去了兩回,阿狸娘便不再勉強。自家女兒自然是樣樣看著都好,然而言辭笨拙卻是阿狸娘都不能不承認的。想到她幼時的木訥,雖替她惋惜,卻也不那麼難受了。

只越發勤懇的教導她。然而越是教導,就越覺得,除了言談,他們閨女真是哪一樣拿出去都是拔尖兒的。但姑娘再好,不讓人看出來,又有什麼用?

阿狸娘嘆息時,阿狸爹就不以為意,“木訥怎麼了?我不是一樣娶了個這麼玲瓏的夫人?”

阿狸娘:……女人跟男人能一樣嗎?!若她也能納一群小郎君,環肥燕瘦,伶俐機敏,看王坦還敢不敢以木訥為榮。

賭氣到頭,也就笑出來,“若阿狸能遇著個人,就像你我一樣,便好了。”

“咱們的閨女,自然是有福的。”

阿狸娘也沒轍了,只能指望阿狸再大些,就能言辭敏捷起來。

年後,衛琅被選為太子侍讀。再到王家來時,便是和謝漣一道的了。

然而司馬煜一直沒有跟他們一道。

“昨日太子也要一起來。”有一回衛琅就跟王琰說起來,“不知怎麼的,出了臺城,忽然就頭暈噁心起來。是以我們都沒來成。”

王琰聽過這位太子很多傳聞,唯一的印象就是――肆意妄為。你簡直想象不出一個太子能不靠譜到這種程度。便不接話。

反倒是衛琅自己,話說完便和謝漣一起沉思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其實也不止是昨日,還有之前很多次,每每司馬煜說要來王家,便臨時生出許多事故來。

那事故都不像是偶然,反而有些像是司馬煜自己抗拒著,不肯來。

然而他既然抗拒著,為什麼回回說起來,卻都這麼積極主動的想跟著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