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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雙宿雙棲(三)

會稽靈山秀水, 會稽王也雅賢好士, 未出仕或者有志於山水的名士們便薈萃於會稽。如今的山陰之遊蘭亭之會,堪比當年洛水之濱的盛事。

這種地方怎麼會少了琅琊王家的子弟?會稽其實也是阿狸六叔王坤的大本營。

阿狸派人去查,那邊很快便給了訊息。

道是, 左家閨秀芳名可喚作“佳思”?若這位美人,那就是一樁大八卦了。

左家初遷到會稽, 多受會稽王府的照拂,間或也在士族圈子裡走動。他家夫人愛誇耀妹子, 總說家中小姑如何美貌多才, 一來二去,這位左姑娘名聲就傳播開來。會稽王妃就想見見她,就差人去請。左姑娘不能推脫, 便去了。

誰知僕人弄錯了日子, 左姑娘去時等在偏房,王妃沒見著, 先見著了會稽王。

會稽王早心中仰慕, 見這姑娘果然是絕色,便有心納了她。也許是言辭誤會,不知怎麼的竟動起手腳來。

左姑娘臨危不亂,大喊她是王妃請來的,哪來的狂徒敢對她動手動腳, 還膽敢自稱會稽王――世傳會稽王溫雅賢能,斷不至作此齷齪之事!毫不猶豫的抄起瓶盆瓦罐就砸過去,把“溫雅”的會稽王砸得鼻血長流……還是王妃帶著家僕及時趕過去, 才解除了誤會。

會稽王寬宏大量,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沒懷恨人家姑娘。王妃也欽佩這姑娘美貌有膽識,恰有人來為東宮選美,就舉薦了左姑娘。

阿狸:=__=六叔……其實你不用說這麼隱晦的,太損了。

――說到底不過就是會稽王心懷不軌,假借王妃之名把人騙過去。誰知姑娘不屈從,事情也沒瞞住,竟讓王妃知道了。王妃不想留這麼個絕代佳人在身邊,乾脆就把人塞給東宮――會稽王再有賊心,也沒膽子到東宮偷人吧?

阿狸也只能感嘆,架子端住了,裡子也顧全了,這還真是庾秀的處事風格。

――左佳思這樣出挑的姑娘送進東宮,遲早是要面對腥風血雨的。要麼她就在宮鬥中被人解決掉,要麼她就得殺出一條重圍,絕對沒有第三條路。庾秀也未必指望左佳思有什麼出息,反正恰好有這麼一顆釘子,留在手裡扎得慌,能丟出去就丟出去。扎到東宮是賺了,扎不到也沒損失什麼。也不必怕她富貴之後報復會稽王。一來會稽王不是尋常人能動的,二來她家中兄嫂還攥在自己手上,三來越往高處越難行,左佳思真到了那個地位,背後能仰仗的也就是王府的勢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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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會稽王比庾秀更明白這個道理。被庾秀撞破他不軌,大約他也沒臉再糾纏左佳思了,乾脆物盡其用也未必不可能。

至於左佳思,得罪了會稽王,進東宮也許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這孩子生在那樣的人家,美貌於她反而只是災難。

阿狸亂翻著花名冊,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將桂香送去伺候左佳思。

現在的左佳思對會稽王來說是沒有利用價值的。不管後面會發生什麼,她還都置身事外。

但是阿狸想要知道。

一週目她有太多的事想要弄清楚,尤其是左佳思那句“我是被人害了”。那句話在她和左佳思之間梗了三世,也令她在一週目裡對司馬煜心防難開。

可是那句話也許是有她的用意的。

左佳思就像一朵花盛開在她的生命裡,又在她的手中凋零。她小小年紀便不明不白的死去,她自己不甘心,阿狸又何嘗不會有心結?

阿狸最終還是落筆,令桂香去照料左佳思。

三月底司馬煜出巡,阿狸沒有隨同前往。

他一走就是小半年。

這小半年裡左佳思和桂香沒有什麼動靜。桂香照舊又懶又刁,左佳思照舊受人排擠。不過她本來就是山谷裡生的野蘭花,一個人葳蕤綻放著,日子依舊過得樂樂呵呵。就是後院水池裡的魚蝦快讓她吃光了。有一回阿狸去看她,她還特地去池子裡抓了條錦鯉,兩個人烤著吃。觀賞用的魚看著豐腴優美,吃起來卻又腥又柴,沒多少好肉。兩個人各啃了一口,默默的各自回頭偷偷吐掉。

左佳思就向阿狸保證,說過了六月蟹子肥了,就逮那個吃,那個保證好吃。

阿狸覺得她這想法十分不靠譜,於是令人將池中觀賞魚悉數換成青草鰱鱅。後來左佳思就給阿狸送去一碟子魚,說是院子裡魚忽然變好吃了。可惜天氣轉暖,不好放,不然一次打幾尾,可以吃好久呢。

阿狸黑線,心想:你省著點啊,活魚不好買!

天氣日復一日的溫暖起來。

忽然有一天左佳思就落水了。阿狸去看她的時候她正裹著衣服被子哆哆嗦嗦的在喝薑湯,頭髮上還有沒摘淨的水草。

阿狸愣了一陣。她本以為已經過了最寒冷的時候,那件事這周目裡應該不會發生了。

當然私心她還是在等著的――這個將這些女人從東宮逐出去的機會。她也想兌現給左佳思的承諾,幫她在宮外開一間店面,從此平淡富足的過日子。

她命人去燒熱水,取厚被子來,才上前給左佳思摘去頭髮上的水草,“怎麼弄的。”

左佳思垂著眼睛,“不小心掉到水裡去了。”

阿狸手上就是一頓,“跟我說實話。”

左佳思倔強的搖頭,抬手似乎想推開阿狸的手,但碰到了,卻又捨不得,就握著不鬆開。

“就是不小心……”她依舊低垂著頭,粘粘黏黏的問道,“阿姊是不是覺得,我很……煩人?”

她想說的是礙眼。

阿狸揉了揉她的頭髮,“沒有,我很喜歡你。”

“阿姊說的是實話?”

“嗯。”阿狸說,“我不騙你。什麼時候覺得你煩人了,也會明白清楚的說出來。”

跟這個呆萌又敏感的小姑娘打交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她未必能分辨誰說的是讒言,誰說的是真話,但她總知道自己應該信任誰。

若讓她糊里糊塗去鑽牛角尖,反而要做出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來。

她肩膀果然就鬆懈下來,追問:“……阿姊不想讓我見太子?”

“不想。”阿狸說,“如果可以,我想將你送出宮去,好好過日子。”

左佳思就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抬頭望著阿狸,“阿姊不喜歡的,我保證不做。可是,我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若離開東宮,以後阿姊想見我都見不著了。”絕對會被大卸八塊的――她的眼睛這麼說,“阿姊能不能讓我留下來?”

她終於肯將整件事都向阿狸坦白了。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經歷,她說的比阿狸六叔還隱晦,卻也證實了阿狸的猜想。

阿狸聽完了就有些哭笑不得――人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得罪了誰,誰就會無孔不入的整治你,好像他的魔爪遍佈天生地下似的,好像你多活一天他就會早死一天似的。

其實人哪有這麼好的記性,這麼多的空閒?

當然,左佳思是懷璧其罪。她有這樣的美貌,總是難免招惹麻煩的。

阿狸也只能笑道:“怕什麼,有我罩著你呢。我可比會稽王厲害多了。”

阿狸沒有糾纏著再問左佳思究竟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藏汙納垢的人,總會有些不乾淨的把柄。只是要多費些精力和時日去收拾。

可惜這一回沒有謀殺未遂鬧出來,不能連坐,最後也只把那一個人逐出去罷了。

八月底桂花飄香的時候,司馬煜終於西巡迴來。

他這次去的遠,通訊不便,逮著一次給皇帝寫信的機會,必然附帶一封三倍厚的信給阿狸。皇帝對兒子假公濟私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信給皇后一丟,道:“看,這就叫娶了媳婦兒忘了娘。”皇后就拿眼睛瞟皇帝,“說起來,嫁給你這麼些年了,你給我的信加起來,都沒兒子一封厚。”皇帝就大言不慚,“有人說一句頂十句。也有人氯胖劍姑壞愕秸饃稀2皇嵌嗑禿謾!

太瞭解他兒子了!

阿狸對皇帝佩服得五體投地。司馬煜可不就是擄胩烀灰瘓涔苡玫穆穡

但他質量不行,重量可在那裡,連該藏掖著都不知道。每次阿狸從皇后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一封,就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慚感。

這娃娃事無巨細的向阿狸彙報生活,連早上吃粥被嗆到了都要提到。擄胩觳判匆瘓洹耙磺卸己茫鵡睢保潞眉阜獠判匆瘓洹吧蹌睿位馗礎保錄父鱸虜胖沼誑細揭皇濁槭薜謀vに芭褪拮啤薄016甓寄芟胂笏諦諾哪且幻媾づつ竽蟮哪q幻娑列乓幻奼凰旱眯Ψ幻嬗秩灘蛔∠肱吶乃哪嗥u商敉艫慕辛繳

他這次出門公幹,任務完成得很圓滿,還擺了慕容雋一道。皇帝很滿意,親自去城郊給他接風洗塵。

明面上的風光炫耀盡了,再把他提溜到式乾殿去,狠狠的教訓一通――身為太子,承國之重,他居然親自帶兵去偷襲慕容雋的軍營,不要命了嗎?!

司馬煜認錯態度良好,改錯的覺悟高不高就是另一回事了。皇帝也知道他掛念老婆呢,終於肯少說一句,“去看看你阿婆和阿孃,就回東宮吧。”

“嗯!”

司馬煜答得爽快,回頭一溜煙就先跑回東宮找阿狸去了。

阿狸倒是想在東宮等他,但皇后拉著她的手說話呢――皇后當然知道兒子有多不靠譜,她這是教訓他,“敢娶了媳婦忘了娘,就讓你連媳婦兒也見不著”!

秋雨其鰲

司馬煜找到後院的時候,遠遠的就望見阿狸在水榭裡坐著。細雨落入池中,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去,像是撥響了無數的樂音。

伊人在水,溯洄從之。

他就繞了一大圈,悄悄的走到她背後去,想出其不意的嚇她一跳。

靠近了,心臟就莫名的跳動起來。他略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那身形確實是像阿狸的,但似乎又有些野。若說不是,那感覺卻熟悉得令人驚心。

捕捉不到的影像在腦海中雜亂的飛閃而過。

他看著那姑娘挽了袖子,拿蒲扇將火扇旺了,翻著魚烤。忙得滿頭大汗,就用黑乎乎的手背擦一擦。

她拭汗時衣袖擦過司馬煜的手臂,司馬煜確定她有所警覺了。但她彷彿什麼也沒發現似的,反而向前探了探,那姿勢毫無防備,若誰從後面一伸手,她絕對就得掉到水裡去。

司馬煜還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她,“小心。”

那姑娘詫異的回頭,司馬煜就對上一張橫三道豎三道的大花臉,立刻就忍不住笑出來。

雖然很像,但並不是阿狸。

那熟悉的感覺越發深切,幾乎令司馬煜感到疑惑了。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那姑娘胡亂又摸了一把臉,問道:“你就是太子?”

真是個野姑娘啊,司馬煜想,“我就是。”

其實在看清司馬煜模樣的時候,左佳思就明白了很多事。

她記得當年功曹家的二公子去她家走動的時候,總是要被她的嫂子冷嘲熱諷。左佳思寄人籬下,不能當面頂撞她,只能在她嫂子看不見的時候,偷偷追過去。

她很笨,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就只能努力的表白,“我不是那麼想的,你不要聽她說。她那個人就是嘴壞……”

她說不出“你不要記恨她”的話來。但那確實是她的嫂子,她養大了她,她也不能跟人一起恨她。

她記得他們兩個一道蹲在清水河邊,水緩流長,清可見底。他們望著水裡晃動的影子不說話,很久之後,他才會抬起頭,對她露出明亮的笑容來。

“我不記恨他,她畢竟是你嫂子。”他說。

儘管現在已經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話。但回想起來,左佳思還是會覺得難過。

――是真的有一種喜歡,可以令你忍受難堪,寬恕侮辱你的人。只因為,“她畢竟是你的嫂子”。

而她眼前的這個人是太子,卻會屈尊去清剿山賊,救一個貧弱孤女。不為旁的,只因他喜歡的姑娘開口請求了。

阿狸會喜歡太子喜歡到不願讓其他任何女人碰他,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左佳思揚起滿臉泥灰的臉來,對司馬煜說,“我們見過的。在好幾年之前,我被山賊劫持了。我阿姊去救我,你就跟她一起的。”

司馬煜依舊十分迷茫,“什麼山賊?你阿姊誰啊,我怎麼不記得?”

“我阿姊就是太子妃啊。”

司馬煜終於隱約想起些什麼來,“哦,那回去救的是你啊……”

他怎麼記得是衛琅呢?

隨即又想起更重要的事來,“太子妃去哪了?”

問明白了阿狸的去向,司馬煜跑出去好遠,又想起些什麼,隨手招來一個宮女,指了指左佳思,道:“去廚房給她弄幾道菜,賞她的。”

左佳思還在水榭裡烤魚。

這一次她又覺出身後有人,照舊故作無防備的起身――雖然上一次被推下去差點沒命,但她還是希望能再被推下去一次――這一次她一定要看清楚兇手,也不枉她守株待兔這麼久。

肩膀被碰到的時候,左佳思敏捷的反手轉身,就將人胳膊擰住了。

“好疼!”

左佳思愣了一下――被押住的是她的侍女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