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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草原的新年很快到來了。

在那之前, 阿史那對謝玉璋說:“聽說你很會跳舞, 在慶典上為我跳一支吧。”

謝玉璋卻說:“除了皇帝和天可汗, 沒人配看我的舞。等可汗真正成了我的丈夫,我跳給你一個人看。”

她說話的時候底氣十足, 理所當然。讓阿史那想起來,她是一位真正的中原公主, 還是最尊貴的皇后嫡出。也只有真正尊貴的公主說話才會這樣驕傲。

草原這幾百年來,也娶過數位“公主”, 可草原人其實都明白, 那些不過都是宗室女而已。

阿史那想到這麼多位可汗,只有自己才娶到了真正的公主,便打內心裡感到驕傲自豪。對謝玉璋的驕矜,格外的寬容。

“好。”他笑呵呵地, 摸著她烏黑的頭髮期盼地說,“那你快點長大。”

草原的新年慶典連辦了五日, 祭火五日未熄。

但實際上, 除了第一日的儀式之外, 餘下的幾日是草原一年兩次的盛大集市。

一次在新年, 一次在六月夏日祭。因為天氣的緣故,夏日祭的那一次,將比新年這一次更熱鬧, 來的人更多。

這幾個月,天可汗阿史那氏娶了中原王朝的公主的訊息早就傳遍了草原。人們還知道,公主從中原帶來了很多的好東西。

各個部落的大小可汗們都在新年裡趕來圍觀中原公主, 他們帶了禮物也帶了貨物。

先驚豔讚歎公主的美貌,獻上禮物,再派精明的管家跟公主的家令去談,看用什麼能換到公主手裡的好物。

謝玉璋跟袁聿說:“不用心疼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只不過錦上添花,我們需要的是能讓我們安心在這裡生存的東西。”

袁聿笑道:“殿下說的是。更何況我們還有工匠。”

製糖的事還需要時間,需要原料和作坊,要慢慢來。但養蜂人已經開始著手養蜂的事了。各行匠人,是比器物更寶貴的財產。

謝玉璋藉著這慶典,放出手裡的奢侈品,大量收進牛羊、馬匹和奴隸。在草原上,成為了一個富有的女人。

她是天可汗阿史那氏的妻子,再富有也不會成為被劫掠的物件。但謝玉璋從未放鬆過對衛隊的訓練。

“你覺得現在如何了?”謝玉璋問王忠。

王忠有些羞慚,道:“沒法和將軍的人比。”

“將軍”是李將軍,未來的雄主。“將軍的人”,是威震大江南北的飛虎軍。

“誰讓你跟他比了!”謝玉璋扶額,“在草原上能自保嗎?”

王忠其實不太理解謝玉璋。他們所在的之地,是草原共主天可汗阿史那氏的王帳,再安全不過了。謝玉璋卻對衛隊要求如此之高。

王忠撓撓頭,還是老實說:“比以前強不少,可是沒跟別人真刀真槍地幹過,不知道。”

說的十分有道理。紙上談兵是要不得的,李固也說,要真刀真槍流著血地去磨鍊。

“會有機會的。”謝玉璋說。

時間轉眼到了四月,草原上終於不用穿厚襖了。

謝玉璋和林斐一直盯著袁聿,整個四月過去了,袁聿別說上吐下瀉,連個噴嚏都沒打過——他原本就是個身體頗為健康的男人,年輕的時候也曾走南闖北,跟著商隊趟過大漠,趟過草原呢。

謝玉璋和林斐終於確認,前世袁聿不到半年便暴亡,非是天意,絕對是馬建業一手造成的人禍。

馬建業,死得一點都不冤。

謝玉璋後悔只暴屍三日,實在是該將此人活剮了。

他將謝玉璋賣給了夏爾丹,自己卻帶著人投靠了烏維。既甩脫了她這原主人,又攀附上了最大一股勢力。更不要說在這個事件中,謝爾丹必對他酬以重金。

謝玉璋此時懷疑起來,將她獻給好色的蔣敬業這主意,會不會也是馬建業想出來的?

這主意怎麼看,都對她有著極大的惡意。

可馬建業不過一個小小的宣節校尉而已。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小人物在她的人生中壞過多少事,多少次把她推向過更低的低谷?

不可思議。

五月底,阿史那征伐某部落,謝玉璋請戰。王忠率一百新練騎兵跟隨阿史那出戰,半月後隨大部返回。

一百騎兵折損十七人,是這次隨阿史那出戰的部隊中折損率最高的,著實令人心痛。

但,活著回來的人,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些漢子們經歷了血火的洗禮,見識了草原的生存法則,開始了從農民向戰士的蛻變。

即便不能從羊變成狼,但也不能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最起碼也得是長著堅硬犄角有反抗之力的野羊。

謝玉璋原也沒指望他們能成為什麼雄兵,練兵這種事,哪有這麼簡單的,否則大趙中樞也不至於軟弱至此。區區五百人的烏合之眾,能拉練出二三百合格的騎兵已經是神佛眷顧她了。

“合格”與“精銳”又差了十萬八千裡。

在未來席捲天下的動亂中,根本不夠看。

謝玉璋想要的,是在老阿史那死後,草原四分五裂,蔣敬業打得烏維狼狽逃竄的那段時間裡,這些男人能夠護住隨她和親而來的所有人。

她把他們從雲京帶到這裡,便想將他們也帶回雲京去。

大家一起。

這一戰之後,阿史那宣佈了舉部遷回祖地的決定。

部族的人都歡呼。

“祖地的湖水又滿了!”

“聖山安靜了!”

“離開了好幾年了,終於能回去了!”

在族人的描述中,祖地彷彿是什麼仙境般的地方似的。

謝玉璋道:“其實就是阿史那一族故居之地,按照我們中原的說法,稱得上是龍潛之地。聖山是一座會噴火的山,那裡有很多溫泉,因為冬天的時候會比別的地方溫暖,所以凍死的牛馬便少許多。族人便覺得是祖神的福澤。但每隔一些年,便會別特的熱,湖水乾涸,溫泉沸騰,沒法居住。族人便會向外遷徙,在這種地方待幾年,待祖地的熱度平復了,就又可以回去了。”

林斐恍然:“是火山與地熱。”

她博聞強識,懂得很多:“應該也會有地動,火山之下的地龍是火龍,火龍翻身了,因此溫泉煮沸,普通的湖泊便乾涸了。待地龍入眠,便又無事了。”

前世她也是這麼說的。

謝玉璋託腮,道:“是呀,所以說穿了沒什麼大不了。但是族人就覺得那是有祖神保佑的地方,只要在那裡多生活幾年,便沾了祖神的福澤,日子豐盈,部落平安。哪有那麼神奇呢,就少凍死幾頭牛羊而已。”

林斐失笑,道:“這裡只有貴族才有資格識字,可貴族才有多少人?文字傳承遠不如中原,愚昧得很。你還指望他們懂什麼,也就阿巴哈懂得多些,還找不到人唸叨,天天想找我聊天,給我講他那些寶貝羊皮卷。”

“你要嫌煩,別理他就是了。你又不是他的學生,又當不了薩滿。”謝玉璋說。

今生,她不需要林斐為她操勞奔走,結交討好有權勢的人。她希望她能活得不違背她自己的心意。所有那些討厭的卻不得不做的事,謝玉璋自己會去做。

“我怎麼會嫌煩。”林斐也託腮,幽幽地說,“身邊是一群不學無術的傢伙,這種寂寞,我懂他啊。”

“……”謝玉璋跟她大眼瞪小眼半晌,“我認真地讀書了啊!”

林斐歪頭:“是嗎?讀到哪了?”

林斐其實只是逗弄謝玉璋。謝玉璋從前性子跳脫,只愛音律舞蹈。她練舞極其沉迷,要讓她讀書,立刻就懨懨的蔫了。

謝玉璋卻說:“《吳史·公主列傳》,讀到英德公主了。”

林斐微訝:“讀到她了呀。”

謝玉璋點頭:“她真是厲害,我在歷代的公主列傳裡面,沒有見過比她更厲害的和親公主了。”

林斐卻斂了玩笑神色,嚴肅起來:“英德公主的確令人欽佩,但你不要學她。”

她道:“別的不說,便只她的丈夫毗伽可汗趁著前朝末帝巡幸邊城時,以十萬雄兵圍城,眼看便要活捉末帝……”

這一段謝玉璋看了,她介面說:“是她遣使謊稱北境有變,騙得毗伽收兵北歸,末帝才安然度過這一次危機。”

林斐肅然道:“但她壞了毗伽可汗的大事,單這一點,可汗便是砍了她,都合情合理。我們讀史書,只讀到她化解末帝危機的功績,卻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樣化解自身這場危機的,更不知道她為了救末帝付出了什麼代價。但可以想象,決不輕鬆。”

謝玉璋嘆道:“是啊。如果有人這樣壞了阿史那的事,阿史那啊,決不會原諒這個人。她是必死的。我實是想不出有什麼計謀手腕可以躲過一死,也可能是我比英德公主愚笨吧。”

“而且你要知道,她是被高祖皇帝親手所斬的。”林斐提醒她,“連末帝皇后都向謝氏稱臣了,唯有她寧死不服,一心想要復國。所以她死在了你祖先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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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了謝玉璋的手懇切地說:“珠珠,我不知道她一個被選去和親的宗室女為何如此忠於先吳,我也不知道她死的時候覺得自己這一生值不值。但……珠珠!趙國,不值!”

謝玉璋凝目看著她。

林斐知道這話大逆不道,但她還是要說。

“珠珠,趙國,不值得你這樣做!謝氏,也不值得你這樣做!”她盯著謝玉璋的眼睛,告訴她,“你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好好的,萬事以自己為先。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你像英德公主為大吳那樣付出自己!沒有!”

謝玉璋卻笑了。

“阿斐,你錯了。”她說,“有的。真的有的。”

林斐蹙眉:“是誰?是什麼人?”

她實在想不出這世上有什麼人竟會讓謝玉璋覺得,值得她像英德公主那樣悍不畏死地付出自己。她決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形出現。

謝玉璋望著她,目光溫柔。

我當年予你的,不過是一個上位者寬裕的善意,想做便做,並不需要付出什麼。滴水之恩,你卻湧泉相報。

人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於你我,卻是恩恩相償無斷絕。前世你報我,今生該我還你了。

她抽出手將林斐鬢邊的一縷碎發幫她別到耳後,輕笑。

“我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