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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只如初見(五)

司馬煜尋思著自己確實無事可做了, 也懶得帶什麼人, 從承乾殿裡出來,便一路往北去。

他打算先去他阿孃那裡問候一聲,再去太后宮裡順道蹭一頓午膳。

太后娘家人似乎很熱衷於將他和庾秀湊成對兒。

平心而論, 娶誰當太子妃司馬煜他沒什麼意見。反正再糟糕也不過是個又醜又兇又悍的母夜叉――他覺得他阿孃和阿婆也不會當真給他挑個這樣的女人。

他忙得很,又不用見天兒的耗在後院裡, 跟誰還不能過一輩子?

但是庾秀不行。真娶庾秀就是害他阿孃了。

他前幾日才在庾秀那裡下了猛藥。這麼傲氣的丫頭,知道了那些往事, 勢必不會在往前湊了。但這件事關鍵還是得看太后的態度。

――若太后就是想把庾秀塞給他, 那誰反抗都不成。

所以就算皇帝不發話,司馬煜這些天也想去太后哪裡試探試探。

他明明考慮得很清楚。但是這一天閒散下來了,走在路上的時候, 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一些很重要, 但又彷彿可有可無的東西。

他想,自己這樣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謝漣跟桓娘心意相通, 衛琅大概看上了他師父的侄女兒。王琰還小, 但也知道仰慕謝娘那種不輸鬚眉的女公子。連沈田子那麼無趣的人,說到定親也會囁嚅臉紅。

為什麼他卻對娶什麼樣的妻子毫無憧憬?

但他又覺得,自己好像也曾經切實的憧憬過。

他記得有些年他頻繁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裡他困頓的,大汗淋漓的想要想起些什麼事什麼人。他記得夢裡的聲音,那確實是個女孩子。他拼命的想要看清她, 可是不管怎麼努力的睜大眼睛,她的身影都只是一片模糊。她也曾安安靜靜的坐在他的身旁,任他仔細的描摹她的眉眼, 每到那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終於知道她是誰了。可是當他想要開口叫她的名字時,就會意識到自己根本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夢裡追索到頭都要炸開的感覺很難受。

驟然驚醒的時候,心臟被誰攥緊的感覺更難受。

他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伎人馴獸,他們能讓老虎和兔子一起嬉鬧。馴獸的方法異常簡單,只需要在老虎表露出對兔子的攻擊意圖時用力的鞭打它。久而久之,在老虎的意識中,吃兔子就不再是一種享受,而是一種疼痛。野獸也會被疼痛馴服,於是漸漸連攻擊的本能也就忘了。

這是一種很實用的智慧。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樣的。

難受的次數多了,他漸漸就不再執著於記起那個人。

就算他偶爾夢到了,也只會很淡漠的、無感的旁觀著。

再久一些,就連做夢也不會夢到了。到了今日,他甚至幾乎不記得,自己幼時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夢到過某一個人。

但是為什麼今天忽然又想起來了?

司馬煜意識到這種異常的時候,他對面的姑娘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望著他。

是真的奇怪――平靜無波,卻又好像在流眼淚似的。

別這樣啊――司馬煜想,好像我欠你很多錢終於要還了似的――你哪位啊?!

他可不記得自己招惹過這麼……醜?該說醜還是平庸,反正這種長相精確的迴避了他所有萌點――的姑娘。

他也沒打算走著走著就對什麼人發脾氣――雖然在這宮裡敢這麼直視他確實很逾禮。他想裝沒看見,就這麼錯過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辦法移開眼睛。

身後侍從提醒了他兩遍,那聲音才傳入他耳中,“殿下,是皇后娘娘。”

司馬煜一個愣神。

就像迷夢初醒般,四面景物色彩一點點鮮麗起來,風過梧桐,水流卷了紅葉,勾簷屋宇,樹蔭綠滿庭院。先前早已經看到的那些人,終於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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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姑娘跟在他阿孃身後――不對,是跟其他姑娘一道跟在他阿孃身後。她兩旁是謝娘和庾秀,沈棘子、劉少君和何貞,他也都認識。還有走在後面的貴婦人們,也是他阿孃座上常客。也難怪他一眼就望見她了,司馬煜想,宮裡是少見生人的,就尤其令人在意些。

這樣的場合,姑娘們迴避不及,司馬煜卻也不能不上前跟他阿孃見禮。

就這麼走過去。

那姑娘早和其他閨秀一般斂眉垂首。

她睫毛很長,司馬煜想,歷歷可數――不過長睫毛有什麼特別好看的?他自己的說不定比她的還長。

司馬煜心不在焉的向他阿孃行過禮。

那姑娘也隨眾人屈膝向他行禮。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彷彿跟什麼重疊了一般。在司馬煜腦中一刮,就讓他有些鈍鈍的頭痛。

她唇瓣輕輕的開合。司馬煜便想,她怎麼還不閉嘴,看不出他很厭惡嗎?

她更低的垂下頭去,像是有些不安。

大概是沒見過世面,司馬煜又想,怎麼連這種場合都會害怕。他又沒怎麼著她,她怕他做什麼。也太膽小了。

他小時候雖然有些胡鬧,但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這些深閨裡的小姑娘就是愛聽閒話,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他哪有這麼壞?

他不知怎麼的就有些慌,待要出言安撫,手腕卻忽然被握住了。

皇后捏緊了司馬煜的手腕――肌肉結實,脈搏有力,她兒子確實長大了。但那不靠譜的性子,還是讓人恨不能用力再用力的捏死他。

她對後面還屈膝半跪著的閨秀們道:“都起身吧。”

司馬煜還傻乎乎的盯著人家姑娘。皇后確定,要不是她攔截得快,他手絕對已經摸到阿狸臉上去了。

大庭廣眾之下被他這麼盯著,也就阿狸大方穩重,縱然眼圈都紅了,卻連動都沒動一下。換個性格清高強硬些的,只怕就轉身迴避了,那時候看他還有什麼臉。

就對司馬煜道:“我瞧著你來的急,是有什麼事?”

一面說,就用指甲在司馬煜手腕上一掐。

司馬煜還是有些遲鈍,皇后自覺掐得重,他卻連眉都沒皺一下。倒也終於回過神來,答道:“去看太后。”

皇后就笑道:“那還不快去。”

“哦……”司馬煜又看了阿狸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麼,轉而問道,“阿秀去不去?”

庾秀懶洋洋的,便不熱切,“已經去過了。”

司馬煜也不再問,與皇后辭行。目光不覺瞟過阿狸,又遲疑了片刻,才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