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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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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草拽著蒲公英輕飄飄地落下。

曾經安謐幽靜的榣山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無數鬱鬱蒼蒼的古木被攔腰折斷或者乾脆拔根而起, 隨處可見各色飛禽走獸倉皇而逃,總是私語竊竊的精怪們也都不知所蹤, 不屬於人間的力量操控著飛沙與走石, 在遮天蔽日的晦暗中,螢草隱隱約約能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半空中有幾十條影子飛來飛去,其中一白一黑的兩條影子格外眼熟, 正是長琴和慳臾,而其餘的……螢草眯起眼仔細看了看,彷彿是一群身著甲衣的……兵士?

雖然從沒見過,不過那一瞬間螢草心裡突然冒出個想法——這莫非就是當年在長琴之前去捉拿慳臾的天兵?

這個念頭不過稍稍一轉, 又是一聲巨響自前方傳來。

長琴和慳臾突然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擊中,重重地從半空跌落地上,重傷吐血,追逐不休的天兵們彷彿收到什麼無聲的指令,漸漸停下腳步、隱沒於天邊的層雲之後, 一道不輕不重卻又格外清晰的聲音在天穹之上響起:

“太子長琴——

“爾敢忤逆!”

一股更加強勁霸道的力量朝著長琴和慳臾的位置落下,就連周圍空氣都幾近扭曲, 好容易擦去唇邊血跡、掙扎著想要起身的長琴和慳臾頓時再度被壓倒。

螢草連忙回過神, 大步跑向長琴慳臾——遠遠地看著,那股力量彷彿是一座看不見的山巒重重地壓在長琴和慳臾身上,黑龍被迫縮小了龐大的身形,整個貼到了地面上,長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露出痛苦的神情,妖氣逸散,整個人形都有些不穩了。

螢草原本還想再近一點以節省妖力,但見此情景,她再也顧不得別的,用力一晃蒲公英,施展了一個治癒之光,代表著新生的翠綠葉狀圖紋在她腳下以她為中心向外擴散,直至將長琴和慳臾容納在內,無聲地向其籠罩區域的所有生靈傳輸著生的力量。

也不知是不是這個世界靈氣充沛的問題,這個治癒之光發生了很大變化,落下後不再像以前那般很快消失,而是隨著她的妖力傳輸穩定地維持著,看著長琴明顯緩和了的臉色,螢草暗暗松了口氣,繼續跑到長琴身邊,把人扶了起來。

屬於治癒之光翠綠圖陣始終跟在螢草腳邊,還隨著她的意願,在接近長琴的路上逐漸變小,最終維持在一個合理的大小。

螢草跑到長琴身邊的時候,長琴和慳臾的狀態都已經好了很多了,沒過太久,除了消耗的力量未能補充,生命狀態基本恢復到了滿狀態。

螢草仍舊沒有撤下治癒之光。因為透過周圍扭曲的空氣可以看出那股看不見的力量仍然沒有撤離,甚至彷彿還有加重的趨勢。然而治癒之光所形成的這個狹小的空間就像在山間夾縫中生長的小小嫩芽,本身的力量也許是弱小的,可是不管外界的壓力多大,都能堅韌地存在著,為螢草他們源源不斷地提供著生的源泉。

不知這股力量究竟持續了多久,好在治癒之光的範圍不大,再加上在這個世界這麼多年的力量積累,所以雖然一直持續著,卻也並沒有消耗掉太多,螢草應付起來仍舊遊刃有餘。長琴和慳臾也沒有閒著,皆以各自的方式爭分奪秒地恢復著自身的力量。

大約是確定拿治癒之光所撐起的那一方空間無計可施,那股不斷壓迫的力量氣急敗壞地再度拍散了榣山剩下的一大半,不甘心地緩緩撤離。

螢草腳下翠綠的紋樣也隨之逐漸消散,終於結束了這個治癒之光。

察覺到這股力量撤離,長琴睜開眼,扶著半截起死回生的樹幹站起身,警惕地望向天空——伏羲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他驟然收手,定有後招。

果然,不多久,天穹再度響起之前那個聲音:

“不過是個區區小妖……哼。吾沒有時間與爾等糾纏——太子長琴,爾本為我天庭樂仙,因百年前因此孽龍辦事不力惹下大禍被貶為凡人,而今卻仍不思悔改與此孽龍牽連,爾可知罪?”

長琴沒有回話。

他並不認伏羲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罪名,但是當年不周山大戰,導致民間洪水肆虐死傷無數,這個罪責,他無論如何也是撇不清的。

伏羲只當長琴預設,停頓半晌後繼續道:“爾雖惹下大禍,但念你已為此經累受數世輪迴之苦,又曾為我天庭征戰多年,屢有戰功,其罪早已該當抵消。

“太子長琴,吾問汝——

——那聲音陡然提高:

“你可願重回天界,繼續做你的樂仙?”

底下正全心戒備著的三人聞得此言,皆是大為驚訝,慳臾和螢草更是齊齊看向長琴,但見長琴神色微動,戒備之色亦有所稍緩。

——要得伏羲一句其罪已消,何止千難萬難。

螢草心直口快,忍不住眉開眼笑地輕輕道了聲“太好了!”

她確實覺得這樣很好——雖說她並不覺得仙妖有很大的區別,但是既然長琴本來是仙,重新變回仙人當然也是一件好事,最重要的是罪名沒了,以後也不用怕哪天再被丟進輪迴,到時候慳臾這個傻龍怕是沒本事把人找回來。

慳臾跟螢草想得差不多,他理所當然地想著能做仙人的話,當然怎麼也比做妖怪要好得多,就算沒妖類那麼自由,但是會活得更輕鬆。

長琴想的比他們多很多——他承認,在聽到伏羲的話的那瞬間,他確實有幾分心動,然而一轉念,生出的卻是輪迴數百年不經意養出來的謹慎和質疑。

要說伏羲此言,必然是有理由的。仔細想想……也不是不能不理解——不過是為形勢所迫。

說得更具體一點,若此時伏羲親臨下界,螢草的治癒之光到底能不能撐住還說不準,然而實際上,他因為自持身份,又受限於自己立下的規矩,所以下界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作為天帝,這件事也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不然堂堂天庭的面子往哪裡擱?

也就是說,伏羲現在面臨著一個兩難的局面,打不破螢草的治癒之光,拿長琴無可奈何,偏偏他又不能真放過長琴——那就只能走另一條路,儘可能地捧長琴,一方面倘若赦免了長琴,長琴便要回天庭,到那時他想怎麼對長琴不過是他伏羲一句話的事,不但能保住天庭威儀,伏羲甚至還能得一句仁慈的讚譽——雖然伏羲目前並不在乎這些名聲。而另一方面……

長琴不由地看了慳臾一眼。

慳臾似有所覺,微微垂下頭看他,金色的豎瞳裡滿滿的都是為他即將被赦免而生出的歡喜,純粹得天真。

長琴不由地踮起腳摸了摸慳臾的頭,面上溫柔和煦,心頭卻是一沉——

這另一方面,恐怕才是伏羲真正的目的:借刀殺人。

借他長琴的手,除去慳臾這條所謂犯了天規天條的惡龍。

長琴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只仰頭看著天空,試探道:“長琴自是願意。”

天穹之上的聲音聞言道:“然爾寄身妖殼妄圖跳出輪迴,且重與此孽龍牽連,卻是又沾罪責,吾亦不便直接許你重歸天庭。不過念你為妖之時無甚大錯,與此孽龍又確有幾分緣分,實乃被其所誤導——”聲音稍稍停頓片刻,而後多了幾分讓人難以察覺的惡意:“便著你收此孽龍為坐騎,以教導馴化,將功折罪,何如?”

聽到自己還是要落入成為他人坐騎的命運,慳臾有一瞬間是想趕緊跑路的。可是一轉念,忽又覺得做樂仙長琴的坐騎,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他忍不住輕輕蹭著長琴的腰背,低低道:“長琴……”

長琴再次摸了摸慳臾的頭,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瞭然的眼神。

慳臾只當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懶懶地趴伏在對方腳下——倘若對方答應了伏羲,那這場戰役到此也該結束了……然而他這個念頭沒轉多久,就驟然再度提起戒備,只因為長琴的聲音,一字一頓,在這半截榣山之上分外清晰:

“不可能的。我寧願永世為妖、永世回不了天庭,甚至……我寧願再度輪迴,我也不可能會讓慳臾再做誰的坐騎——就算是我也不行。”

慳臾愣住了。

天穹則以連續三個震耳欲聾的雷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隨後慍怒而又威嚴至極的聲音傳來:“太子長琴縱容孽龍,為禍人間,罪該貶入凡間永墮輪迴,卻執迷不悟以魂入妖道跳出輪迴,繼與孽龍糾纏不休,甚而妄圖悖逆犯上,不思悔改,實罪無可恕,當受天罰——”

話音落下,天邊驟然滾起陣陣雷鳴,震耳欲聾,天地亦為之震動。

太子長琴一行不由斂氣凝神,齊齊仰頭望著天穹,等待著天帝的雷霆一擊。

然而他們等到的卻只是淅瀝瀝的雨滴。

天穹陷入徹底的沉默,之前漫天飛舞進攻的天兵亦始終不見蹤影,除了黑沉沉的天空,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慳臾來之前的那個最初。

片刻後,天地變色,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月亮和星子,閃電雷鳴毫不留情地劈開漆黑的夜空,大雨滂沱而下。

透過雨幕仰頭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穹,長琴一時有些猜不透伏羲這是打的什麼主意,神色反而愈發凝重。

螢草和慳臾卻在這平和的氣氛中漸漸放鬆下來,一龍一妖對視了一眼,螢草歪歪頭,求證地看向長琴:“這……這好像沒事了呢……”見長琴沒有回應,便晃了晃手裡的蒲公英:“就算那個傢伙再來也沒關係的,有我在,他不是也奈何不了你們麼?”

伏羲哪裡是這麼容易收手的人。長琴在心裡嘆了口氣,終究不想讓兩個小家夥太過憂心,一手一個各摸了摸頭:“螢草你說的對。”

螢草徹底放下了心,踮起腳尖扯了扯慳臾的龍鬚:“慳臾呀,你呼風喚雨的法術練得怎麼樣了?能回城裡了嗎?”

“我早就能回去了,是長琴非要讓我再熟練熟練!”說著仰頭看長琴:“長琴我能可以回去了嗎?”

長琴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故作輕鬆道:“那便回去吧!”

榣山倒塌的動靜很大,若木城百姓也不乏為之心生憂慮者,但是看著長琴歸來,眾人也還是喜悅的多,更別說還帶了一隻據說能呼風喚雨的黑龍——對於普通人類來說,慳臾的龍身也許有些可怕,不過城中百姓大多見過他揹負螢草和長琴回城的場面,看起來溫馴極了,倒也沒太大的驚慌和牴觸,甚至有不少大膽的主動跟慳臾打招呼,說等這場雨結束後要是他們田裡的莊稼需要灌溉的時候,還請黑龍大人幫忙降點雨水。

慳臾對於人類這種脆弱的生靈本來是不當一回事的,不過這些人類彷彿是長琴庇護的,那自然跟其他人類不一樣,便懶洋洋地一口應下。

長琴站在窗邊,耳中聽著若木城百姓和慳臾的談話,目光卻不由地投向窗外的雨幕——連綿不絕的雨,彷彿永遠沒有止息……

正如長琴所預料的,這場籠罩了整個榣山和若木城的雨,從那一晚起,便一直沒有停下。淅淅瀝瀝的雨,一直持續了百日。

就好像天空被誰戳了個洞,不停地往下傾倒水。

農田裡種下的莊稼逐漸澇死,樹木乾草搭建的房屋開始發黴,被水打溼的粗麻衣物永遠沒有乾透的時候,甚至還有疾病和瘟疫……

長琴不是沒想過帶著螢草和慳臾離開若木城。可是若木城中上下都把他們當成神仙似的人物,若木城遭此橫災,他們又如何肯放他們走,哪怕長琴直言這場天災可能跟他們有關,可他們在這裡待了那麼久,從來只有帶給他們好事,他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說辭?也有不少心思陰暗者認為長琴他們不過是藉口想要立刻此地,自是不肯讓人走。

好在,人類永遠都是這世間最有韌性的生靈,而這個時代的人類又比螢草見過的任何一個世界的人類都更加安土重遷,所以在面臨如此惡劣的境地時,他們首先想的不是逃離,而是想盡辦法克服問題——極度的飢餓讓他們勇於嘗試腐木上長出來白白胖胖的不明食物,發現確實能充飢且別有一番風味後便開始正式養殖,逐漸的還有大膽的年輕人拿著這種食物千里迢迢去別的城鎮交換粟谷;房屋在這種潮溼的情況下容易發黴腐爛,人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搭建吊腳樓,衣物不容易乾燥,自有慳臾為他們“生火”,龍息自是不同凡響,便是溼木也能輕易燃燒殆盡,至於瘟疫和疾病……還有螢草和她的藥宗。

暫時治不了沒關係,有治癒之光續命,藥宗弟子們有足夠的時間研製出能夠治癒疾病的藥物。

就在人們逐漸適應這種連綿不絕的雨季,甚至找到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的希望,甚至就連長琴也隱隱生出伏羲也不過如此的想法之際,真正的絕望姍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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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絕望來臨之前,螢草和長琴慳臾他們的朋友獻,先過來了。

她是聽聞偶然途徑赤水的飛鳥傳來此地陰雨不止的訊息而特意趕過來的。

獻剛來的時候,其實是為人類的希望加註了砝碼——日復一日的大雨突然肉眼可見地變得少了。

人們歡欣鼓舞,長琴心中卻陡然變得警覺,他讓螢草慳臾以及獻全都對獻旱神的身份保持沉默,尤其多次叮囑過了螢草,讓她留心莫要心直口快說漏嘴。

螢草也知道自己的脾氣性格,雖然不懂長琴此舉的用意,卻也認真地全都聽了進去,隨即傳令藥宗弟子她要閉關製藥,禁止人打擾——這是為了避免說漏嘴。

慳臾本就沒有多喜歡人類,自然不可能胡亂跟那些人類說太多,獻更是對自己的身份說不出口,天生便會為身邊驅散雨水帶來乾旱,這並不是人類喜歡的特性。

等獻來到這裡百日後,證明了長琴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伴隨著獻的到來,若木城的大雨終於漸漸止息,直至……再也沒有一滴雨水落下。

慳臾自然是會呼風喚雨的,他也曾試圖使用過,然而一開始還好,等到後來,喚來的風雨總是未曾等到落地便被熾烈的陽光蒸發殆盡,根本沒有機會落到地面上。

於是開始有人絕望的發瘋,而後不知道是不是伏羲做了什麼——處在這種情況下,不少人開始祈求上天,這給了伏羲足夠的可趁之機——關於長琴、慳臾以及獻的故事開始在若木城百姓的夢中重演,關於他們的流言也在城中廣泛地傳播開來:

長琴悖逆犯上。

慳臾為禍人間。

獻乃是旱神,所到之處滴雨不落……

若是留他們在身邊,只會帶來越來越多的災難。

長琴和螢草為若木城做了太多的事,直接讓若木城百姓們在醫藥一途前進了數百上千年,挽救、延續了不知多少人的命,偏又這麼多年未見半分老態,不但能帶回來一條傳說中才聽聞的黑龍,甚至還能使用法術保他們不死,在若木城百姓們眼中近乎神化……可他們終究跟百姓們太過親近,沒有人們印象中神的高高在上,也永遠都只是近乎。

所以當伏羲的啟示剛降臨的時候,人們也確實有過懷疑和掙扎,可是等一滴雨水也見不到的日子過去太久之後,當他們越來越絕望的時候……這種說法也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

儘管,自從氣候再度變得異常之後,螢草再次重新撐起治癒之光,讓所有人都不至於死去——或者說螢草此舉,反倒加劇了人類心靈的扭曲。

畢竟,飢渴真的是一種非常挑戰人類極限的感受,極度的乾渴,活著比死更難受。

於是,在災難降臨若木城一百九十九天後,新任的年輕城主率領若木城百姓突然發難,齊齊包圍了藥宗大門,要求長琴、螢草、慳臾和獻離開若木城,永遠不能近城門百里以內。

說是突然其實並不準確,這些人都是靠著螢草的治癒之光方才能維持生命,所以他們一有動作螢草和長琴這邊就有所察覺了,只是沒料到他們是來趕人的。

見這些人類氣勢洶洶來者不善,本就暴躁的慳臾忍不住衝他們重重地吐了口龍息——兇狠的狂風迎面而來,脆弱的人類也僅僅只是晃了晃,隨即便穩住了身形,堅持站在藥宗門口,發出無聲的抗議。

長琴攔住慳臾還想繼續嚇唬人的動作,略皺眉看向藥宗門口——門口的人類手持棍棒,應該都是青壯年,卻皆佝僂著身形,透著一股難言的老態和頹廢。

其實並不止這些人類,就算是藥宗弟子們,也都是這個樣子。

人類確實有著非常強悍堅韌的意志,彷彿不管在什麼樣的境況下都能活得很好,但人類也確實很脆弱,長久的洪澇和乾旱折磨下,也只有他們四個非人類仍能維持鮮活的狀態。

長琴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手撫著慳臾腦袋,眼睛看向螢草和獻。

獻看向門外人類的目光除了悲憫同情更多的是歉疚。

她始終覺得若木城會落到這種境況,與她是分不開的。

而長琴深知,這一切本就是伏羲早就算計好的。

螢草也看了一眼門外的人類,而後衝長琴點了點頭。

其實早就該離開的,用治癒之光維持著這麼多人的生命本就不是長久之計,之前不過是透過人類的堅持看到了向那位天帝抗衡的希望,如今既然這個希望幾近破滅,不若離開此地,再重新籌劃。

四人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東西,互相示意了一番,往門外走去。

門外的人類也不知道是畏懼他們的能力還是顧念著多年的情分,齊齊給他們讓開一條路。

走了沒多久,幾名藥宗弟子以及普通的若木城百姓跟了過來,長琴停步回頭,就見他們為首一人含淚道:“宗主和長琴先生教導我們多年,常說知恩圖報,言而有信。弟子當年生病,蒙宗主送了藥,方才活了下來。弟子曾在心裡發誓這一生都要侍奉在宗主和先生身邊,如今宗主和先生要走,弟子亦當追隨。”

其他人紛紛附和:“我等亦然。”

長琴的目光掃過這群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如果我說你們所收到的神啟也都是真的,這連續的兩場天災也都是因我而起,跟著我的話也要一直經受此類天災的折磨,你們還是執意要跟來嗎?”

話音落下,果見幾人神色現出幾分猶疑。

長琴不由地笑了笑,擺手:“你們還是都回去吧……跟著我只會變得糟糕。”

有幾人互相對視幾眼,垂著頭退了回去。

但仍有幾人留下,之前說話的那名藥宗弟子還道:“弟子不過一介凡人,不懂天庭的天條天規,弟子只知道先生是什麼樣的人,若先生當真違逆犯上,也必然是天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樣的天庭,弟子寧願不受其庇護——事實上,弟子也並沒覺得曾經受過天庭的庇護,弟子只認宗主和先生。”

話音未落,驕陽烈日的天空陡然劈下一道巨雷,狠狠地砸向那人頭頂。

好在螢草的治癒之光一直維持著,立即將大量妖力灌注到那人周身,穩穩的將人護住,未受半分傷害,最多也不過是最後幾個字有些顫抖。

但這都不算什麼,幾乎所有人都看到那一道天雷被攔下。

長琴沒有解釋太多,也不再繼續勸阻,只道:“若執意要來,那便跟上吧。”

言罷轉身,大步往榣山方向而去。

螢草笑著衝幾個人類揮了揮蒲公英,小跑著跟上。而後是獻和慳臾,最後跟來數十個人類。

而準備留下的人類眼睜睜地看著螢草幫那人攔下天雷,難免又有幾人再次心思活泛起來,正要跟上去,卻見眼前發生了令人分外詫異的一幕——長琴等人所過之處,本就被異常的氣候折騰得沒剩下多少的草木徹底枯萎死亡,而在長琴一行人身後,烏雲突然在天空聚攏,瓢潑般的大雨倏然落下,並迅速地包圍整個若木城,雨很大,打在人身上很疼,可是沒有一個人躲避,淚水不知道什麼流了出來,和雨水混雜在一起,他們忍不住仰頭張嘴,大口大口地吞下雨水。腳下久旱的土地也不甘示弱,落下的雨水很快便被吸收殆盡……而後更令人驚詫的一幕出現:硬梆梆的土地在吸足水分後,一簇簇鮮嫩的綠芽小心翼翼探出頭,而後以一種常理難以想象的速度迅速生長拔高,直至結出草籽方才放緩速度。

有機靈的人類立刻反應過來什麼,再也顧不得長琴等人,大喊著“去田裡看看快去田裡看看!”

其他人經他提醒也反應過來,一群人立刻不管不顧地拔腿奔向田地。

果然,田地裡原本早就在天災下基本全部枯萎的莊稼全部重煥生機,就如之前見過的草木,眨眼間便長到半人高,掛著累累粟谷。

若木城的新城主忍不住撲了上前去,一把扯下一大把粟谷,既不碾磨脫殼也等不及煮熟,直接便就著雨水往嘴裡塞……

對於他們這些普通人類來說,這,才是真正的、生的希望。

用力握緊手裡珍貴的穀穗,若木城主在心裡艱難地做出一個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

不同於若木城的一派歡天喜地,長琴這邊的情況其實不太樂觀。

從若木城出來之後,長琴仍舊是往榣山方向而去,而這一路,伏羲對長琴的所謂天罰明顯變本加厲,之前的天災雖然嚴酷,卻也仍舊能夠讓人類支撐了不少時日,而在離開若木城後,長琴需要對抗的不再是天災,而是死亡本身——不管走到哪裡,長琴幾人所過之處皆是死亡。

一開始也只是周圍的草木枯萎,而後慢慢的開始出現死去的蟲鳥,再然後是僅剩的幾隻走獸,最後是從若木城帶來的人類——當他們待在長琴身邊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情況時,長琴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留他們在身邊了。

就算靠著螢草的治癒之光能夠保這些人類不死,但長琴有留意到,不吃不喝人最多變得沒有精神,但如果連呼吸都成問題,人可能會變傻。

那幾個人類也意識到他們只能陪伴螢草和長琴到這裡了,再強留下來反倒是要陷兩位恩人於不義,所以他們只能鄭重地向兩位恩人行過禮,又被螢草硬塞了一大包體力壽司,離開了榣山——壽司這種東西他們之前曾經見過螢草在若木城給患了重病的人吃過,雖然奇怪從哪裡來的卻也不敢多問。至於飲水,長琴這段時間只在榣山活動,伏羲就好像示威也或者利誘一般,榣山之外的一起都恢復了正常,唯獨榣山鳥獸絕跡,寸草不生。

僅餘的幾個人類離開,榣山又只剩下長琴、螢草、慳臾以及獻三人一龍,他們或為妖身或仍存仙軀再或者就是龍形,區區辟穀斷水還是不當回事的,螢草索性停了治癒之光,而此時又沒有脆弱的人類需要他們操心,一下子突然無所事事起來。

螢草和慳臾悠閒地繞著全新的榣山轉悠了一圈,然後便纏著長琴又要聽他彈琴。

之前的事太過糟心,長琴已經很久沒有摸過琴絃了,如今閒下來——雖然前路依舊看不清,但總歸此刻是寧靜的——便拿出琴,彈了一支略顯輕快的曲調,彈完還笑言琴音穩重端莊,改日尋摸個箏再把這曲子給他們彈一遍,會更好聽。

慳臾和螢草兩個傻子也不懂琴和箏有什麼區別,只聽長琴說更好聽便美滋滋地應著好啊好啊,然後就被不遠處的半空中飛來的一隻鳥兒吸引了注意力,螢草拍了拍慳臾的頭,慳臾會意,龍角一頂便把螢草甩到背後,而後騰空而起,去驅趕那鳥兒了。

獻卻從這一句話中看出長琴對慳臾和螢草的寵愛,能讓一個琴師心甘情願去撫箏……她微微嘆了口氣,看著慳臾和螢草離去的方向,問長琴:“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長琴毫不意外獻會這樣問,當即道:“我和慳臾準備離開。”

“你該知道,螢草不會想離開你們的。”

“嗯我知道。她雖然懵懂,卻是純粹的重情重義……所以我不能拖累她。”長琴頓了頓,繼續道:“此事是因我和慳臾而起,也該終結在我和慳臾身上——只是還需要獻你幫個忙。”

獻挑了挑眉,示意長琴明說。

“其實我現在還有些擔心若木城的情況,所以過幾天我會用這個藉口,讓螢草悄悄地過去瞧瞧,你陪她一起。”

獻立刻明白了長琴的意思——他是想趁機和慳臾離開這裡,而以螢草的性子,去走這一趟也是很樂意的。只是不辭而別,那小草妖也不知該多難過。

彷彿是看出獻在想什麼,長琴道:“螢草性子和軟,向來與人為善,又天生了一身本事,不管在哪裡都能很快交上朋友,離開我們縱然會難過,也只是暫時的。她本體是草,可是這世間最為堅韌的存在之一,她會過得很好的。”

獻自認不如長琴瞭解螢草,既然他這麼說了,她也不想反駁,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們之後打算去哪裡?能告訴我麼?”

長琴轉頭打量了獻一番,爽快地點了點頭:“告訴你也無妨——我和慳臾準備去不周山。倘若這世上有誰能抵消伏羲降下的天罰,大概也就只有那位燭龍之子了……倘若就連鐘鼓大人都無能為力,我打算和慳臾找個人跡罕至的荒涼之地,慢慢等死罷——總歸是不能再去害無關之人了。若是獻神女不怕死,可以去不周山找我們……至於螢草那裡,你只要說一句分開找我和慳臾便好,她會信的。”

聽著長琴話裡話外對螢草的稔熟,獻有些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若是沒有這麼多事……想到這裡,獻又笑了笑——若是沒有這麼多事,長琴和螢草大概也不會結識了,畢竟高高在上的仙人和一隻小小的草妖,基本是不會有什麼交集的。

搖搖頭晃掉腦子裡雜七雜八的想法,獻衝長琴點點頭:“螢草的事,就交給我吧。”

幾天後,螢草果然像長琴計劃的那樣,非常懂事地跟著獻去若木城看看那邊的情況是不是確實穩定了。

等兩人走後,長琴本想立刻和慳臾啟程,只是他對於若木城的擔憂並不僅僅只是支開螢草的一個藉口,他也是真的擔心的——他並不敢保證他們離開後伏羲就當真會放過若木城的平民,畢竟之前他們收留了他很久很久。

所以長琴便讓慳臾悄悄地跟在螢草身後也去看一眼,只要趕在螢草回來之前離開這裡就可以。

慳臾聽話地跟了上去,長琴一個人留在榣山,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琴絃,腦子裡一會兒是若木城現在可能的情況,一會兒是如果他身上的天罰解決不了他和慳臾要怎麼辦,一會兒又是待螢草發現他和慳臾不告而別後又該有多難過……

正想著,指尖猝然一疼——

回神低頭,只見右手無名指指尖正往下滴著血,而在血滴之下,是一根斷裂的琴絃。

這五十絃琴是他誕生時的伴身之物,就算他如今沒了仙軀,這琴也仍舊是一件神器,只要他魂魄尚存,基本上就不會有什麼損壞,如今卻斷了一根琴絃……莫名地,心口陡然沉悶起來,悶到有些疼。長琴不由站起身,望向若木城方向——

如今他在這世上仍有所牽掛的存在,都在那個方向了。

下一刻,一股強大之極的力量波動自若木城方向湧來,彷彿有什麼蘊含了無盡力量的核陡然爆裂炸開,不受控制地向四周逸散,來勢洶洶,勢不可擋,所過之處,剎那間天塌地陷。

然而,明明是一股足以毀天滅地的可怖力量,及至身邊才讓人覺得其實非常溫和,甚至到了溫柔的地步,而這股力量本身也並非是為毀滅……

洶湧澎湃的力量衝到身上,就連長琴都不由地微微曲了下膝蓋,彎腰低頭。

然後他就看到原本光禿禿的荒涼土地在這股力量的洗禮下覆上一層翠綠,快速地生根發芽,快要風化的動物骸骨也生出一層皮毛,隨即睜開眼,抖抖身子,有些迷茫地歪歪頭,隨即撒開蹄子向四周跑去。

而這個時候,長琴也終於意識到這個力量的來源了。

是螢草。

她……她在做什麼?!

心裡突然慌了起來,手忍不住發抖,長琴終於顧不得身上的天罰,毫不遲疑地往若木城而去。

若木城。

城主門前寬闊的場地中站滿了人,城中百姓幾乎全都聚齊了,圍成個圈,神情有愧疚有惶恐,心情複雜。

而被圍在人群中間的,有幾個昏迷不醒的人類、一條神色兇悍猙獰的黑龍,神女獻以及被獻摟在懷裡氣息奄奄的螢草。

即便是普通的人類也能看出來螢草此時狀態非常不好,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時白到透明,整個人虛虛散散,彷彿下一秒就會化為碎片消失,唯獨從唇邊蔓延至胸前的一大灘血色格外鮮豔,鮮豔到刺目。

長琴趕到若木城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這位平時素來是溫煦文雅的琴師瞬間便紅了眼眶,目呲欲裂,環視一週,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讓長琴能夠勉強維持住最後一絲理智的唯一理由,便是以螢草的本事,在場無人能傷得了她。

“是這些人類……”慳臾朝人群抬了抬下巴,見他們畏懼地往後縮了縮,不屑地哼了一聲,努力壓下一身煞氣,冷冷道:“這些人類在虐殺你們的弟子,螢草為了救他們……”

聽到虐殺,長琴眼神一涼,冷冷地瞥了一眼四周,果見幾把沾著血的刀散落在四周,再看那幾個昏迷不醒的藥宗弟子,皆是衣不蔽體,雖然粗粗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不過長琴知道這不過是螢草的治癒之光的效果,況且再仔細看看,一個個瘦得都彷彿只剩一把骨頭,還有在治癒之光的治療下仍舊只是微弱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長琴幾乎能夠想象,螢草只能選擇自爆妖核才能救回來的命,到底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態。

實際上,螢草和獻抵達若木城的時候,若木城的百姓們正在對這幾人實行千刀萬剮的刑罰。

有時候真的該感嘆人類的創造力,無論是為了生還是為了死,總是能夠展現出讓神靈都敬畏的能力。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還要從長琴他們剛離開若木城時談起。

那個時候,長琴一步步走出若木城,所過之處草木枯萎蟲蟻不存,而他所離開的若木城卻瞬間枯木逢春、枯禾豐收,兩相一對比,若木城百姓不難總結出長琴便是這一切的禍源,倘若不想再經歷之前經歷過的災難,就要遠離長琴,有多遠離多遠——實際上要不是他們都知道長琴和螢草的戰鬥力有多高,他們甚至還想替 神屠魔。

而遠離長琴,第一步就是毀掉長琴和螢草所建立的藥宗。

也不是沒有人反對,尤其是那些選擇留下若木城的藥宗弟子,他們很清楚,螢草留在藥宗裡的東西能夠讓他們更好的活下去。可是在經歷過之前地獄般的洪水和乾旱後,正享受著眼下的風調雨順的人類不敢再冒任何風險,更何況,並非是所有人都有學醫的天賦,那些曾經被螢草拒之藥宗門外的人類愈發萌生出對藥宗弟子們的不滿,並將這份不滿披上一層“對神不敬”的外衣,竭盡所能地抨擊對方。

毀滅往往比創造更簡單爽快,也更容易叫人上癮。

在熊熊大火將藥宗燃燒殆盡後,毀滅者們又把目光投放在留下的藥宗弟子身上,然後是當初想要跟著長琴一起走卻又臨時反悔的普通若木城居民身上。

痛痛快快地把這些所謂的“逆神者”殺了以後,正空虛的時候,跟著螢草長琴他們離開的幾個藥宗弟子回來了。

這一次,已經有些冷靜的劊子手們不再滿足於痛快的屠殺,以“祭神”的名義,選擇慢刀子一點一點將人凌虐致死。

而這一次千刀萬剮,正是他們給神、給上天上交的一份誠意滿滿的禮物。

當然,並非所有人類都這般性情殘酷,只是從他們選擇旁觀開始——不管是因為刀落不到自己身上的冷漠還是反正我沒有動手的偽善——他們就已經成了幫兇,早就放棄了說話的權力。

螢草他們趕到的時候,本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藥宗弟子們其實差不多都剛剛停止了呼吸。

也許這些人都只是普通的人類,生老病死,總歸有一死,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隨隨便便就又能找到一群差不多的人類。

可每一個人到底都是不一樣的。

這些人陪著螢草和長琴,從一株小小的藥苗開始,一點一點地試驗著摸索著、努力填補這個時代醫學的空白;洪水時整宿整宿不睡覺,只為研究出對抗疫病的良藥;即便後來她和長琴被驅逐出若木城、長琴被證明確實是災難之源時,他們也仍舊不離不棄地追隨……

所以,她怎麼可以讓他們死呢?

那個很久沒出現的管三不是說了她死不了麼?其實就算死了也沒什麼所謂,反正……她也活得挺久的了,至少比這些人類活得都久。

再然後,便是毫不遲疑地自爆了妖核,釋放出最為純粹凝實的生的力量。

這樣的力量,便是死人也能給你從地獄拉回來。

長琴想不到這麼多,但至少眼前的情況他能猜出七七八八。

目光沉沉地再次環視了四周一眼,心中第一次升騰起對於人類這種生物的厭惡和恨意。

妖核自爆,就算他不是一個純粹的妖怪——甚至稱不稱得上是妖怪都說不好——也知道,螢草現在還能保持住實體,大約是獻給了她一點神力,她非常不好,也……

不會好起來了。

長琴攥緊了拳頭。

正在這時,螢草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後喚道:“長琴……”

長琴顧不得太多,立刻跨步過去,在螢草跟前半跪下來:“嗯,我在。”

“你……咳咳……你幸好來了……咳咳……不然這個東西……”螢草說著,攤開手掌,一抹半灰暗半嫩綠的光在她掌間旋轉跳躍,似乎想穿透掌心進入螢草體內,卻無論如何也不得其法。

“這是……你的妖核?”長琴立刻認了出來,隨即沉下臉:“你還在磨蹭什麼!還不快吞下去!”——雖然只剩了一半,但畢竟是妖核,即便會讓螢草變得脆弱不少,至少還有一小半妖力,還能維持妖形而不是……

“給你的。”螢草卻一把將妖核塞進長琴手裡,然後用力握住他的手,不許他放開:“別……咳咳……別放手……放手……你放手我就走……咳咳……給我留點時間跟你、跟你們說說話……”

看著螢草祈求的目光,長琴胸口又悶又酸,他又何嘗不想螢草在這裡多留一會兒……只要把妖核硬給螢草塞回去,她大概就能一直就在這裡了,可是長琴此時並不敢這麼做……他總覺得……總覺得他一旦鬆手,螢草就真的會不見了。

手心裡的妖核柔軟輕盈還帶著一點微微的沁涼,然而握在手裡卻是沉重滾燙,握不住還有些灼人。

長琴忍不住放緩了聲音:“我不鬆手……螢草你想說什麼,慢慢說,我聽著。”

“嗯。”螢草艱難地點了點頭,但仍舊用雙手包著長琴的,免得他又把妖核塞回來:“我想了很久……咳……一直想不到解決天罰的方法……咳咳……直到、直到剛才救藥宗的弟子們……我妖核裡的本源力量生,正好能夠抵消掉你身上的死相抗……咳……所以你只要、只要拿著它……就好。”

“其、其實最好的方法……是、是你吞下、吞下妖核……只是這樣一來……咳咳……你就徹底變成妖怪了……咳咳我知道、知道你們這裡妖怪一直是低等的,你們看不起妖怪……所以、所以你只要放在身上應該就、就可以了……”

螢草說著,微微轉了轉眼睛,目光從長琴身上轉到慳臾身上,最後是獻,努力翹了翹嘴角,笑道:“你們、你們笑一笑啊……咳咳別拉著、拉著個臉……我……我可不想、不想以後只能想起你們這副樣子……放、放心好了,我、我不會死的,我一定會努力地活著,我可是、可是這世上最堅韌、最堅韌的草妖啊……我……抱歉、我撐不住了……再、再見——”

飄忽得幾乎讓人聽不到的一聲“再見”落下,獻只覺得懷裡一空,長琴則是覺得手上的一鬆——

螢草已經徹底變得透明,隨即化作一簇碧綠的火焰,消失不見。

太子長琴展開手掌,在那抹綠意飄走之前再度合攏,握緊。

獻忍不住捂住嘴,無聲啜泣,眼淚滾出眼眶又很快蒸發不見,慳臾有些煩躁地甩了甩尾巴,將夯實的地面砸得塵土飛揚,駭得四周的人類又往後退了一大步,生怕他一張嘴就把大家夥全吞了。

相比較起來,倒是長琴最為冷靜,俊秀的面容此時冷得彷彿一潭古井,就連慳臾都忽然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了。

握著螢草留下的妖核,長琴想了很多。

想他剛由女媧娘娘命魂牽引術獲得真正的神識;想他懵懵懂懂間只知彈琴,娛人更是娛己;想他結識慳臾,自此五十絃琴再也不是僅僅為自己而奏;想他失去慳臾後,孤獨寂寞孑然一身;又想他轉世為人,幾番輪迴歷盡冷暖嚐遍百味……他經歷得已經足夠多了,多到他以為自己早就看破這世間的一切,除了慳臾和這柄琴再無任何執念……

其實不是的。

螢草說的對,他一直看不起妖怪。

妖是什麼?妖是邪,是低等,是一眾神魔盡皆鄙薄的存在。

當然,螢草不弱,比起他所知道的妖,其實更像個人,或者是仙靈,所以他一直沒有把螢草與妖怪等同,沒有瞧不起螢草,卻是實實在在的從未想過去做一個妖怪,就算披著一身妖皮,自稱為妖的時候也始終帶著一股自嘲。

可實際上,妖又如何呢?

高高在上的仙神沒那麼高潔仁慈,柔弱的人類也並非都是那麼善良美好。

經歷了那麼多,他不是早就該清楚了嗎?

他又何必堅持著那點可憐的所謂的為仙神的執念,寧願承受伏羲降下的天罰,也要做一個仙或者神呢?

慳臾呆呆地看著長琴,他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完全看不出來長琴的心思,就連最簡單的喜怒哀樂都看不出來,這讓他有點擔心。

就在這時,長琴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一人一龍四目相對。

然後慳臾就看到長琴衝自己露出個笑容。

那是一個十分輕鬆的笑容,讓慳臾恍惚回到了數千年前,榣山下水邊的那個小小的自己身上。

下一刻,世界再度地動山搖。

熟悉的力量波動再次迸發。

而這一次的迸發只持續了很短暫的時間,這股力量很快就被控制住,迅速撤回,集中向長琴身上——

素色的髮帶鬆開,飄然落下,失去束縛的烏黑長髮自然垂落,深幽的綠色自發頂蔓延,直至髮梢,肉色尖角頂破額頭的皮膚,緩緩探出頭來,迅速長成三寸長,褐色的眼睛彷彿遊過一片片綠色嫩葉,彷彿對自身的變化毫無所覺,長琴伸出手,五十絃琴緩緩現身……自然也不再是過去的模樣,琴身猶如枯木逢春,向外伸展開幾隻柔嫩的枝椏,結出小小的黃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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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慳臾愕然地想要問什麼,卻見長琴背後驀地出現一道黑洞——仔細一瞧,那竟是一扇門。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是慳臾莫名就是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什麼。

對於這扇莫名出現的詭異的門,所有人類都畏懼地遠遠地退開了。

長琴似有所覺地轉過身,隨即微微笑了起來:“妖門啊——竟然把它開啟了。”

“妖門?”這麼一番折騰,之前被螢草救回來的幾個藥宗弟子此時也都清醒了,愣愣地看著長琴身後的門:“什麼是妖門?”

“……通往妖道之門。”

一個冷清的女聲自門內傳來。

隨後,一個穿著奇異服飾的女子出現在妖門入口,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只能看到蒼白得彷彿從未曬過陽光的半張臉,正如她的聲音,緊抿的唇線顯出幾分冷漠不近人情。她走到妖門處便停了腳步,語氣依舊淡淡的:“凡是透過此門者,皆將墮至妖魔之道。”

長琴笑了笑:“你是來攔人的?”

女子抬起頭打量了長琴一會兒,似乎有些困惑地停頓了半晌,隨後緩緩地搖了搖頭,略側身讓出一條路。

長琴抬腿欲進,後擺卻突地被拉住,回頭,果不其然是慳臾。兩步走到慳臾身前,抬手撫了撫對方大大的腦袋:“沒關係的。不管是仙還是人類亦或者妖,我永遠都是我,永遠都是慳臾最好的朋友。”

“那我跟你一起。”

“先、先生……我們也要一起。”

——卻是那幾個被螢草救下的藥宗弟子,他們互相攙扶著站起身,略帶祈求地看著長琴。

妖界什麼的……聽起來確實有點可怕,但再可怕,大概都敵不過自己的同類前幾天對自己做的事情了吧?

最後獻左看看右看看,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地道:“你們都要去妖界,那那那那我也去!”

長琴沒有勸阻,只深深地看了眾人一眼,率先轉過身,大步踏進漆黑一片的妖門。

慳臾緊隨其後,再是藥宗弟子,最後是獻。

經過那莫名出現的女子身邊的時候,幾個人類本還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肩膀,但見對方確實沒有阻攔的意思,便大步跟了上去。

螢草重重地落在地上,摔得她不由地連續嗆咳了好幾聲,隨後久違的彈幕爆炸一般在眼前刷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螢草你怎麼這麼蠢啊!”

“氣skr人!垃圾系統!主播都看不到我們發的彈幕了!”

“沒有彈幕算哪門子的直播哦。”

“看在長琴好好活著了我原諒這個辣雞平臺了= =”

“螢草爸爸最後爆帥啊!”

……

除此之外,還有管三的聲音在耳邊怒吼著:“你長能耐了啊!連妖核都敢給我爆!你也不怕回不來了!臥槽你這特麼要是回不來了是我們直播平臺的鍋啊!會被查封的啊!查封你懂嗎!懂嗎懂嗎?!現在的小姑娘真是一點ac數都沒有……”

見管三陷入碎碎念,螢草揉了揉耳朵,正準備看看長琴他們那邊怎麼樣了,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對:“……誒?我的妖力……”

“還妖力呢!”管三沒好氣:“你妖核都爆了,能活著回來都算是檢回來一條命算賺了你懂不懂!能給你留點妖力那還是因為那個世界靈力充沛,這下好了,就這麼一點點妖力,下個世界你再這麼浪一下試試看?”

螢草也知道自己當時爆妖核的舉動確實有點欠考慮了,但是當時那個情況,根本也容不得她多考慮,那幾個人類就快死了,或者基本就等於已經死了,除了妖核裡最精粹的妖力,根本沒辦法把他們救回來。她也知道兇險,畢竟在那個世界她完全聽不到管三的聲音,看不到彈幕,到底跟管三還有沒有聯絡、對方還能不能保證自己的命她完全沒數,只是如果重來一次、給她時間讓她考慮的話,她大概也還是會做這個選擇。

不過話也說回來了……在那個世界,她為什麼聽不到管三的聲音,也看不到彈幕了呢?

聽到螢草問,彈幕立刻亂七八糟的給她吐起槽來:“因為這系統垃圾唄。”“辣雞網站,遲早倒閉。”……

“這不是……這不是……”管三也底氣不足地解釋道:“這不是你去的世界位面有點高麼?我這個位面產出的東西被那個世界的天道阻隔了……就……”

螢草聽不太懂什麼世界位面之類的東西,不過大致還是明白了管三的意思,就是把她送來送去的這個法寶檔次太低了,被人家擋在世界外面了。

不過這個對螢草來說並不是特別重要,她還是更想知道——

意念一動,眼前果然出現任務介面:

主線任務進度:42/99

詳情:太子長琴、慳臾

間接獎勵:歐陽少恭、百里屠蘇(韓雲溪)、風晴雪、尹千觴(風廣陌)、巽芳

看到太子長琴果然出現在了任務裡,螢草抬頭,看向水幕。

此時水幕中的場景已經從妖門轉到不知道了哪裡,大概是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了吧,人間界開始流傳一個傳說,說是有一個妖怪,有說是琴妖,也有人說是樹妖,甚至還有人說不是妖怪是神仙,總之這個妖或者仙吧有個很厲害的本事,他會彈琴,而他的琴聲帶著治癒和復生的能力——枯木聽了能夠立刻重現生機發芽開花,受傷的人,不管是多大的傷勢,只要聽一聽他的琴聲,就能立刻恢復,到了後來甚至還有人說他能活死人肉白骨。

“什麼活死人肉白骨……就連螢草當年爆了妖核也只是把還沒死透的你們師兄們救了回來而已,告訴那些人類,命只有一次,死了就沒了。”

種滿了綠植的院落裡陽光正好,一身白衣的碧發男子蹲在藥田裡,一邊整理著藥苗,一邊隨口囑咐了一旁侍候著的妖怪。

“知道啦先生!”生著鹿角長著牛蹄還人立而起的妖怪笑嘻嘻地應下來,而後又有些猶豫地道:“對了先生,我師兄們說我們的那位宗主現在還活著,是真的麼?不是說妖核一旦破了……”

“說了多少遍還活著你們怎麼總不信呢?”一身黑衣的小少年蹦跳著跳進,聽到對方的話立刻不耐地挑了挑眉:“你以為螢草跟你們一樣麼?不就是爆了妖核麼……”

那妖怪不敢反駁,只縮了縮肩膀,訥訥應是。

“慳臾!”碧發男子有些無奈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螢草應該是別有奇遇,你們還是要保護好自己的妖核的,真爆了我也沒轍。”

“弟子明白。”

已經能夠化成人類少年的慳臾笑眯眯地蹭到長琴身邊,一會兒摟摟腰一會兒蹭蹭臉,搞得長琴連動作都施展不開,不耐煩地推了推他,口中道:“你既然已經化成人形了,以前龍形的小動作就趕緊改了罷,讓人看了笑話。”

“我們是妖怪,人類怎麼看跟我們什麼關係?”慳臾鍥而不捨地繼續蹭蹭:“牛鹿他們不笑話不就行了?”

長琴下意識地看了那名為“牛鹿”的妖怪一眼,果見他一臉懵懂地看著這邊,似乎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些妖怪都是傻的,當然不會覺得不對!長琴不由扶額,隨後還是努力推了推慳臾:“別鬧了,耽擱我做事。”

“那就先不做……”眼看長琴還是不讓自己蹭,慳臾轉了轉眼睛趕緊丟擲一個訊息:“對了,我剛聽獻說……始祖劍好像有訊息了!”

果然,一聽這話,長琴沒心思整理苗圃,也不急著推開慳臾了,神色凝重道:“在哪裡?”

“好像在一個什麼烏蒙什麼谷的,也不確定是不是始祖劍,反正聽說那邊鎮壓了一把兇劍……”

沒等慳臾說完,長琴立刻正色道:“行了,我們這就去走一趟。”

……

“臥槽長琴找始祖劍幹嘛!”

“嘻嘻搞事情啊我喜。”

“媽耶這裡我站慳臾x長琴,年下攻誒!”

“少年慳臾真可愛。”

“始祖劍……咋那麼耳熟?”

“啊啊啊啊嗄長琴慳臾我磕爆”

“emmmmmmm我百度了一下,好像是把能弒神殺魔的劍。”

“沒錯,唯一傷了伏羲的劍,赤雞”

“搞事搞事.jpg”

“前面的,逆了【冷漠.jpg”

“就只有我一個關注點在烏蒙什麼谷上嗎?”

“明顯就是烏蒙靈谷嘛……又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點,屠蘇還不定出生了沒呢。”

“想繼續看下去……”

“想看+1”

……

然而現實卻並不允許他們在繼續看下去了,螢草突然面色一白,身子一軟,手下意識地往前一伸想要扶住牆壁——然而在她面前的是數之不盡的水幕,甫一觸及,便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於是在管三“糟了沒了妖核這個空間妖氣和靈力有點不太夠了啊”的吼聲和最後一條“???我說你們都不奇怪麼……長琴為啥那麼篤定螢草沒事?”的彈幕中,螢草再度完成了世界轉換。

古劍世界,回到之前長琴剛踏入妖門時——

待所有人都走了進去,那女子又在妖門附近稍待了片刻,確定再無人想進,便一揮手,妖門便悄無聲息合上。她正欲原路回去的時候,前頭漆黑的道路上傳來慳臾的聲音:“……妖界也不知道啥樣,好不好玩,要是螢草還在就好了……對了等到了妖界,你準備幹什麼啊長琴?”

長琴?

女子微微一怔,隨即揚聲道:“閣下可是太子長琴?”

長琴聞言停下腳步:“正是在下,姑娘可是有什麼事?”

“代媧皇娘娘給你帶句話。”那女子語氣突然變得溫和了幾分。

媧皇娘娘?是……女媧?長琴心中:“什麼話?”

“娘娘活得太久太久,過去的很多事她都記不住也記不清了。只是前段時間娘娘突然夢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紫宵宮聽道的往事……她的這句話,是小姑娘似乎託她轉給閣下的——”

——我現在過得很好很開心,所以長琴你不用掛念我,你只要好好活著,最好活得比誰都開心自在,氣死那些看你不順眼的人。

“……那個小姑娘叫什麼?”長琴只覺得心跳陡然加快起來。

“抱歉。”那女子略一頷首:“娘娘說她不記得了,也不記得那小姑娘生得什麼模樣,只記得這句話了。”

“我知道了,勞煩媧皇娘娘費心了。”

那女子搖搖頭,隨即轉身離開。

長琴目送著對方走遠,而後也轉身,往妖界而去。

慳臾敏銳地留意到,對方的腳步變得更加輕盈,心情也變得極好,就連聲音都輕快了起來:“慳臾,你討厭伏羲麼?”

“唔……還好吧。”翹起龍尾搔了搔腦袋,慳臾回道:“又打不到他,討厭也沒用啊。”

“會有用的。”長琴側過臉,堪稱頑皮地衝他眨了眨眼:“之後,陪我一起搞點大事吧。”

慳臾歪歪頭,爽快地應下:“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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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這個結局早就想好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寫,又卡文又忙著畢業找工作,反正就是平時有點累,也懶得寫,磨磨蹭蹭現在才寫完,也不想檢查了,好久沒熬夜,困死了,就這樣發出來吧。

最後,這個故事我會努力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