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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結拜

打發哭花了臉的知晴下去,許碧才靠在椅子裡,長長地吐了口氣。

別以為她看起來挺鎮定的就以為什麼事都沒有了。做為一名跟隨採訪過援非醫療隊的記者,死人她是見多了,可自己殺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老實說,到現在她回想一下當時猛下狠手的自己,都覺得兩隻手有點發顫,手掌上似乎到現在還有鮮血灼熱的感覺,怎麼洗也洗不掉。

“姑娘——”知雨憂心忡忡地道,“姑娘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沈家真會嫌棄姑娘嗎?”當然她知道女子名聲最為要緊,姑娘被劫持總歸是——可說到底,那些倭人劫持姑娘,還不是因姑娘要嫁給沈大少爺?若真算起來,其實姑娘倒是被沈家人連累了才是真呢。

許碧按著太陽穴嘆了口氣:“要是他們這麼想,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但萬一人家不這麼想呢?而且這裡頭還有知晴自己犯傻幹出來的事,真要算起賬來,沈家雖然不能全部推卸責任,但也有話可說。

“這可怎麼辦?”知雨這一夜都急著找人,還真沒想過這件事的後果,這會兒也不禁著急起來。虧得剛才她還看著知晴可憐,現在想想知晴惹出這樣的大禍,姑娘只說要把她送回許家去,已經是極寬容的了。

許碧笑了笑,忍不住又用手帕擦了擦手:“也沒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做最壞的打算,然後抱最好的希望吧。林媽媽呢?”

知雨有些恨恨:“姑娘一丟,她也慌了神了,這會兒姑娘回來了,我看她似乎鎮定了些,已經吩咐人回去送信,讓沈家再派些人過來接姑娘。她自己這會兒借了縣衙裡的廚房,帶著喜鵲和周嫂子給姑娘做點心呢。”

許碧被擄,林媽媽也休想逃得了干係。何況當時許碧身子不適,她卻偷懶回了自己房裡,以至於根本不知許碧失蹤。若是沈大將軍問起此事,林媽媽首當其衝,少不得放下身段來討好許碧,以減輕自己的責任。

“她知道害怕就好。”許碧沉吟了一下,“既然這樣,這事兒就由她去與沈家人說吧。”

“可是——”知雨很有些不甘心。

許碧擺擺手:“若是她識相,倒不如先就如實說了,若是她瞞了自己的事,倒是給我們留了個把柄。”橫豎她現在沒事,估計林媽媽也不會受太重的懲罰,說不定這把柄以後再用,反而效果會更好。

知雨不是很明白許碧的意思,但她素來聽話,既然許碧這般說了,她便也不再說林媽媽:“方才奴婢還遇見了蘇姑娘身邊的清商姐姐,她說蘇姑娘要來給姑娘道謝呢。”

許碧不禁一笑:“那就請蘇姑娘過來吧。”

蘇阮換了一身藕合色長襖,梳了個簡單的垂鬟髻,清清爽爽地扶著清商的手走了進來,一進來就要行禮。

許碧行動不便,趕緊叫知雨去扶住:“蘇姑娘都道過謝了,怎麼還要這樣客氣。”

知雨扶住了蘇阮,清商卻在旁邊跪下來就磕了個頭:“奴婢替我們姑娘謝過許姑娘救命之恩。”方才她們已經問過了,文同能及時趕來,都是因為許碧派了知雨去縣衙報信的緣故。

許碧嘆道:“快起來吧。其實蘇姑娘也算是救了我。當時若不是蘇姑娘抓住了我,說不定我早被甩下馬車了。你再不起來,難道叫我瘸著一條腿去扶你不成?”

蘇阮不禁笑了一下,示意清商起身,才輕嘆道:“許姑娘不但是救了我命,還救了我的名聲……”文同巧妙地將她之前被劫的事抹了去,其實看的還不是沈家的面子。這一點蘇阮心裡清楚,可都是沾了許碧的光。

許碧連忙擺擺手:“可別再這麼說了,這都多虧了文縣令。”很顯然,絡腮鬍子跟文縣令是一夥的,不過她怎麼看,絡腮鬍子都不像個普通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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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阮其實也有好奇之心,忍不住小聲道:“只不知救人的那幾位義士是何人。他們不願以名姓示人……”莫不成還是文縣令養的死士之類不成?不過看文縣令這樣子,也不像能養得起死士的人。

許碧也道:“是啊,我說要給他們立長生牌位,他們還笑。也不曾開口要什麼報酬就跑了,這裡頭真是大有蹊蹺啊。”

兩人小聲猜測了幾句,蘇阮不由得嘆道:“若是從前,見了這血淋淋的場面,我只怕早就嚇暈過去了,如今過了這幾日,竟也不怕了……”不僅如此,還覺得這些倭寇死得好!

許碧苦笑道:“我還不是如此。從前又何曾想到,我也會——”說著忍不住又把手在裙襬上蹭了蹭,從前她哪想過自己也有一天會殺人呢?

蘇阮伸出雙手,握了許碧的手,微紅著臉道:“我與許姑娘一見如故,也算得是生死之交了。如今厚顏說一句,我雖有姊妹,卻也並不怎麼親熱,如今見了許姑娘倒覺得格外親近,若是許姑娘不嫌棄,我們結個異姓姊妹如何?”

許碧稍微怔了一下,隨即就有點明白了。這件事她們兩個真可算是同病相憐,蘇阮被劫多日清白可疑,許碧卻是親手殺人更為驚世駭俗,都不是什麼好名聲。蘇阮要與她結異姓姊妹,一則確實是生死之交,二則大約也是表明心跡,以示定會守口如瓶之意。又或許知曉了她要嫁入沈家,圖個日後交好也是有的。

對蘇阮,許碧倒是很有好感。被劫持這些日子還能保持鎮定,設法自救,可見心性堅韌。在馬車上時又拼命抱緊自己的腿,不是那等自私自利的。即使是有些小心思也無傷大雅,畢竟這個時代對女子有諸多限制,不得不用心。

就只有一條。蘇阮既然能參選,肯定已經過了及笄之年,比她這個身體要大一些。可是在許碧看來,蘇阮這年紀還不抵自己一半呢,要叫姐姐可真是有點叫不出口……唉,算了,多活一世又年輕了二十歲,已經是佔了莫大的便宜,還計較這些做什麼呢?

蘇阮見許碧沒有立刻說話,心裡便有些惴惴之意。她的確是如許碧所想的一般有些小算計,可最要緊的還是因為那生死之間的交情。尤其是許碧竟撲出去殺了那倭人,簡直教蘇阮佩服之極!

天知道她也很想殺掉那些倭人,只是既不得機會,又實在沒有這個膽氣。如今許碧做了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便是許碧與沈家一無關係,她也想深交。只是這些話說出來別人也未必相信,若是疑心她攀附,也是說不清楚的。

蘇阮正想著,許碧已經乾脆地叫了一聲“姐姐”,頓時讓她一顆心落到了實處,連忙回了一聲“妹妹”,又取了一隻鐲子出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一對鐲子,如今我和妹妹一人一隻,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妹妹別嫌棄。”

這對鐲子乃是青白玉,還有幾點黃褐雜色,雖然玉質還算細膩溫潤,但時人以通體一色為貴,這樣顏色便不值什麼。只是這雕琢的匠人卻是別出心裁,將鐲子上琢出了一片蓮池,青處為蓮葉,白色為荷花,恰好的幾點黃嵌於花心,褐色處則雕成半露的藕節,真是栩栩如生。

許碧接在手裡便不禁驚歎:“真是好心思!”這玉鐲的雕工頗為簡單,甚至有點兒小寫意的感覺,並沒有雕刻得絲絲入微,但意境已在,那股子鮮活勁兒呼之欲出,真不能不讓許碧感嘆,這些玉匠簡直是太會用心了。

蘇阮微微笑著,略有些與有榮焉:“我外祖父喜治玉,這鐲子便是他雕琢的,圖案則是我外祖母所繪。”

“神仙伉儷啊!”許碧感嘆。看人家夫妻倆,一個設計一個雕刻,夫唱婦隨,簡直就是神仙眷侶,多有生活情趣。這世上,榮華富貴固然是人所追求,但這樣情投意合的生活,卻是女子都會憧憬的。

也不知道她嫁給沈雲殊之後,能不能找到共同語言。許碧心裡閃過一個念頭,隨即就覺得好笑——真是昏頭了,還找共同語言呢,你還是先想想沈雲殊能不能活下來,再想想沈家會不會計較你一個庶女充嫡的事吧。

蘇阮也輕輕嘆了口氣:“是。我外祖父與外祖母,的確是一世琴瑟相和。外祖母過世之後,外祖父便未再娶……”不像她母親,嫁給父親之後過得並不如意,且母親才過世百日,父親就迫不及待以無子為由另娶了新人。

當然,那時她才兩歲,這些事都是後來母親的陪嫁媽媽告訴她的。但父親對她這個女兒並不用心,卻是她年紀雖小也能感覺到的。若是真對亡妻情深意重,又怎會只因為她是個女兒便不聞不問?

蘇阮情竇初開之時,自是也憧憬過將來能如外祖母一般,嫁一個兩心相合的夫君,舉案齊眉,白頭到老。故而父親來接她進京參選之時,她是萬般不願的。只是名字已經報了上去,不去便是抗旨。

可如今,她卻是只剩下了入宮這一條路可走。新君已有中宮皇後,其餘女子,入宮便是妾室,若要說什麼夫妻相得,便有些自欺欺人了。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彼此都有點詫異,對看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不必說,也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頓時更覺得有些知己的意思了。

這兩人在這邊相談甚歡,那邊文縣令已經回了後院。文夫人上前來服侍他更衣,道:“外頭的事可都辦完了?”

文夫人知道昨夜有人來尋自己丈夫,也隱約知道驛站的事兒並不如外頭所說那般。不過她素來謹慎,若文縣令不與她說的事,她也不會去問,橫豎若文縣令覺得她該知道的事情,自會主動告訴她的。

文縣令也是忙活了半日,尤其是跑到驛站去裝模作樣,落了一身的灰。聞言便道:“都辦好了。”三具死屍都梟首示眾,呈給上司的公文也發了出去,可以說能做的都做了,“許姑娘和蘇姑娘可安頓好了?”

文夫人笑道:“你還不知道母親的脾性?我都沒插上手,她老人家就把什麼都備下了。若不是我說讓兩位姑娘歇息一會兒,只怕母親這會兒就把人叫去說話了。”

文縣令自是知曉自家老孃的脾氣,聞言也不禁一笑:“兩位姑娘瞧著可還好?”

文夫人抿嘴笑道:“好著呢。你備下的安神藥,我瞧著也未必用得上,虧你還那般鄭重其事,倒把我嚇了一跳,還當是經了多大的事。”

文縣令搖頭道:“你自是不知。可見這兩位也都是心性堅韌之人——你可知道,那三個倭人之中,有一個便是那許姑娘殺的。”

“什麼?”文夫人唬了一跳,“夫君可莫要亂說!她一個女兒家,如何能殺得了人?若傳出去了——”可不是叫人議論麼。

文縣令嘆道:“這等事,我如何能胡說?那倭人當時頭上中了一箭,卻還未死,竟想著用袖弩暗發傷人。是那許姑娘從馬車裡撲出去,從身後將他按倒,以一塊瓷片——”說著,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文夫人驚得兩眼大睜,半晌才道:“這許姑娘,竟是如此,如此——”半天也未想出該說什麼來。至於為什麼許姑娘明明是在驛站之中,卻又成了從馬車裡撲出去,她卻是絕不會再問的。

文縣令搖了搖頭,道:“雖說那倭人當時已經重傷,但若換了別家女兒,只怕沒有這個膽氣。”不嚇得躲在馬車裡哭便是好的了。且後頭的事他還不好與夫人說,這許姑娘,單論膽氣,倒是真做得沈雲殊的妻子。

文夫人正驚得搖頭,忽然門口便有人伸出頭來:“哥哥說得可是真的?”

文縣令臉色立時一沉:“韻兒,你怎的又這般跑來……”雖說這是白晝之時,他也不會與文夫人做什麼,但總歸是兄嫂的屋子,文韻一個做妹妹的,如今也是十二歲了,這般悄沒聲兒地跑來聽壁角可是大不妥當。

文韻吐了吐舌頭:“娘讓我來問問嫂嫂,飯都備好了,要不要請許姑娘和蘇姑娘來用飯。”她生著一張小圓臉,兩彎眉毛新月一般,一笑便露出兩個小酒渦,十分甜美。她是遺腹女,年紀又比文縣令小了一半有餘,文夫人簡直是將她當半個女兒來養,素來不忍苛求的,聞言忙道:“你去與娘說,一會兒我便去請兩位姑娘。”

文韻眨了眨眼睛,笑道:“嫂嫂忙,我去請便是。”說著不等文縣令說話,連忙跑了。

文縣令嘆了口氣,向妻子道:“你莫要這般縱著她。今年都十二了,還這般沒規矩,日後如何是好?也便是現在在這小小的宣城之中,她也無處可去。若是日後出門,仍是如此,在外頭失了禮可如何是好?”

自己家裡,兄嫂總能諒解,可到了外頭,卻沒人再這般慣著她了。一旦有什麼不知禮的名聲傳出,怕是再要挽回就難了。

文夫人曉得丈夫說得有理,低頭道:“是我疏忽了。日後定然與她細細分說道理。”

文縣令道:“娘那裡我也會去說。這長嫂如母,你管教她也是應當的。”因文韻生未見父,又是老來女,文老太太便有些溺愛,文夫人要管起她來自是也難免束手束腳。文縣令都是知道的。

文夫人笑道:“娘並未攔著我,是我從前總覺得她還小……”

文縣令想起許碧和蘇阮,不覺搖了搖頭。這兩位比自己妹妹也大不了幾歲,這麼一比,可真是……

文韻可不知道哥哥嫂子在這裡商議著要教導約束她,一口氣就跑去了許碧和蘇阮的住處。

這宣城縣小得很,衙門自然也小,說是騰出了一個院子,其實小得可憐,文韻才進了院子,就看見廂房的窗戶邊上,兩個少女相對而坐,正在說笑。她不由立住了腳,半身隱在月門後頭,仔細打量這兩個人。

方才她在兄嫂門外聽見說許碧居然能殺倭人,心裡真是好奇死了。文家祖籍松江,也受過倭寇侵擾,對抗倭之人自是大有好感。比如說去年新調來的沈大將軍,父子二人在西北時便赫赫有名,如今又來打倭寇,文韻心裡便十分景仰。這位許姑娘既是沈家的兒媳,又殺了個倭人,文韻自是忍不住要來看看的。

可是這會兒看來,這許姑娘瘦瘦弱弱的,除了相貌還算不錯,並看不出來哪裡有什麼過人之處,更不像是能殺倭的女英雄,倒讓她頗有些失望了。

也不知道那位沈少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樣子。聽說他弓馬嫻熟武藝高強,在西北時威名赫赫,那必定是少年英雄了,可這位許姑娘,似乎有點配不上呢……

文韻也忘記自己是來請人過去用飯的了,站在月洞門外替自己心中景仰的沈少將軍遺憾起來——少年英雄,自是應該配個絕代佳人才好,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