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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明珠

我怔了一怔, 方緩緩道:“你是說此處有什麼不好的物事?”

臨安臉色轉為沉肅, 東瞧西望了半晌,沉聲道:“是奪魂香!”

“奪魂香?那是什麼?”

“我這些年來一直在研究醫理和毒理――”臨安深吸一口氣,“因為受過傷, 身體不再適合練功……”

我心一沉,酸澀如水底氣泡浮上來。

雖然是帝鈞當年的操控, 可是畢竟是我親手生生奪去了一個少年的夢――少時,臨安最想做仗劍的大俠, 拿著支竹竿都要比劃半日, 那模樣似在眼前。

我走過去,輕輕按住臨安的手。他彎唇一笑,腰桿挺得筆直, 朗聲道:“師姐不要再自責了, 如今,臨安覺得這些殊為有趣, 鑽研進去之後, 竟然覺得下藥解毒等事,比舞刀弄劍還有力得多。”

我緩緩道:“祝賀你。”

看他神色並不似作偽,他目光明亮,全身竟有股藥香,別有另一種仙風道骨的氣韻, 我心裡便也安慰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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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他目光炯炯,“你這屋子除了你可還有誰來過?”

我沉思一會兒:“似乎是沒有,只有我幾個侍女, 等等,我問問。”

貼身侍女小書過來道:“公主,沒有其他人。門口守衛得嚴,除了上回那個行刺之人外,不曾有人踏足院子,那人也只是在廊下,不曾進入廳內。”

臨安又側頭思索一會兒:“這味道似乎是從廳堂飄來的,幸而不是寢房,不然師姐你可能早不能如此活蹦亂跳了。”

我一驚,終於按捺不住發問:“那奪魂香到底是什麼?”

“奪魂香可生長在任何花木玉石之上,只要有足夠咒術催發它,便可散出奪人心魄的異能,甚至連仙人也可被它吸了心魄,從此便如朽木,再無心智。可這奪魂香邪就邪在其無色無味,一般仙人即使術法高強,若沒有習得深奧毒理,根本察覺不出。”

“這般邪異?”我幾乎不敢置信。

“師姐,幸好我今日來了。”他輕輕吸了一口空氣,“這次這奪魂香帶著些水氣……怕是自海上來……”

他轉頭大步走至廳堂,眼中精光閃爍,死死盯住那幾個檀木箱。我心越來越緊,他也不看我,徑自走過去雙手一伸,便吱呀掀開了箱蓋,裡面寶光四射,雖然是看過了,我仍覺得有些眼花繚亂。

臨安拈起那件鮮紅嫁衣,又緩緩撫摸配套的鳳凰頭冠,食指和中指微一摩挲,眉頭深深蹙起。我本是有點不喜他隨意觸碰這嫁裳,但看他表情嚴峻,也只好等他開口。

“師姐,我看這奪魂香不在別處――”他將嫁衣平放在手掌上,另一手拈起鳳凰頭冠上面,展翅欲飛的鳳凰口叼著的一顆偌大珍珠,“便就在這珍珠中!”

我心頭一片冰涼。

他順勢一扯,就要將那顆圓潤泛著動人光暈,誰見了也要驚歎的珍珠扯下來。

“慢著!”我一凜,制止他。

他沉聲道:“師姐,這珍珠本來就是千年靈物,奪魂香生長在它之中,只會藥性更加精純;若是不小心,你可能就心神俱迷,只剩下一個軀殼――”

“有什麼剋制的藥物麼?”我抬頭看著臨安,眼神懇切,急急抓住他的手,“你精研藥理,一定有藥物可剋制――至少是暫時――這奪魂香,是麼?”

臨安眼珠有些黯然:“師姐,你寧可以身犯險,也不願意弄壞你這個漂亮的新娘頭冠麼?身子重要,你千萬勿因小失大――”

我心中如有千萬蟲豸齧咬,卻依然定住神,清聲道:“臨安,這顆珍珠是東海龍王敬獻天宮的至寶,我若是將其隨意丟棄,三日後在婚典上要如何交代?一個不慎,便會弄到天宮與東海劍拔弩張。東海雖名為天宮屬地,但這麼多年來一直自成一體,隱隱有同天宮抗禮之勢。茲事體大,目前沒有證據,我身份特殊,不能……”我搖搖頭,“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臨安面上閃爍一股難言情緒,眼珠慢慢幽深下來。

――其實我還沒有說的另一重顧慮……我不能這般跟阿徹說――“東海貢獻的珍珠有毒”;他現在為著登基和婚典已焦頭爛額,他新繼位,沒有可靠的心腹,加之又要娶我這個鬼界的公主,已揹負不少指責,若是這一來得罪了東海,路途只會愈加崎嶇――況且,那龍王是什麼地位,何等老辣,怕是記恨於阿徹不願意娶自家公主而要對我不利,若真的要加害於我,若我那日不戴那頭冠,必然會想辦法來折騰一番,對我不利;若是我現在便去質問,阿徹會怎樣想?這毒無色無味,毫無證據,臨安只是一個小散仙,說的話也不見得取信於人,反而鬧出話柄……好辣的一步棋!

沒想到東海想除掉我,竟然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

我要面對的是如此可怕的敵人,事到如今,也只能堅強處之。只要保住我的命,一切都可慢慢再議。

我深深凝視臨安,語調懇切:“你能幫師姐,是不是?”

臨安靜默一會,從長衫側袋裡拿出一個青布袋,在裡頭翻找少頃,拿出一個小瓷瓶,瓶口有硃砂密封:“師姐,你拿著這個,千萬不離身側,就寢之時放在枕頭下,便可在五日內剋制大部分藥性,臨安可保證你不被迷了心魄。但是這頭冠定得密封於箱內,不可接近,否則怕有性命之虞!”

我點點頭,故作鎮靜地接下那瓶兒,瓶中隱隱透出一股異香。我笑了笑,執起臨安的手:“果然還是我們臨安有辦法!”

他卻不笑,又接著肅聲道:“大婚當日,你定要將此瓶藏於小衣中……”說到此臉微微一紅,“千萬千萬,另外最好少呼吸,婚典一結束,立刻將頭冠送去別處,永遠不再見天日。”

心中繚亂萬分,卻堅定點了點頭。

臨安拍拍我的肩膀,柔聲道:“師姐不要怕,臨安一直待到婚典結束,師姐有任何不妥的,便可立即來找我。”

我甚感動。

一轉頭,看小書愣在那裡,我忍不住取笑她:“小書,我師弟可俊俏麼?”

小書臉一紅,道:“我給公主燉雪蓮去。”小小身軀一溜煙竄走了。

這夜阿徹沒來看我,據說在正殿批閱奏章直到天明。只託內侍來給我紙書一封,上面流利優美的字跡道:“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信上還附著一支嬌嫩的橘花。

他知道我喜歡那個味道。

我拿著信箋,久久不願放下。口中喃喃吟道:“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是這個意思,告訴我:我與他很快就要攜手共度此生,又何必在朝朝暮暮?

而我看著那纏綿的字句,竟覺得周身清冷,心中浮起不祥預感,如墨汁滴在水中,氤氳開來。

佳期如夢,佳期如夢……夢。

我蜷在床邊,早令侍女們將那幾隻箱子搬去院子裡簷下,離我甚遠了,然而……或者是心理作用,依然感覺到那只碩大的珍珠,緩緩逸出一陣煙霧,朝我緩緩蜿蜒過來……

那煙霧中是什麼,卻怎麼也看不清。

我握緊臨安給我的小瓶,似在茫茫大海中尋到一片浮木。

第二日我心緒勉強好些,這日乃阿徹――星君的登基大典,三界加四海紛紛來朝,規模極盛大。我沒有出門,然而依然能聞到那香花與焚香的味道,處處湧動著喜氣。小書告訴我城裡舉道歡呼,自發獻上來的花幾乎將車輦半埋,星君威望一向高,毫不奇怪。

他的原定計劃是登基禮同婚典一起舉行,然而考慮到登基典禮來的賓客甚多,怕其中有對我不利之人,於是延後二天,儘量低調舉行。他曾歉意地問過我,是否會責怪他?

我不怪,我很明了。

只要可光明正大的作為他的妻子,又有何不能忍受?

只是今日,我難免依然有小小的酸楚。

我在房中掐指計算,在天界聖所――琅琊臺焚香祝禱之後,就將由白龍所駕御輦在±腔啡迫Γ芡蠣翊賾抵螅氐教旃=幼潘暮@幢黿運嗔16謖罹虐俳裝子窠紫攏兇罡呃瘛

我喚了臨安聊天,卻常常詞不達意。說得幾句我便遙遙望著東方的正殿,心中想象他的身姿。

小書之前唧唧喳喳地跟我道:殿下今日儀容猶若創世神。

今日也許是他最重要的一天,我卻不能在他身邊。

從此以後他就是這最高界的帝王,無上的權威,神上之神,光耀盛世。而我呢?我是否有這種自信,和這個能力,並肩站在他身邊?

下意識地,娥英姑姑當天的話又浮現在我耳邊:“小公主,千萬不要愛上帝王!”

我心一抽痛。姑姑,對不起。阿若讓你失望了。

臨安靜靜瞧著我,眼中含笑:“師姐,又想什麼呢?”

我自嘲一笑,撇撇嘴:“我啊,覺得有點沒自信。”

臨安一笑,給我沏了一杯茶:“師姐為何要沒自信?你很好的,真的很好,我這些年走遍許多地方,見過許多如花少女,然而論心底純善,真的還沒有人能夠與師姐相比。”

我心地有些暖,雖也知道他是安慰我。正待開口感謝他,卻聽他問道:“師姐可知道離魄珠麼?”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突然想起那年在南極聽到的那兩個孩子的對話,便假作想了想,飲了口茶才道:“似乎聽見有人說過,卻想不起哪裡了。”

我不是不相信臨安……不過,既然那是那兩個孩子的秘密,就替他們保密吧。

我想著,幾乎有點要微笑了。

臨安看著我,目光很深:“師傅在尋找那個東西,然而上窮碧落下黃泉卻無果……”

我有些迷惑,依照師傅現在的修為,還有什麼是一定要找的?

看臨安欲言又止,我決定問出來:“師傅為什麼要找那珠子?”

臨安道:“我們也不知,只是師傅表情嚴峻,說那東西失落已久,若是不找出來,三界生靈都有危險。師傅最近閉關,很可能也和這顆珠子有關。”

我“啊”一聲:“有這麼嚴重?為何師傅不告訴我?”

臨安道:“師傅大約不想累你擔心,畢竟你所負的重擔已經太多。”

我搖搖頭:“我雖是已被放逐多年,怎麼說師傅畢竟未曾逐出我,也是師門中人,你們怎麼也不能忘了我。”

臨安輕嘆一口氣:“那離魄珠,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形狀……師姐,臨安有個不情之請,你大婚後,如果可能的話,關注一下四海所貢的奇珍異寶,說不定能找出蛛絲馬跡。”

我正要詳細再問,忽然門被叩響了,一位仙官急急走入,我看一眼,便認出是阿徹身邊的內侍,似乎叫靈樞。

他在小書耳邊急急說了幾句話,小書面色有變,搖搖頭,又搖搖手,似乎不肯進去喚我。

我站起來,徑自走出迴廊,清聲道:“可是有什麼事?”

靈樞對我行一禮,面色有些焦急:“殿下……不,陛下,他在正殿被東海龍王為首的一干人等困住,他們非說依照祖宗規矩,登基大典需要未來的天后叩拜,要公主您去正殿不可。陛下嚴詞拒絕,現在氣氛有些僵,長久下去恐對陛下不利。小的偷偷跑來,拼著被責罵的風險,便是想請公主一起想個法子。”說完,叩拜下來。

我不假思索:“我去。”

靈樞面上浮起一絲感激,卻又有些擔心:“公主便這麼去?”

臨安也過來,關切地看著我:“師姐你這一去,便成了箭靶子。”

我道:“橫豎大婚那天也會成眾矢之的,不如早歷練一下也好。”

臨安抓住我肩膀,用氣聲在耳邊道:“千萬記住那個小瓶,以防他們忽有變故……”

他是真的很緊張,臉色都白了。

我點點頭,衝他一笑:“你師姐這麼厲害,還怕那幫老頭兒麼?”

回頭對小書錚錚道:“小書,給我梳一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