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何苦呢?女王陛下!”
我怔怔地站在大殿中央, 說不出一句話。
心頭彷彿有千般苦澀, 萬般委屈,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隱藏了那麼久,一直告訴自己, 我只是做了對我來說最好的選擇。
年深日久,甚至忘了去問問自己, 到底這是否是我自己願意的道路呢?
我不能去想了,來時路茫茫, 我已經無法回頭。
風輕輕地吹著, 我咬了咬牙,抬頭凝視著玄:“請您幫冥若一個忙!”
玄輕嘆了一聲:“女王陛下是不想讓陛下知道此事吧。”
我點點頭。
玄搖搖頭,緩聲道:“這樣對您不公平。”
我慘笑一聲:“這一切都是冥若的選擇, 與人無尤!”
阿月吮著手指, 瞪著一雙晶晶亮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看我, 又看看玄。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孃親今天看起來這麼失魂落魄。
玄沉思片刻, 輕輕道:“玄可以答應女王陛下。”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抱起阿月,他肉嘟嘟的小臉蛋貼在我臉上,令我覺得無比安心與寧靜。
阿月安安靜靜地靠著我,未幾, 竟然閉上了眼睛,睡著了。
小鼻翼翕動著,可愛至極。
我擦擦他流得滿臉的口水:“冥若現在與阿月相依為命, 不希望再出現甚麼意外之事……”
“我答應女王陛下的請求是有條件的。”玄撫一下長鬚,一字一句道,“請女王陛下,上±牽
“你要我去參加他的婚典麼?”我轉身將阿月輕輕交給珊瑚,帶他去睡覺,回過頭,“我去了有什麼意義呢?”
“陛下希望見你。”玄靜靜道,“自從你走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他的笑容……”
我心中狠狠地一痛,是的,他在想我,就像我想著他一樣。
可是他畢竟要另娶他人了。
難道要我在那紅燭高照,明鏡喜堂之際,去做那個不速之客?我還沒有那麼不知趣。
而他,又何必陷我於此不義之境?
“哈……他要我過去看他娶別人麼?也未免太好笑了。”我冷笑一聲,“莫非他以為我會衝上前去,阻斷他禮成?我不會的。”
“不是。”玄捻著長鬚,“此次全是老身一己之心,拜託女王上天宮!我知道陛下他想要見你,然而他亦知道你的個性,所以全然說不出口。然而,我卻不能看你們這般――”
我緩緩嘆了口氣。
“公主啊。”玄忽然換了稱呼,聲音溫和,“你難道不想見見陛下麼?”
我低下頭。
心中波濤洶湧。
“前些日子,陛下答應婚事的那一晚,喝得酩酊大醉,在桫欏樹下一直念著‘阿若’……”玄搖搖頭,表情有些淒涼,“就跟當年的先帝一樣!”
我再也忍不住,一滴淚滑下眼眶。
抬起手,很快地拭去了。
“公主,當年的先帝和吉祥天公主已經是一場悲劇,老身不願意再看到另一場悲劇了!”
我勉力抬起頭,嘆口氣:“玄伯伯,不瞞您說,我何嘗不想見到他呢?可是已經兩千年了,我再不是當年的我,而他也不再是當年的阿徹……我怕徒增傷悲而已,何況,他要娶別人……”思及此,心中一片空茫,神魂俱飄。
“公主。”玄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很溫和,“嘗試了,就算沒有結果也不會後悔;可是如果沒有嘗試過,會不會遺憾呢?”
……我真的要去嘗試麼?
我躊躇著,他如果心裡還有我,又為何要娶別人?我這樣巴巴地上門去,不是遭人恥笑麼?
迷迷茫茫中,忽然看見當年在忘殿中,少年的阿徹,尚自帶著些童稚之氣的他,昂首對著巨大的影守,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因為,我是若若最好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你值得的。”
“因為只有你做的飯……那麼難吃。”
“因為我沒見過比你更笨的神仙了。”
在人間小客棧的時候。
“你和我一起留在人間,什麼都不管了,好不好?”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公主,若是陛下真的娶了蘭汀小姐,你是不是此生就再也不願見到他了?”玄發問。
我點點頭。
“那麼,去吧。“玄看著我,眼中精光閃爍,”這是對你,也是對陛下,最後的一次機會!”
我忽然感覺袖中還捏著什麼東西,翻出來一看,竟然是那對皮影。
“美麗的姑娘呵,你那娉婷的身影,一早便將我心擾亂。這江南歲月靜好,美景如畫,姑娘你可否留下,跟在下一起看這天上人間,流水落花。”
“不,奴家便就要離開這風流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奴家家中早已訂了親,今年便要嫁與他人婦。公子呵,感謝你一片盛情,你我便倆倆相忘,海角天涯。”
所有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我終於微微地點點頭。
“然而……若是我看不到他的心意……我就不會停留了,玄伯伯。”我喃喃道,“此次上天宮,已是拼盡了我所有的自尊,我……”
“我明白的,孩子。”玄點點頭,“那,我們走吧。”
十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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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遠遠的雲端上望去,只見一片香氛氤氳。
我竟然有些近鄉情怯之感,遲遲邁不動腳步。
玄看了看我,略略點點頭。我也隨著點點頭。
我念了咒,改變了模樣――因為在城中有不少人曾見過我,並不想鬧出太多的紛亂。
只當自己是玄身邊的一個年輕小仙官,倒也無人與我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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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看著,覺得滿腹感慨。
一晃就已過了那麼多年。
如我所願,一路上並未有人對我稍加注意。我跟著玄進了內城,很快,便步入天宮玉階。沿著細長的甬道往裡走,一切似曾相識,卻又似乎不一樣了。那曾經的紅牆綠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覆蓋了一層奇怪的晶瑩碎屑,就像雪。
“玄伯伯。”我低聲喚他,“這是什麼時候弄出來的?好生奇怪。”
玄搖搖頭:“我出天宮時尚未看到呢。”
我正奇怪好好的天宮為何要搞成如斯模樣,卻見幾位內侍從那邊過來,個個大汗淋漓,滑稽之至地拎著一桶桶白色物事往牆瓦疊嶂上澆將下來,一個個子瘦小的方自唸叨著:“那位蘭汀小姐來頭也未免忒大了些,帝君竟然命令將這天宮的殿閣遊廊全刷上一層白霜――大好的日子,沒得晦氣!”
另一位內侍個子高些,青色衣袍的袖子跟褲腳都已挽了起來,活像一名泥瓦匠,他咳一聲打斷前一個的話,左顧右盼了幾下才道:“亮弟,你可休要這般大聲!誰不知道蘭汀小姐的養父是南極王殿下,自從西海之亂後四海八荒,那一個對他不是敬仰有加?蘭小姐雖然不是南極王親生的,可是也早已冊封了郡主,按說做正妃也不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們天帝陛下早已決定不立天后,因而只好作側妃。陛下又怕南極王殿下心頭多想,特意擺出好大個陣勢,這一招啊,叫安撫臣心!”
――他決定不立天后?
――我停了腳步,豎起耳朵,全身有些顫抖。
“可是天宮已經兩千年沒有女主人了,雖是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們見縫插針地送了好幾位小姐入宮,個個花枝招展,卻使盡渾身解數也得不到陛下的寵幸,不過在宮裡當個值而已,這位蘭汀小姐又真有那麼大能耐麼?”頭一個說話的到底嘴碎,兀自唸叨不休。
那泥瓦匠兄弟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挽起了前一個的衣袖,我剛有些目定口呆,他就道:“這也難說,誰不知我們陛下心中只有……可是啊,這男人既然當了皇帝,自然就要有後代的,才能向祖宗交差啊!他縱然再心有獨鍾,可又有什麼辦法?”他說著說著忽然發覺自己失言了,忙咳嗽一聲道,“君心難測啊……我們也不用管他那麼多,過好咱們自己的小日子要緊。反正咱們只是小小仙官,外面什麼動靜,又有甚麼打緊。”
說著說著,邊牽起了前一個的手。那手還忒嫩白。
我只覺得又悽楚又好笑,怔怔站在那兒,卻沒留意他兩訴衷情完畢,繼續大刷一揮,幾絲瑩白瑩白的塗料便自粘上我衣袖。
那位泥瓦匠險些被我絆了一交,嚇了一跳,忙道:“喂,你站在這兒做甚?可不是嚇人麼?”
前一個“亮弟”瞧了我半天,那眼神頗敵意,倏然皺起小眉頭,細聲道:“水哥,我看這小子眉目含情,端的秀美啊,是不是……你在哪裡的相好?”
“水哥”忙解釋道:“怎麼可能!你勿要疑我……”說著,卻又好生瞟了我幾眼。
縱然我滿腹哀愁,還是被他們深深地震撼了一把,我忙施一禮,謙虛道:“小仙是玄仙官手下辦差的,剛從外頭回來,卻瞧見幾位仙友在這忙著刷牆,因此就看一看是何緣故。”
那亮弟半信半疑,細聲細氣地道:“你既是玄仙官手下當差的,就該知道南極王的小姐要進宮,三日後便是大禮。不在好好做事,卻到處優遊作甚?當心我下次去玄仙官那裡告你一狀!”
說著,使出蘭花指,似嬌嗔。
我寒了一把,忙道:“那個,是啊,我……我去幹活了。”
正在此時玄喚我:“阿若,在哪裡?快,要入大殿了。”
“哦!”我忙提起袍子,趕忙溜了。
“阿若?這名字怎麼沒聽過?”那位水哥還在喃喃……
“你知道了吧,這麼大陣仗,都是為了她。”我低下頭,心情有些蕭然,“將整個天宮做成白色,只為給這位蘭汀小姐‘南極’的風物……真是,情深意重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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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輕輕道:“公主,你既然要的是陛下,任何事情就要去問他,才做得準。其他人說的,何必在意呢?”
我心下忽然閃過一絲亮光。
是啊……我既然要的是他……那麼……為什麼,我卻不相信他?
緩緩地,我跟隨在玄的身後,一步一步接近了那紫檀木建造的大殿。
已是掌燈時分,一盞一盞暗黃色的宮燈亮起,流蘇在風中輕輕地擺動著。就好像我忐忑不已的心。
前方,會有什麼等待著我?
我放下了一切,這樣來找他……
他可還會記得我們的誓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