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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重逢

那一夜, 月斜夜深。

走在廊上, 我思忖了陣,便悄悄地拉了拉玄的衣角,他回過頭:“公主是不是想說, 見了面不要對陛下說出你的真實身份?”

我略訝異:“玄伯伯如何知道?”

玄微笑捻鬚:“老身自然答應公主,卻……倘若, 是陛下自己認出了你,可就不能怪老身了。”

“我已變換模樣, 斂了真息, 想必他是認不出的。”我訥訥道。

玄一雙似乎勘破世情的眸子在我面上轉了轉,柔聲道:“那也不一定。”

我默然無語。

心中,沾染了幾分期待, 卻又有幾分恐懼。

大殿中點著燈火, 透過紫色繪雲紋的琉璃燈罩,光線流離, 如深深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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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首靜靜地跟在玄的身後, 覺得這裡實在太安靜了,簡直比我的地府還要安靜,卻又好像有什麼在喧囂著,在我的耳畔一聲一聲的呼喚。

他就在我的前方……

他就在我的前方……

“陛下。”玄穩穩站定,施一禮, “臣回來了。人界沒有異動,鬼界亦很安定。”

玄這次是在天帝大婚前夕,奉命巡查三界的――天帝大婚乃是近百年來最大的盛事, 自然要確保各方平安,毫無異動。

他不曾抬起頭來,似乎也不曾聽見玄說了甚麼。

透過玄的脊背,我遠遠地看見他,半躺在鎏金錦繡的長椅上,一頭黑髮,蜿蜒鋪在攢金絲彈花軟枕上,仿如波濤洶湧的海洋。

身邊一隻鏤金菱花嵌翡翠香爐中吞吐出淡紫色煙霧,若他容顏最好的佈景。

他闔著眼,側影被這暗夜勾勒出極端寥落的線條,如放逐西天的神祗,守著一盞燈,度過一萬年。

看著看著,我竟覺得七魂七魄都被他攝走了,能聽見心底有一條河流,發出斷斷續續的幽咽。

“陛下?”玄略有些踟躕,加重了些聲音。

“知道了。”他並沒有絲毫動作,就連眼睫亦沒有移動一絲,只是伸出了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淡淡加了句,“來人,拿酒來。”

“陛下,已經晚了,不宜飲酒……”玄蹙了蹙眉,勸阻。

“玄伯伯。”他依舊闔著眼簾,那只雪白的手依舊以一個擎空的姿勢舉在半空,寥落卻堅定,“今日是十幾了?”

“稟告陛下,今日是十二了。”

“那麼,還有三日。”他嘴角綻放出一個迷離卻淒涼的笑,整張臉好歹不再冷若冰霜,靜如雕塑,卻因為那笑容而悽豔無端,“玄伯伯,你說,我該不該把自己喝醉?”

玄垂首片刻,忽然眼眸灼灼如星,抬起頭道:“陛下,徘徊醉鄉是無用的;若是陛下想找甚麼解決方法,不應喝酒;若是只想麻醉心靈,更不應喝酒。”

“哦?”他緩緩睜開了眼,那雙眼,這兩千年不見,竟然攝得我一震。

從前,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平靜的時候也似帶著笑,如西天最亮的啟明星,讓人一看就心情愉悅。

而今,他的眼睛卻成了寒冷肅殺的隕星。似乎永遠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令人看不透,猜不透,不知道他凝視著你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將你看在眼內,抑或只是透過你看著一件早已不存在的物體。

――他怎會變成這樣?

“玄伯伯,那你說,朕該如何做?”他懶洋洋地將身軀略直了些,這個角度看來,他瘦了,唯有雙目灼灼,臉頰的線條更顯得有絲冷峻,扯出的笑容卻有幾絲玩世不恭,“難道朕應當傳召幾名西海的美豔舞姬,醉生夢死?據說最近又進貢了幾位眼珠碧綠的鮫人美女,卻還不曾見,今夜,要不要就傳召一個?”

我眉頭微微一蹙。

美豔舞姬……

便又將自己身軀往後縮了縮。

玄捻著鬍鬚,微微一笑:“玄知道陛下不是那等樣人。若是陛下想飲酒,玄倒是有一壺難得的桂花陳釀,可要嘗一口?”

阿徹的眼神略略有些波動,懶懶道:“好。”

玄雖是背對著我,我仍能從他的背影中看出一絲笑意,他一躬身,道:“那臣就去取來。”

不好!

我忽然想及一件事,此時玄一躬身,我整個人,卻不是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他面前了?

果然,就在我暗叫不妙,低頭凝望腳尖上的灰土之時,一個聲音緩緩地,卻似乎是別有用心地響起:“這位仙官怎地好像沒見過?”

我心中一陣翻騰,面上也自是一片火燒;忙垂下頭,只望將頭縮排腔子裡。

只是我雖有萬年修為,又是鬼界女王,卻畢竟不曾煉成這等“縮頭功”。

玄微微一笑,回頭道:“哦,這位小仙官是最近剛從南方召來的,臣見他機敏靈活,便帶在了身邊。”

阿徹的目光似乎一根利劍,將我釘在地面上不得動彈,良久,唇角逸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意:“南方?……那豈不是南極王的屬地?”

玄點了點頭:“正是。”

阿徹忽然重重一拍几案!

登時,案几上的銀白點朱流霞花盞墜落地面,摔成幾瓣!

我心一驚,雖說並不至於害怕,卻有種惶恐和酸楚交織的情緒,在腔子裡瀰漫成一面薄薄的網,將五臟六腑緊緊縛住。

“陛下,緣何發火?”玄依舊淡定。

“朕倒是第一次見到有仙官敢於在朕面前一聲不吭的!”他霍然站了起身,冷冷地俯視著我,“南極王座下竟然有如此不懂禮數的仙官,看來朕要好好與他談談了。”

我霍然抬起眼眸,冷道:“陛下不必遷怒於南極王,微臣不知禮數,便懲罰微臣便可!”

“哦?”他唇角撇出一抹冷酷的笑,“好,果然有膽識!”

玄在旁勸道:“陛下,t只是見到天顏,有些緊張而已,絕無冒犯之意。”

“緊張?朕看不像。”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我感覺到空氣的流動,就好似蝴蝶輕拍翅膀,就似春天的風拂過櫻花,一地嬌紅……

閉上眼睛,我幾乎以為這兩千年是我的一場夢,事實上,它不曾存在過。

你就好像幾千年前一般,像之前那麼多次一般,靜靜地,充滿愛意地,向我走來。

“你叫t?”

他冷冰冰的聲音,倏然打碎了我的夢境。

就好像海中月被一擊粉碎,我惶恐地抬起眼眸,看見他瞳子裡的自己,渺小蒼白,似一粒微塵。

“回稟陛下,是。”我勉強靜下心神。

“奇怪的名字。”他面上閃過一剎那的失望,不知為何,我心中也一顫。

“你竟敢冒犯天顏,可知道要受何種懲罰?”他鋒利的眼神剜過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若凌遲一般的痛。

“不論何種懲罰,恭請陛下行了便是,無謂和臣商量。”自己也知道這話說的有些不妥,卻一口氣堵在胸口,無法動彈。

“哈哈哈哈哈!”他以修長手指掩住雙眼,仰天長笑,似乎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好,有膽識,果然是南極王手下的人!”

“臣是臣,南極王是南極王,雖說南極王尊貴無比,臣卻只做自己想做之事,言自己想說之言。”我靜靜開口,如願地看到他眼中的詫異,花開千年。

心中忽然浮現那句話:無雙人,無雙恨!

“陛下,可還要喝酒麼?”玄看出我們之間的奇怪僵硬,出言打破局面。

阿徹仰起頭,目中寶光流動,不知何時吹來了風,將他黑髮紛飛,凌亂之中透出一個有些兒奇怪的眼神:“好!我就罰你陪我喝酒!”

絲竹聲,胡旋舞。

我呆滯地站在阿徹的金羅蹙鸞龍座身邊,端著酒壺,眼前晃動的那些舞姬們,緋紅西番蓮花紋頭紗掩住半張面孔,只留下一雙黑影幢幢大眼睛,酥胸微露,雪白平坦的小腹上點綴紅翡翠滴珠飾物,仿若另一只眼睛,端的是勾魂攝魄。

扭腰,擺胯,迴旋,眨眼,足上金鈴搖晃,將墜未墜,香豔啊。

哎呀,天界果然比我鬼界繁榮興旺。

我鬼界豔鬼雖有不少,卻無端端帶著些煞氣,弄得不好便顯了白骨真身,畢竟不是這一番軟綿綿溫柔鄉景象。

阿徹似乎看得很滿意,蒼白的手指舉著青鶴瓷三足盞,長飲一口,便見底了,便也不看我,就將酒盞向我推過來。

我忍著氣,攏住袖口,熟練地倒出酒漿。

卻見他眼梢,流露出半分難以察覺的得意之色。

我生生憋住氣,將酒盞遞給他,只是力氣稍大了些,濺了一滴在他如玉的右手虎口上了。

無端的,好像一滴圓圓滾滾的眼淚。

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很難描述,似乎可以說冷也可以說暖,可以說怒也可以說謔,果然做了天帝就是不一樣,一個眼神,竟可懷著這麼多潛伏情緒。

我低著頭,心中略有些恨恨不已。

看……看我作甚。

我又沒穿露小蠻腰的紅羅裙,又不曾扭腰擺胯勾魂攝魄,有甚好看。

他又看了我一眼。

似乎笑意更深了。

咦……不對。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抹奇異情緒,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妥,是什麼不妥呢?

哦……對了,我現在是男兒身,他為何這樣瞧著我?

難道他認出我了?

不可能吧……以我的功力,已然遠遠超過當時他創造另一個星盤之時,按道理說,此個身軀和我本尊全然無關,不可能有人看得出來……

一曲舞罷,阿徹收回端凝我的眼神,鼓了鼓掌,眼中頗有讚許之意。

下面一個領頭的舞姬生得格外美豔,酥胸也分外凹凸,那眉梢眼角便是一股子銷魂之意,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頗為大膽,見阿徹鼓掌,便攏了個殷勤嫵媚入骨的笑意,徑自顫巍巍地走上來,近在龍座前方,差一點就貼在了他身畔,嬌滴滴地拜了一下,道:“鮫人族紅羅恭祝天地陛下萬壽無疆。”

“跳的很好,來人,賞賜。”他依舊攏著那抹淡淡地,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的笑意,吩咐道。

那紅羅似乎是受了鼓勵,眼中的灼熱更盛了幾分,嬌滴滴地腳一軟,發出一聲輕悠悠的低吟,便向龍座之上倒了下來。

……醉來真個玉山傾……

“站起來。”

“不――”

兩個聲音,同時在殿內發出。

所有人都小小吃了一驚。

我也頗吃了一驚。

第一個聲音是他發出來的。他面上那抹笑容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涼。

那紅羅嚇得幾乎跌落在地,眼中淚光閃閃,卻也不敢造次,幾乎連滾帶爬地回到了舞姬隊伍裡。

這倒也算了,只是……

第二個聲音,卻分明來自於本人。

“……”我一時懵住了。

肅立著不動,眼光保持直視,希望所有人都沒有聽見。

然而即使所有人沒有聽見也是無用了。

因為他已經聽見了。

“t。”他又笑了,這次笑得分外明顯,我肯定那是一個笑,嘴角,都泛起淺淺的波紋,“為何發聲阻止,你可是對這位舞姬有意麼?”

“啊……哦……這個……”縱我身乃鬼界女王,此時也實在找不到話說。

“朕有好生之德,也愛成人之美,若是你中意這位舞姬,朕便賞了你去,如何?”他

唇角略略一彎,好似一輪新月。

真乃怪了,這兩千年不見,他的表情為何比從前靈活了那麼多?而且,還風情……萬種了不少。

難道是天天看這一堆舞姬看出來的?

心裡又是微微一酸。

“你不回答,朕可就當是默許了。”他看起來心情甚好,全然不顧那美貌紅羅跟我二人異曲同工的呆滯表情。

“還是算了吧。”我微微掬了個躬,從容答道,“臣原本不喜看跳舞,尤其是這種風格的。要了紅羅姑娘去,也是無用。”

此話一出,見到殿上所有人變作一個強忍著才不笑出來的表情。

唯有我同阿徹一臉正經。

“那倒也是。”他嚴肅地考慮一陣,“不知t愛卿喜歡看甚麼風格的舞?”

“臣不愛看跳舞。”

“那你總有愛看的物事吧?”

“沒有。”

“無嗜好豈不很乏味?”

“不乏味。”

“你一定有愛看的,說罷。”

“……皮影戲。”我不勝其煩,信口說道。

此話一出,我愣了。

卻見他並沒有甚麼異樣表情,眼睫在面頰上垂出好大一塊陰影,淡淡道:“哦,那是人間的俗氣物事,天宮倒是不曾有,幾時宣幾個小仙,下界去學學便可。”

我咬了咬唇,閉口不言。

……你大概是忘了。

眼角有些僵硬,有些酸楚。

一時間,殿內陷入一種很奇怪的靜寂。

打破這靜寂的,是一陣熟悉至極的渾厚笑聲。

我渾身一震,這聲音,是……是……!

阿徹也聽見了,面上表情忽轉和藹,沉聲道:“南極王大駕光臨,怎麼也不派人通傳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