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 發現自己在一個空曠的房間裡,一面玻璃牆將他與外界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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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面積不小卻很簡陋, 幾乎沒有任何傢俱或是陳設, 連睡的床都是類似於榻榻米那種鋪在地上的, 愈發顯得空曠。
除了地鋪之外就是灑了滿地的紙張,他隨手撿起一張,發現上頭佈滿了漫無邊際的線條, 凌亂而煩雜地糾纏在一起,莫名透出了一股子焦躁沉鬱, 瞧的人心煩意亂。
筆跡既熟悉又陌生, 他看了半晌, 卻也沒想起究竟是什麼時候畫的。
怔忡了一會兒, 他放下畫紙,起身, 沒頭蒼蠅似的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裡轉了一圈後,意外地發現門被反鎖了,打不開, 出不去。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被關起來了。
為什麼?這裡是牢房?我是犯人嗎?
他驀地恐慌起來, 本能地想逃離此處, 卻不得其門。
這讓他更加害怕, 且焦慮,他開始頭痛,一開始還像是鈍刀來回地磨, 到了後邊,就彷彿是有人拿著電鑽,野蠻而粗暴地要撬開頭蓋骨。
他覺得自己的頭下一秒要裂開了。
在極度的驚懼與痛苦的作用下,一股旺盛的破壞欲被催生出來,在他的血管脈絡裡流竄,並且愈演愈烈,他試圖透過暴烈的方式轉嫁自己的苦楚。
可這房間裡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承受他的毀壞欲。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屋子裡什麼都沒有。
在瀕臨崩潰的臨界點,他終於忍無可忍,開始狠命地捶打自己的腦袋。
他總覺著,腦子裡似乎藏了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蠶食著他的理智,而他對此卻無計可施。
“啊——!啊——!”
偌大的房間裡迴盪著他慘烈的嘶嚎聲,以至於玻璃都隔不住音,把外邊時刻待命的醫護及安保人員給吸引了過來,他們投向他的眼神憂慮而關切,卻沒有一個人能體會到他的絕望,他只是被當做一個病人,或者是一名瘋子。
他們立即各自行動起來,玻璃牆倏地向兩邊分開,闢出了一條的通道,他很快被幾個人合力按倒,緊接著便被注射了某種藥水。
再然後,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抱著他痛哭失聲。
挨了一針鎮定劑之後,他的頭痛逐漸麻痺,四肢也逐漸無力,就那麼任由她摟著。
很奇怪。
這個女人的面容讓他感到很熟悉,卻怎麼都記不起她的姓名。
就像那張畫一樣。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在發現自己的反常之處後,他也認同自己應該被關起來,於是不再想著逃跑,但僅限於清醒的時候。
在那個奇怪的病發作的時候,他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
只是在這樣的發作犯病過程中,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有了一種特殊能力——在接觸旁人的時候,能夠輕易地知道他們的所思所想,甚至腦海裡能夠浮現出一些不屬於他的畫面。
一開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後來才明白,這是其他人所經歷的場景。
比如說,那個常給他打針的護士,她其實很煩他,要不是為了高額的報酬,才不願天天守著這麼個神經病;比如那個成天盯著他的保鏢,他倒是羨慕他這個神經病,因為他認為他有個好妻子……對,那個讓他熟悉的女人原來是他的妻子。
她盤桓的最多的一個念頭是——“我一定要治好你”。
他對她有感激,有抱歉,也有莫名的恐懼。
他都病成這樣了,連她是誰都忘了,她還是一心想著他,他自然是動容的,可對方的信念實在太堅定了,以至於變得執拗,甚至偏激。
這樣的偏執,讓他禁不住害怕。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怪病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體表的症狀也越來越明顯,以至於到了後來,他清醒的時間遠遠少於失控的時候,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接近他,包括他的妻子在內。
而詭異的是,他的那種能力也越來越強。
他甚至不需要再透過肢體接觸,就能夠感知他人的意念。
這在他絕望而壓抑的隔離生活中,幾乎成了唯一能打發時間的樂趣。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保守著自己的秘密,不讓別人知道,包括他妻子。
他總覺著,要是讓人曉得了,他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瘋子,而是一個危險的瘋子,會被當做異端的那種。
可前面說過了,他能控制的只有清醒時候的自己,一樣的,能保密的,也只有清醒的他。
那個名為張家和的博士,是他妻子請來為他治病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讓他覺得不舒服,乃至忌憚,原因很簡單——張家和是唯一一個他看不透的人。
這個外表平平無奇的男人,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迷霧,將他的窺探阻隔在外。
甚至反過來,他時常有種自己被審視的感覺。
他看起來和善可親,可每次觀察他的時候,鏡片後的視線卻是冷酷又傲慢,像是在看一隻猴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洩露的秘密,很大機率是發病失去理智的時候,自那之後,張家和投向他的目光便格外的意味深長。
他一天天的病入膏肓,暴力傾向也越來越嚴重,在旁人眼中也越來越危險……而張家和對他的興趣,卻是越來越深。
他幾乎控制不住對他的殺意了。
那一天,他在癲狂狀態下,竟然打破了玻璃幕牆,把外邊的人嚇壞了,他們趁著人多想制服他,卻敗在了他出其不意的敏捷和力度上——他長期被禁閉著,就算發瘋的時候也是自殘居多,他們並不知道隨著病情的加重,他的力量也在發生一些隱秘的變化。
他本來只是想踢開那個礙手礙腳的保鏢,可在雙方有了肢體衝突之後,他的喉間驀地發癢,彷彿有一百只餓鬼寄生在那裡,前所未有的飢餓感湧了上來,如同鋪天蓋地的洪水,一瞬間將他淹沒。
他幾乎是本能地張開嘴,要把保鏢的脖子咬斷。
本來他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響了,那些因為悚然的面孔在他身邊一張張地扭曲著,彷彿一出驚慌失措的啞劇,可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鑽進了他的腦子裡:“不行!”
他倏地打了個寒噤,咬著舌尖,生生地止住了。
“不行……”他喃喃地重複著,“不行……”
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驚魂未定的保鏢立刻跑走,再然後,被按倒的就是他了。
他在昏厥前無意中與張家和對視了一眼,對方的眼神如兩潭死水,幽深晦暗。
為什麼非要盯著我?他對他愈發的厭惡。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那天之後,他體表的皰疹破了,開始潰爛,而他整個人,反而長時間地陷入了沉睡中。
他開始做夢,夢境不荒誕也不恐怖,反而很寫實,某種程度上,這更叫人心驚。
他驚醒之後,夢裡的情景還清晰地鐫刻在他的腦海裡。
他忽然有點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夢到了自己的結局,還有許許多多人的……甚至是,這個城市的未來。
絲絲縷縷的寒氣順著脊骨爬上了他的後背,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潰爛停不下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誰知道,在他身體油盡燈枯之時,他的那種特殊能力也進化到了極致——不只是過去,他已經能感知到未來。
他也“看”到了,張家和之後會做出何等瘋狂的事情。
說實話,他這副衰敗的身體,讓他能做的非常有限,直接阻止他是不太可能了,他甚至都未必能活到那個災難爆發的時候——但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在他“看”見的未來裡,會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而那個年輕人的誕生,源於他妻子瘋狂的念頭。
至於那個年輕人的結局,卻是一個謎團,就像張家和一樣,他也是個他無法看透的人。
可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因為那是已經註定好的,那就是——他會在過去見到未來的他。
在那之前,他想為他做點什麼,同時,也是為這個生他養他的城市做點什麼。
於是在一個雨夜,奄奄一息的病人打破了桎梏,逃出了隔離室,他一路上都沒有停留,也不曾攻擊過任何人,他一路向東,來到了夢川著名的烽火機械廠。
他倒在了這個軍工廠裡,臨終前,映進他眼底的是蒼涼的夜空,和銀蛇般的閃電。
光亮劃破黑暗,稍縱即逝,但,終究是有光的。
他露出一個莫測的微笑,帶著這樣的笑容,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
鍾雲從帶著一身冷汗驚醒過來,神智在那一剎那發生了錯亂,他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是鍾雲從?還是肖隱?
夢裡夢外的,到底哪個是真正的他?
“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我也感到很意外。”
他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浮起,溫潤澄澈,像是春天潺潺流過的溪水。
“肖隱……”他顫抖著叫出這個名字,“你不是已經……”
“我是已經死了。”他微笑著告知,“你可以把我看作是一個‘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