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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當紅藥不知道第幾次在起居室門口撲了個空之後,她和克裡斯多弗照例面面相覷,然後,輕車熟路地一起往前廳的側門趕去。

最近的事態發展似乎不是太妙,博杜安四世愈來愈多地把時間花在議事廳裡,或者在自己的起居室裡召見近臣,或者在他用來辦公的大桌前花費更多的時光,處理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更多的羊皮紙卷。

好在這次會議並未佔據太長時間。紅藥和克裡斯多弗等了一會兒,側門就開啟了,所有人魚貫而出。紅藥這個所謂的異教徒照例挨了好幾記眼刀。不過紅藥早就學會了若無其事,淡化處理。

博杜安四世照例在最後離開議事廳。他走出來的時候,紅藥注意到,最近這些日子,他走得更緩慢了,也跛得更厲害一些。他走的距離也縮短了一些,每次走到長廊的轉彎處,他都要不著痕跡地停下來緩一口氣。跟在他身後,紅藥還能低垂著頭,把情緒都埋藏在心裡,但是忠心又年輕的克裡斯多弗臉上的憂慮卻是藏也藏不住了。

這些日子,紅藥閒來無事,也假意要克裡斯多弗教她一些英文,免得有更多的人像博杜安四世一般敏銳,對她的聽力起疑心。不過克裡斯多弗正直得很,儘管他也明白紅藥曾經跟波斯通譯學過一些英文,他教起紅藥來還是盡職盡責得很。紅藥對他的盡心盡力也覺得頗為感動,不免又多花了幾分心思認真學習,確實也有些小小的進步。這樣一來,紅藥單獨覲見博杜安四世而不需要克裡斯多弗每次都在旁傳譯,也不是一件多麼顯眼而可疑的事了。

這天,同樣是走到起居室門口,博杜安四世就吩咐克裡斯多弗可以退下了。紅藥則跟隨他走進起居室,在外間靜靜等待。不過也許是因為這天他格外疲憊的原因,他並沒有自己拿著藥碗進入內室,而是把紅藥和她手裡的托盤晾在一旁,自己徑直進了臥室。

紅藥有些發愣,暗忖他大概是想先休息或者換衣服罷,於是退到起居室一側的幔帳陰影裡靜候著,儘量不使自己很明顯而突兀地戳在房間正中。

她耐心地等了一陣子,才看見博杜安四世從臥室中走出來。他果然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但同樣的銀質面具還是罩在他的臉上。他走路的方式開始令她有點擔心起來,非常慢,跛得也格外明顯一些。

她知道他如果不是疲弱到了這一步,決不會讓自己的這一面現於人前。從認識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從來都是單薄而瘦弱,在華美衣飾和精緻面具的掩藏下慢慢地朽壞著;然而他總是能夠保有王者的尊嚴與權威,從來沒有像這刻一般疲沓無力。

紅藥忍不住擔心地走上前幾步,卻不知道要不要顯示出自己的關心。一時間她就站在幔帳旁邊左右為難著。

還是博杜安四世首先發現了她。他站住了腳步,向她微微點了點頭,語氣雖然輕鬆,卻帶著一抹掩飾不去的疲憊。

“啊,原來你在這裡。我先前幾乎沒有注意到。”

紅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一想,終究還是誠實地說:“陛下看上去很累,應當好好休息。”

博杜安四世一怔,沒有回應她的話,卻轉而走向那張長桌旁,坐在椅子裡,伸手拿過幾卷羊皮紙展開。

紅藥愣了一下,意識到他還是要回去工作,暗暗嘆了一口氣,只得把托盤端到桌上,把藥碗徑直擺在他面前。

這個動作或許說明了一點什麼,博杜安四世抬起頭來了。當他看到紅藥倔強地抿著唇,臉上露出一副執拗的表情的時候,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伸手拿起那個碗。

突然,起居室的門被開啟,泰比利亞斯大步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陛下!雷納德又――”

博杜安四世拿碗的動作稍緩,聲音很平靜。

“又搶劫了阿拉伯的沙漠商隊?他做出這種事情來從來不令人吃驚。”

泰比利亞斯停在博杜安四世的書桌前,連紅藥都沒來得及揮退,就急匆匆地說道:“不,陛下,這一次更嚴重!他洗劫了死海附近的阿拉伯村莊……”

那只藥碗砰然被用力撂在桌上,碗裡的黑色藥汁飛濺了出來,沾汙了博杜安四世的白色手套和衣袖。然而他已顧不得注意這些,陡然站起,兩手撐在桌上,再猛然回頭緊盯著自己忠直的導師。

“你說什麼?!”

泰比利亞斯無暇顧及年輕的國王難得顯現出來的怒意,匆匆向博杜安四世施了一禮,語速飛快地續道:“陛下!雷納德簡直無法無天,鬼迷心竅!他……他不但派人洗劫了死海附近的阿拉伯村莊,而且還派了海盜對阿拉伯的聖地麥加進行攻擊!阿拉伯人打退了他的攻擊,但是他對死海附近村莊的洗劫和對阿拉伯人的聖地毫無尊敬的行為,已經大大地激怒了撒拉丁!您和撒拉丁簽訂的和約即將淪為一紙空談――”

砰的一聲,年輕國王那只殘缺的左手重重擊在書桌上。紅藥看到了這一切,也看到了一向冷靜沉穩的泰比利亞斯那混合了焦急和憤怒的模樣。慣於在面具下沉默的博杜安四世這一次再也無法不動聲色地處置這一切。

“他怎麼能夠……!”博杜安四世從喉嚨裡擠出來的這一句話聽起來更像是憤怒到極點的沙啞的嘶吼。

他締結的這場和平極端脆弱,他只想趕在一切都來不及之前實現他的信仰和他的理想。然而他這些愚勇好戰的敗類臣下們卻只會以一種愚蠢而血腥的方式一再挑起爭端,然後被阿拉伯人打得丟盔卸甲屁滾尿流。

撒拉丁不是個肯吃虧的人。這一次他必定得付出點代價才能弭平這場爭鬥。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要狠狠處置一再給他添亂的雷納德,然而聖城裡各方錯綜複雜的關係和態勢已經不容許他這樣輕易地決斷一個重臣的生死。雷納德再愚蠢,也有信服他、追隨他、要保護他的人。雷納德暫時還死不得。

然而作為耶路撒冷之王,博杜安四世想,他自己卻沒有多少個信服自己、追隨自己,肯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也要拼命保護自己的人。所以他的生命就活該被麻風一點點侵蝕掉。即使麻風不來做這件事情,他懷疑他手下那些蠢貨們做的事情也會把他更快地推向死亡。

難道他們看不到他的努力麼?難道他們就一定要把他的王國像他的軀體一般整個腐蝕毀壞掉,把他身後的真十字架浸在不必要的犧牲和鮮血中,把這座浸透了他無數心血生命的聖城變為穆斯林大軍鐵蹄下的廢墟,才夠麼。

這個念頭令他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他全身一陣冷一陣熱,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彷彿全身每個潰爛的傷口都在向外流出膿汁,更快地腐蝕掉他的生命。

他覺得他的心臟跳到了咽喉裡,先是砰砰地像要震碎他的喉管,然後又沉寂下來,堵在他的喉嚨口,使得他的呼吸都被堵塞了。他張大了自己的嘴,卻發現自己還是難以呼吸。他就像一條離了水的垂死的魚一般,睜大眼睛,按住咽喉,徒勞掙扎,卻呼吸不到半點新鮮的空氣。他感到腳下的地面劇烈搖晃起來,繼而大地崩塌,四分五裂,他陷了進去。

紅藥充滿恐懼地望著博杜安四世在自己面前倒下去。那場景是她從來不敢去想的,然而一旦發生在她眼前,卻刺痛入骨。她全身的每一處都叫囂著瘋狂的疼痛,那種疼痛甚至在一瞬間幾乎從她眼裡刺出和著淚的血來。她瞪圓了雙眼,身體早於意念一步作了反應,及時撲上前去,趕在博杜安四世的整個身體撞到桌角之前的一霎那用力架住他。

她的雙臂因為過分用力而發著抖,有那麼短短的片刻,在泰比利亞斯衝上來幫忙之前,他的身體的整個重量都壓在她細瘦的肩膀和軀體上。他比她想像中還要輕一些,長年的病痛已經消磨掉了他的一部分軀體和健康的重量。這個念頭令她的心驟然漲痛起來,突突地像要跳出胸口,跳在她的舌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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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比利亞斯很快反應過來,大步上前,從紅藥的肩頭接過博杜安四世昏厥的軀殼,一邊大聲呼喚著僕役,一邊將國王架進了臥室裡。他的個子很高,身材也很偉岸,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將他昏迷的學生半架半扶地送進了臥室,迅速安置在那張大床上。

很快有很多人聞聲趕來了,頓時間國王的起居室和臥室裡擠滿了人。僕役們默不作聲地來來去去,御醫很快趕到,和僕役們一起預備好了要用的東西進行急救,像是一架運轉精良、訓練有素,見慣這種場面的機器。

紅藥仍舊停留在國王的書桌旁,直到一個人影在她身旁停下來。

西比拉公主的手裡牽著自己和早逝的前夫所生的兒子――一個金髮碧眼,極為漂亮可愛的小男孩,正站在那裡。

西比拉公主冷哼了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紅藥跟隨克裡斯多弗學習英文的事情,在這宮廷裡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此時西比拉公主用了淺顯的英文,問著顯然是在場的知情者的紅藥。

紅藥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泰比利亞斯大人為陛下帶來了一個令他吃驚的壞消息……”

西比拉公主顯得有絲驚奇。“壞消息?”她想了一想,又道:“陛下就是因為這個壞消息,氣得暈倒了?”

紅藥低聲說:“……我想是吧。”

西比拉公主往臥室裡張望了幾眼,又問道:“什麼壞消息?”

紅藥拿不準是不是應該在他們國家的內政問題上多嘴。最後她勉強地說道:“我不是很懂……想必泰比利亞斯大人更適合回答殿下的問題。”

這個回答在西比拉公主看來並不滿意,但她對紅藥生硬的文法也無計可施,哼了一聲,她鬆開自己兒子的手,對紅藥說道:“可否請你把小王子送出去?這裡太亂了,他不適合留在這裡。”

紅藥默然頷首,而小王子也頗為善解人意,並沒為難她,向自己的母親苦纏著要留下來等等,只是回頭望了一眼臥室,就走向起居室門口。

紅藥緊隨其後。出了起居室的房門,她靜靜地跟隨著小王子,走在長廊上。

這個已經被預設內定為下一任王位繼承人的小男孩,不但長得聰明漂亮,且教養得也極好,待人彬彬有禮,舉止合宜。紅藥之前也見過他幾回,他對紅藥的態度倒比他母親的更親切幾分。此時默默地走在長廊上,經過了好幾個轉角,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國王的居所的時候,他突然出聲問道:“舅舅還會好起來麼?”

紅藥左右看看,確定這句話是問自己的。她覺得很為難,最後只好說:“我相信大家都希望是這樣。”

小王子停住腳步,漂亮的藍眸望著紅藥,眼神極其清澈明淨,紅藥可以一眼望到他眼眸裡濃濃的擔憂。

“大家都在說,舅舅有一天就會這樣子倒下去起不來了……我不希望今天就是那一天。”

紅藥怵然而驚。在宮廷裡長大的孩子都是這樣敏感而早熟麼?她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只能儘量做出誠懇的表情,溫聲說:“不會那樣的。”

小王子偏著頭,眼神裡寫滿了懷疑的神色。

“有時候我很想相信你帶來的藥對舅舅是有幫助的……可是為什麼舅舅不能好起來呢?”

突如其來的哽咽堵塞了紅藥的喉嚨。這是某種她未知的傷痛,就這樣突然地襲擊了她。紅藥垂下視線,不敢再看小王子那雙明澈的眼睛。因為她每次看到小王子的時候,都會想,也許面具下的博杜安四世在年幼的時候,也有這麼一雙靈動明澈,無畏無懼,如同晴空一般的眼睛。

紅藥輕聲說道:“我會盡力。我一定會。我不會容許自己就這麼放棄,即使我必須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