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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謎底

只是喬葉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葉朝暉。

賀維庭想吃新鮮的柳橙,她開車去超市買,回來在病房門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病房裡的熟悉身影,竟然是葉朝暉。

她吃了一驚,完全想不出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跟賀維庭到加拿大來就只告訴了沈念眉和蘇苡,她朋友不多,值得信任交心的也唯有這兩個人。

難道念眉也來了,那為什麼不見來找她?

喬葉屏住呼吸站在門外,葉朝暉還是那樣冷靜自持,只是看上去憔悴了一些,眉宇間好像有些化不開的愁緒,那是從來沒在他身上看到過的東西。

短短幾個月,他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可是具體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她只是好奇他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又跟賀維庭有什麼話題可聊?

隔著一扇門,她一點都聽不清楚,但看賀維庭的樣子,雖然抿緊了唇一臉嚴肅認真,但姿態是很放鬆的,顯然不是受人脅迫和為難。

她沒有推門進去,一直在門外等到葉朝暉談完了出來,在他乘電梯準備下樓的時候伸手攔住電梯門。

葉朝暉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她,揚起眉毛道:“我以為你會去比較遠的超市。”

原來賀維庭早知他要來,故意支開她。

電梯門合起來,喬葉站在他身旁,“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的來意剛才已經跟賀維庭說的很清楚了,你不如直接問他。”

“我會問,但你從來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我們能許你什麼好處?”

葉朝暉笑得有幾分苦澀,“看來你們都比我更瞭解我自己。”

他這樣一說,眉眼間那種悵惘無奈的東西好像更深了,喬葉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心不由驀的一沉,“發生什麼事了嗎?念眉呢,她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的確是發生了一些事,不過對你的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他盯著光可鑑人的電梯門,中間的一道門縫恰好將兩個人隔開,像是分隔在兩個單獨的世界,“我爸中風,這回很嚴重,現在全靠藥品和儀器吊著,醫生說情況不太樂觀。念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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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她的名字,電梯門開啟的聲響掩蓋住他微妙的異樣。喬葉追上他的腳步,“喂,話還沒有說完。”

葉朝暉回過頭,就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裡定定看她,“看來你是沒有可能叫我一聲哥哥了。其實我以前一直都很排斥有你這樣一個妹妹,喬鳳顏的女兒,還跟她一樣也姓喬……”他似輕輕嘆了口氣,“不過現在我才明白,我們是真的沒有作兄妹的緣分,可怎麼辦呢,眼下我倒反而希望你是我妹妹,就像尋常人家的一樣。”

難以想象葉朝暉會說這樣一番話,喬葉擰眉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卻笑笑,不肯再多說,“你只需要記住,我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為念眉。你們情同姐妹,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喬葉的心跳加速,幾乎要揪住他的衣領質問,“你把念眉怎麼了?”

“你不要那麼緊張,她很好。”不好的其實是他,所以他的笑容裡始終有些自嘲,“看到你這麼在意她這個朋友,我就知道今天沒有來錯。總之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先上去吧,跟賀維庭聊聊,別讓他等太久。”

喬葉站在那裡,脖子上的長圍巾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來,葉朝暉幫她搭上肩頭隨意地打了個結,“乘電梯的時候要系好圍巾,否則很危險。”

他那麼自然,正如他說的,就像尋常人家的哥哥會為妹妹做的事一樣,然後轉身就走了,背影逆著光,線條空前的柔和。

她看不懂他,倒是有些擔心念眉,可是電話打過去卻轉到了語音信箱,於是只好打到劇團去,接電話的人說她今天有演出,最近也沒什麼異樣,喬葉才放下心來。

她回到病房,賀維庭在與人通話,聽到她的腳步聲才笑吟吟道:“我掛了啊,喬葉回來了。”

“誰的電話?”

賀維庭似乎心情很好,“是段輕鴻。”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平日不太可能主動往來的人都紛紛與他聯絡?

“他怎麼會打來?”

“他在蒙特利爾,離得那麼近大概想起我來了,就打個電話問問我眼睛好了沒有。好歹也是合作伙伴,還是應該有點人情味兒,偶爾聯絡下感情。”他朝她伸手,將她拉進懷裡,笑問:“還說到一件趣事,你知不知道他跟蘇苡的第一個孩子怎麼來的?居然是他偷偷換掉了人家藥瓶裡的藥,蘇苡氣得好長時間沒理他。”

喬葉只大概聽蘇苡提過,芋頭那孩子的降生是個意外,同時也是他們夫婦倆感情的轉機,但這樣的細節她還真的不知道。

“你們……怎麼會說起這個?”交淺言深,難道這是男人的友誼?

他但笑不語,只從身後抱住她道:“柳橙買到了嗎?”

她剝了橙子喂他,他顯得心情很好,她猜應該是跟葉朝暉的到訪有關,可是他們兩人說了什麼,他竟沒有一點要告訴她的意思。

喬葉實在沉不住氣,問道:“你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嗯?”賀維庭稍稍斂起笑容,“怎麼這麼問?”

喬葉不好說她也遇上了葉朝暉,因為聽他的意思,今天跟賀維庭所說的一切最好是等他親口與她說。

“噢,沒有,只是難得見你心情這麼好,所以我想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高興的事?”

“我的視力在恢復,很快就能看到你了,難道不值得高興?”

喬葉知道他在敷衍她,也不戳破,心裡醞釀著該不該把派遣任務的事跟他說,卻冷不防他忽然道:“凱特的預約你暫時不用去了,等他出差回來再說。”

喬葉一愣,“不是說dr.walter要來,正好一起會診比較好嗎?”

凱特是dr.walter的得意門生,專攻婦科腫瘤方向,能預約到她看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dr.walter因為喬鳳顏的病跟喬葉他們也算有淵源,恰巧從美國到加拿大來公幹,賀維庭不知怎麼說服他和凱特一起為她來看診並尋找合適的解決方案,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機會錯過是不會再有了。

賀維庭卻很堅定,“我說不用去就不用去了,她剛好要跟dr.walter一起到東部去公幹,等他們回來再說。”

喬葉搞不懂他的用意,又覺得他好像話只說了一半,心不由提起來,“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訊息,或者……”

“你不要亂想。”賀維庭適時打住她的話頭,“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急在這一時。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先做個基本的身體檢查,餘下的等我眼睛完全康復之後再做。”

到那時候,他想瞭解清楚的事實應該都差不多有反饋的訊息了。

喬葉沒有異議,她的身體狀況如何確實也影響到她下一步的決定。也許是出於賀維庭的特別要求,醫生在為她做婦科檢查的時候非常仔細,但也一直眉頭緊鎖。

“miss喬,你上回經期是哪天?”醫生在辦公室前坐下來,問了她幾個詳細的問題。她看到他在卵巢檢查那一欄打了問號。

她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緊,一一回答之後才問:“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噢,不是什麼大問題,我懷疑你右側卵巢有囊腫,具體的情況還要再做次超聲波的檢查才能確定。”

喬葉如墜冰窟,就算她有準備可能要與這家族遺傳的疾病抗爭,也沒想到死神的邀請會來得如此之快。

醫生又再說了些什麼她都沒再聽進去,她自己也是醫生,有很多東西她自己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不知是怎麼走出診室的,也不知要往哪裡去,渾渾噩噩的,還是走到了賀維庭病房的門外。

他很快就要出院了,他的眼睛已經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人的輪廓,再過一段日子,就能恢復大半的視力。也許還是要戴眼鏡,但他分明戴上眼鏡也十分斯文好看。只是抗排異的藥,怕是要吃上一輩子了,他向來不是一個配合用藥的好病人,假如她不在身邊,他能不能記得按時吃藥?

她推門進去,他還在睡,耳朵裡還插著耳機。他最近非常放鬆,經常聽著音樂或廣播就睡過去,睡顏平靜,帶著淡淡的笑意。

她此刻與他離得這樣近,卻已經想的那樣遠,她就知道她沒有這樣的好運,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不能奢望太多。

她為他收好耳機和ipod,握住他的手,垂眸貪看他的模樣,忘了坐下竟然就一直在那兒站著,直到雙腿都麻木了才緩緩鬆開手。

眼睛乾澀發紅,臉上卻是幹的,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她終於也學會了像一個少年那樣去愛,卻像一個成年人一樣剋制。

她走到醫院外面,天空依舊蕭瑟,霓虹華燈都被冰雪裹住,雪還沒有融掉,春天還沒有來。她站在一棵樹下,終於失聲痛哭,眼淚像關不住的閘門,引得路上的人頻頻側目,許多人都關切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她只是搖頭,他們幫不了她,誰都幫不了她,或許這就是命運。

********

四個月後。

多雨且從不斷流的馬拉河從東非草原橫亙而過,馬賽人的牧鈴喚醒這片土地上沉睡的一切。

喬葉起得很早,出門碰上蘇苡,“早。”

蘇苡訝然,“你還真是精神飽滿,都不見你睡懶覺!我要是你,先睡它個三天三夜再說。”

喬葉笑,“你是這酒店的老闆娘,你要是真想睡懶覺,沒人敢叫你起來。”

“哎,勞碌命,還不是跟你一樣。”

“嗯,習慣了。”

她之前在前線的治療中心工作,每天天色矇矇亮的時候就起,等所有住院治療的病人都睡下了才睡,每天接待當地的病患和政府臨時送來的病人,並且幾乎每天都面臨傳染病人死亡的病例,最少的時候也有一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這種生理上和情感上都超負荷運轉的工作竟然也坦然地堅持了兩個多月。

然後她結束派遣任務,到隆廷在東非的第一家酒店,他們的後勤部門裡需要一位專業的醫生,蘇苡第一個就想到了她。

她的工作內容不多,也不複雜,因為曾在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的經歷,讓當地的馬賽人對她也非常友善。

閒暇的時候,她也開啟郵箱,以賀維庭命名的那個資料夾裡除了最開始的那一封措辭激烈的郵件之外,再也沒有新的郵件。

“你有什麼打算?”蘇苡不知怎麼找到她坐在這裡,出現在她身後,手裡端著兩杯咖啡。

她笑了笑,“其實我也不知道。”

“你應該知道你的身體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了,為什麼不直接回去找他?”蘇苡很清楚她的狀況,前不久msf的任務結束時喬葉剛做過詳細的身體檢查,曾經困擾過她的那些問題,不管是瘧疾還是卵巢疾病,都已不復存在。

她和喬葉都是醫生,生理性的卵巢囊腫過一段時間可能就會自行消失,當時喬葉沒有做超聲波和進一步檢查就直接到非洲來了,其實是虛驚一場。

何況……

“我想他已經對我徹底失望了吧?我們本來就不該相遇的,那樣糟糕的開始,糟糕的過程,然後是這樣糟糕的結局……還好,他眼睛復明了,總算有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蘇苡看著她,“你還介意你的身世?”

喬葉搖搖頭,“開始是有點難以接受,現在已經想通了。”

派遣任務快結束的時候,她收到一封來自蘇城的信件,是沈念眉寄來的,竟然是一份dna檢驗結果。

她這才明白,原來她不是喬鳳顏和葉炳的女兒,她與念眉一樣,都是由喬鳳顏抱養的孤兒。不同的是念眉六歲才遇上喬鳳顏,而她是在襁褓之中就被抱養的。

喬鳳顏確實與葉炳有過一個女兒,出生不足月便夭折了,於是她抱養了被生生父母遺棄的喬葉,當作自己的孩子向葉炳邀功。

自此,從小到大的許許多多疑問和不甘都似乎有了答案。

其實喬鳳顏從親生女兒死去的那一刻起就瘋了,葉炳當然不可能讓一個瘋子帶著一個野種進葉家的門,所以他才那麼抗拒,對所謂的女兒不冷不熱。

葉朝暉那天去醫院跟賀維庭說的,也就是這樣一個事實。

喬葉捧著那樣一份報告,坐在非洲的曠野上,不知該悲哀,還是欣喜。不過她沒有哭,這輩子最後一點眼淚彷彿已經在加拿大決定再次離開賀維庭的時候流盡了。

她還是不後悔,甚至感到慶幸有這份工作,讓她不用面對外來的情緒和意見,獨自就把這份意外慢慢消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