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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元歡微愣,有些詫異地抬眸,不明白為何三言兩語間這人就變了卦,她三根蔥白的手指頭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上的青蓮圖案,不過是須臾之間,便被上頭的溫度熨出觸目的紅來。

羅笙忍不住又瞧了她兩眼。

元盛見嚴褚下了令,急忙躬腰上前,笑著從她手裡接過那茶盞放在小幾上,道:“公主,請隨老奴來。”

元歡眉頭淺淺蹙起,她雖失了憶,卻也不傻,直覺這兩人所說的事與自己也有些關係,但嚴褚讓她出去,便該有他的道理。

他總不會傷害她的。

思及此,元歡的心驀地安定下來。

她挪了挪身子,下一刻便被踱步進來的清茶攙住了胳膊,夜風拂進內殿中,青竹香鋪天蓋地襲來。嚴褚起身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抬手撫了撫她烏黑的發頂,帶著些安撫的意味:“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朕隨後就來。”

元歡眼眸一亮,低頭頷首,從喉嚨裡溢位一個怯怯的好字來。

嚴褚凝目細望她神情,突然開口問了句:“怕嗎?”

元歡睫毛顫顫地扇動,嗅到空氣中另一種叫人不喜的木棉味,再回想那人說話時溫潤和煦的聲音,內心十分矛盾。

嚴褚也不催她,等著她開口回答。

元盛和清茶在一側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不怕。”元歡昂著一張瑩白嬌嫩的小臉,聲音低了兩度,沒什麼底氣地接著道:“只是不喜歡。”

嚴褚沒曾想會等到這樣一個回答,細思過後,不由啞然失笑。

他自然能猜到她口中的不喜歡是不喜歡誰。

隨帝曾有意將元歡許給羅笙做繼室這事,嚴褚早就聽說過,甚至在他將元歡養在瓊玉樓之後,羅笙還玩笑似的同他感慨過這事,說自個已過不立之年,再過些年便是垂垂老者,早就無意續絃,守著亡妻的牌位過日子便是最好的。

平白糟蹋小姑娘,好好的結親倒成結怨了。

羅笙的話,嚴褚懶得追究真假。

說不膈應是假的,但真正叫他消除疑慮的,是元歡自個的態度。每提起羅笙一回,那眉頭恨不得要皺上一天,左右是不待見極了,嚴褚貴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她心裡,自己怕是比羅笙還要不如些。

失憶之後,元歡對所有人對一視同仁,除了他,其餘誰也不認得。因此他便以為,她對羅笙再厭惡,只怕也是想不起來的。

她的確沒想起來,但是自從她聽羅笙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那小眉頭皺得,壓根沒松下來過。

他多少能明白,那是怎樣一種打心眼裡的厭惡和反感,這才導致失憶後仍念念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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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褚聽她親口承認,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麼滋味,他壓了壓嘴角,對元歡道:“去吧。”

待三人的身影繞過屏風,融入黑暗時,嚴褚聽著身後沉穩的腳步聲,轉了轉大拇指上水頭極好的扳指。

自從撞了頭醒來,元歡就待他格外親近,卻避羅笙如蛇蠍。

這是為何?

身為文臣,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幾乎刻到了骨子裡,元歡的表情又沒有太過遮掩,羅笙自然將她當時的情緒變化瞧在了眼裡,他眼底翻湧著墨色,沉吟片刻後卻溫聲接著方才的話題,問:“皇上懷疑羅府庶子是那群人中的一員?”

“有所猜疑,但尚未證實羅府與他們有什麼勾搭牽連。”嚴褚眸光極冷,褪去方才溫潤的表象,聲音裡像是摻了冰渣一般:“朕已著手派人去查,這段時日你也盯著些別的地方,每日進出京的人員都嚴些盤問,再留意最近在京都活躍起來的世家,但凡覺著有異常的,嚴加監管,及時上報。”

羅笙自然知道這事的重要性,兩人又聊了些如今的局面態勢,眼看月至中空,羅笙朝嚴褚抱拳,準備出宮回府。

走了幾步後,他不知想到些什麼,停下步子,回頭朝嚴褚輕聲道:“皇上,最遲明年開春,皇后人選也該定下來了,也是安定朝堂,穩固人心,有利社稷。”

嚴褚手搭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聽了這話,如同沒聽到一樣,只漠然抬手朝羅笙掃了掃。

後者無法,在心底遺憾嘆息了一聲,大步融入庭外月色中。立後不僅是國事,也是帝王的家事,而成武帝,慣來不喜人對皇家私事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有些事略略一提還好,強調重複的次數多了,反倒適得其反。

其餘的事,便留給宮裡急得上火的太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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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的夜裡,高聳入雲的樹冠中,一兩聲寂寥悲鳴響起,涼風習習,那聲便在風裡被無限延長拉伸,拖出長長的尾調。

建章宮偏殿的小側門前,月光撒下如水紗幔,元歡命人端了椅子坐在庭前,雙眸睜得極大,目光所及,仍是一片黯淡無邊際的黑,她瞧不見今夜美好的月色,瞧不見漸漸厚重堆疊起的雲層,也瞧不見周邊人的臉。

羅笙走後,嚴褚尋到此處,見到眼前的場景,黝黑的瞳孔微一縮,在他自己還未反應過來時,腳步聲便已下意識的放得極輕了。

“……咱們在庭前的小院子裡坐著,現已是亥時,月光照著,無需提著燈籠照明,周圍的一切都能看清……”

清茶半彎著身,附在元歡耳邊低低絮語,一些再稀疏平常不過的東西,元歡卻聽得十分認真。清冷冷的月光下,她側臉垂下幾縷烏黑的髮絲,被風一吹,露出精緻的臉蛋以及小半截瑩白似玉的脖頸,柔和得像一湖春水,精緻如同一副古畫。

嚴褚無聲行至幾人跟前,清茶和桃夏行了個禮,識趣的沒了聲音。

初冬的夜裡,饒是穿了小襖,在風口坐上一會,也是極冷的,元歡身子不好,連著咳了幾聲後,聲音裡儼然帶上了些鼻音。

嚴褚臉色沉下來,二話不說將她小身子撈起來攔腰抱起,大步進了內殿。

這一抱,他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懷中的人兒倒是老老實實地勾著他的脖頸沒有亂動,只是那重量著實輕極,他手環過她的後背和腰身,因此也能清楚地感受得到那背上硌人的骨頭,以及彷彿一掐就斷的細腰。

她這樣瘦,這樣脆弱。

從前就不把自己身子當回事,原以為現在會聽話一些,沒成想這可惱的性子竟是絲毫沒改,腦後的包還沒消,天天喝著藥補著身子呢,若再來個風寒,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人更遭罪。

這男人心思千迴百轉,面上卻一丁點兒也沒顯露出來,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樣,元歡將腦袋埋在他胸襟前,輕而又輕地蹭了兩下,糯聲糯氣地問:“我與方才那人,可是曾有過什麼過節?”

說話間,兩人已回了正殿,殿中暖和,薰香的青煙升至半空,嚴褚冷著臉將人放到黑漆琴木椅上,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般,直接轉身對清茶等人吩咐:“扶公主去沐浴。”

沐浴更衣後,元歡又在嚴褚眼皮子底下喝了碗薑湯暖身茶下肚,頓時來了睏意。

小小的人兒秀髮鬆散,如海藻般披在肩頭後背,她掩著唇打了個哈欠,眼角登時溢位兩顆晶瑩淚珠。嚴褚也才沐浴完,見狀無奈,拿了條帕子俯身將那點點溼潤擦盡,卻在抽手之時,被一隻溫熱小手悄悄纏上。

這手的主人也不說話,就睜著一雙迷濛大眼朝那竹香的方向看,嚴褚將手裡帕子丟在小几上,有點漫不經心地道:“也沒什麼,只是從前,你與他險些成了夫妻。”

有些人就是如此,面上越是滿不在意,心底越是發酸發痛。但他畢竟不是無腦的昏君,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下的命令,誰也無法忤逆,也不會遷怒於誰。

元歡聽了這話,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美眸,臉上的血色被嚇得褪得乾乾淨淨,半晌,她回了神,又聽不見嚴褚說話,慌亂地揪著他的衣袖扯了兩下。

“我雖記不得從前的事,卻也知自個歡喜的人不是他,你莫要生氣。”

嚴褚不為所動地挑眉,從善如流發問:“那依你所言,自己歡喜的是誰?”

元歡偷偷往他那邊瞥了幾眼,小臉漫上一層桃霞,一副顧左右而言其他的小模樣。直到嚴褚從喉嚨裡嗯的反問一聲,壓迫感如山般壓在頭頂,她才極不滿地松了口,聲兒軟糯:“自然是你啊。”

嚴褚的臉上原還帶了點縱容的笑,瞧她手足無措解釋時笨拙又可愛的模樣,就在這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之後,寸寸寒涼下來。

人生頭一回,成武帝被逼得近乎落荒而逃。

撞傷了頭的鹿元歡,比失憶前的鹿元歡更能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