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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皇帝40

楊漣和左光斗看向跳下馬、迎著陽光大步流星走過來的熊廷弼。周圍所有的人、聲, 彷彿一瞬間都流逝了生命力,都成了襯托他的背景,讓這個昂藏矍鑠的老者身上, 凝聚了所有的注意力。一些民眾甚至匍匐在地上磕頭,口裡喊著“大人庇護遼地, 恩德齊天。”

熊廷弼幾步到了倆人跟前, 深陷的眼窩,憔悴的臉色, 無不顯示著他還沒有從大戰中恢復過來。

楊漣雙手抱拳, 對熊廷弼道:“熊經略, 下官有聖旨在身,恕不能全禮。”

左光斗則後退半步向熊廷弼深深地彎下腰,“下官左共之拜見熊經略。”

熊廷弼則抱拳深深施禮,“剛剛擊退建奴,故城防檢查嚴格, 還請二位莫怪。”

敢怪麼?

雖然護送他倆的禁軍百戶已經遞上兵部的勘合做身份證明, 但那百戶就堅持欽差之事做不得準,然後他倆只是問兩句前些日子的大戰, 就被人刀槍相加地圍了起來……楊漣和左光斗雖猜出那百戶是有意的, 這時候也只能秘著心思贊那百戶把守城門的認真態度可嘉。

熊廷弼帶了百來位騎馬的護衛,兩夥人合到一處往衙門去。熊廷弼嘶啞著嗓子大聲地喊話。

“文儒、共之, 你倆別看我的護衛帶的多、排場大, 實在是老夫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 遭遇了數次的街頭刺殺, 而後不得不多帶著些護衛了。”

楊漣驚訝,“瀋陽城裡也不安全?”

熊廷弼冷笑。

“建奴派了不少的奸細混進了遼地各個城池。若不是老夫謹慎、命不該絕……”

熊廷弼搖頭唏噓,“早就不知道墳頭的草有多高了!”

左光斗也詫異地問:“怎麼建奴如此猖獗?”

熊廷弼點頭。

“確是如此。你們在遼東多待幾日,就會看到城裡的軍卒搜撲建奴的奸細。有遼人、有女真人、還有蒙古人,防不勝防的。你們在城裡也要多加小心,老夫已經摺進去幾個護衛了。要不是在建奴攻城的時候,派了軍卒守衛城裡的各條街道,還下了戒嚴令,百姓上街就格殺勿論。可能我們的將士在前面守城,後面的奸細就敢搞裡應外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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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這話就出乎楊漣和左光斗的意料。

二人吃驚地瞪大眼睛,異口同聲問道:“那豈不是很危險?”

熊廷弼沉重地應道:“是啊。所以現在對進城之人審察的很嚴格,凡是手上的繭子是拉弓射箭、或者像是操練刀槍磨出來的,言行舉止不像農夫的,都要收容甄別後再許其親友作保。不能提供親友作保的疑犯,十個裡有九個是建奴的奸細。

唉,如今建奴已經成勢了,這守城還要防備城裡作亂。也虧得老夫有先見之明,來了遼東就先加固了遼陽、瀋陽、奉集的城牆。不然單看這幾個月,以努/爾哈赤對瀋陽、奉集出動的人馬,真要是被他們內外勾結上了,瀋陽和奉集可能已經易手了。沒了瀋陽、奉整合犄角控扼撫順,遼陽被建奴得去了,失去遼東也是早早晚晚的事兒。”

楊漣對熊廷弼的遼東策略鑽研的很深透,他點點頭說道:“熊經略大才,才能守得住遼土,換任何人都是不成的。”

左光斗附和著點頭。經過薩爾滸的戰敗,朝廷官員一反過去對建州女真的輕視,開始重視甚至有懼怕的隱性心理。大明多少年沒有過的慘敗,六七萬的將士捐軀斃命於一役,損失的軍需輜重更是難以計數。

打擊太大,驕傲的大明臣子有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

熊廷弼卻突然轉了話題,“二位來時可遇到快馬往京師送信的信使?”

“遇到到幾起的。有什麼不妥當嗎?”楊漣雖這樣問,心裡想的卻是難道我們倆,還敢把信使攔截下來看送回京師的軍報?要是兵部尚書還差不多。

熊廷弼道:“遼東巡撫、副經略周孟泰的母親去世了。他也是才得了信。已經向朝廷告假要回洪洞縣按制守孝。唉,天有不測風雲,不知道遼地再派誰來做巡撫啊。”

熊廷弼惆悵嘆息,但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楊漣輕聲說道:“陛下要遼東穩定,不肯因人為因素致遼地有任何不安。遼東需要周巡撫穩定民政、參贊軍務,未必會同意周巡撫回鄉守孝。”

這是楊漣根據與新帝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而推測出來的。私下揣測聖意的事情,論起來是違制,可是誰沒幹過呢。

熊廷弼聽了楊漣的話,眉眼立即鮮活起來,末了強自壓制住歡欣,壓低了聲音說:“老夫與周孟泰協作無間,甚是害怕換了巡撫,若民政、軍政之間起了齷蹉爭執,怕就不能全心力地在軍務上。”

楊漣和左光斗立即稱讚熊廷弼全心為軍國考量。實際上倆人都知道熊廷弼的脾氣不和人。來的路上倆人就商量好了,堅決不因任何事與熊廷弼爭辯、爭吵,倆人這次來的目的就是安撫熊廷弼,免得他被姚宗文等人的彈劾激起牛性,拿朝廷大事兒置氣。

幾人說著話,就到了經略衙門。巡撫周永春帶著衙門的所有官員,已經擺好了香案。駐守瀋陽千戶以上的將領,聽說有欽差來傳聖旨,也都聚集了過來。

楊漣在香案前站定,待所有人都跪好後,才大聲宣讀了聖旨。

聖旨的內容一部分是讚揚遼東的將士守土有功,天子賜內帑金萬兩賞賜有功官員,撫卹陣亡將士遺屬也賜予了萬兩內帑金;另一部分內容是肯定熊廷弼安遼策略,再就是為了表彰熊廷弼安遼戰功,特賜麒麟服一件,美酒十壇。

楊漣讀罷聖旨,在眾人謝恩後,將聖旨卷起來,走過去虛扶起熊廷弼,將聖旨交給他。

“熊經略、周巡撫,下官帶來的那十幾輛大車,都是天子從內廷所出的財物。林林總總還有一些藥材和成品的傷藥,就沒有寫在聖旨上了。下官這裡有內廷給的清單,你們派人來點收吧。”

楊漣的聲音不小,在場的官員將領聽得很清楚,各個在驚訝之餘,圍去了那十幾輛大車。什麼時候天家這樣想著將士了?

捨得用內帑金獎賞,還捨得從內廷出藥材、成品的傷藥。要知道內廷出來的傷藥,那都是能夠去腐生肌的啊。

熊廷弼看眾人圍的不像話,大聲呵斥起來。

“你們沒見過銀子還是沒見過藥材啊?”

周永春笑著對熊廷弼說:“飛白兄,他們也都是高興的。天子是首次賜藥呢。喂喂喂,那些傷藥你們不能這樣搶啊。等點數清楚了,受傷的人按傷勢領藥。”

那些將領被周巡撫說的笑起來,七嘴八舌搶著說話。

“周巡撫,你放心,下官會看好傷藥,不讓坐衙門的搶了去。”

氣氛歡愉了,熊廷弼笑罵幾句,與周永春一起邀請楊漣和左光斗入衙門喝茶。

楊漣和左光斗在二人跟前,不論是年齡還是科舉都是小字輩,再三謙讓後,還是熊廷弼領先進了衙門的後堂,與周巡撫左右居中而坐,楊、左二人分坐下手的左右。

喝了一輪茶,熊廷弼毫不掩飾地問起京師彈劾他的事情。

楊漣慢慢地把天子對彈劾熊廷弼的那些人的處置,詳細地說了一遍。

末了楊漣補充道:“陛下甚是相信經略大人,委派我二人特來遼東就是表明其對大人的信重、對遼東所有文臣武將的肯定和讚賞。”

左光斗也對熊廷弼說:“經略大人是遼東柱石,陛下不會因他人讒言動搖對大人的信任。”

熊廷弼的臉色放晴,“文儒、共之,你們也莫稱我什麼大人,叫我一聲飛白兄也是可以的。”

倆人趕緊起來抱拳行禮,口稱“飛白兄。”

周永春也藉機說不用臣自己為巡撫,一聲孟泰就足矣。楊漣和左光斗哪裡敢託大,忙又對周永春行禮,只管稱呼其為“孟泰兄”。

四人行禮、還禮,在坐下以後已經親熱了很多。

熊廷弼和周永春都知道楊、左二人在光宗病後和辭世後的作為,楊漣的所作所為早就贏得了朝堂重臣的欽佩,熊、週二人也是同樣的想法。

“文儒,你能為朝不計個人生死上書,老夫是欽佩萬分啊。”熊廷弼感慨萬千。

楊漣推辭道:“漣在京師上書,也是知道先帝是明君。就膽量、見識、能力來說,照二位前輩還差的太遠。假使飛白兄、孟泰兄在京師,必也會與漣和共之一起,去乾清宮迎天子登基的。”

朱由校登基之事,熊廷弼和周永春只從友人來信裡得知了一二。如今見了楊、左兩位在現場的當事人,哪裡還會放過問細節的機會。及至楊漣和左光斗把天子抽刀刺死李選侍,然後又一刀刺穿客氏和李進忠倆人,兩刀就斷送了三條人命。

周永春搓手感嘆,“陛下真是不容易啊。小小的少年郎,心懷生母死仇,還能與李選侍虛與委蛇周旋,終得到為生母報仇的機會。心志堅強,可嘆可贊。”

熊廷弼道:“陛下如此有血性,遼東失土之仇、將士捐軀之恨,指日可雪恥矣。”

楊漣立即拍案稱讚道:“飛白兄說出了兵部所有人的心裡話。陛下登基伊始就召集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同議遼東軍事。”

當即把天子召集兵部等事說與熊、週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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