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不舒服嗎?”
他抬起眼, 盈盈正擔憂地望著他。
“晚上沒吃什麼東西, 現在胃開始興風作浪了。”鍾雲從勉強笑笑,神色不太自然。
他的不自在顯然被盈盈視為不舒服的症狀之一,她很貼心地起身:“我去給你倒杯熱水吧。”
鍾雲從的愧疚剎那間又湧了回來, 他把人按了回去,自己站了起來:“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你不是還有功課嘛。”
盈盈皺了皺鼻頭,露出了些俏皮的模樣:“好, 那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廚房裡還有吃的, 你想吃什麼就自己拿。”
鍾雲從微笑頜首:“好。”
他出了盈盈的小屋子,沒敢往廚房跑,他沒忘記先前蘇閒他們從廚房裡找出了一顆煮的半生不熟的人類舌頭…不管怎樣, 反正他是沒膽子吃裡頭的食物了。
再說了, 就算他想吃,他的胃也不會答應。
所以他真是出來喝杯水的, 當然了, 更主要的原因是出來透透氣,他此刻覺得自己害的人家小姑娘沒了媽,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他在客廳裡的茶几上看到了個水壺,很老式的鋁壺,想來是用了很多年, 壺身被燒的發黑,完全失去了金屬原本鮮亮的光澤。
他拎了起來,裡頭倒是還有半壺水, 就是冷透了,他也不挑,接了杯水,一口氣喝乾了。
冰涼的液體一鼓作氣湧進了他空空如也的胃,引起了胃的抗議,不過他這時候沒心思去理會那點不舒服,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是來這裡找父親的,結果自己的父親還沒找著,卻害的別的孩子失去了母親。我莫非是個攪屎棍轉世嗎?
鍾雲從十分的問心有愧,他垂頭喪氣地往後一靠,一點也不想回盈盈的房間,想就在這凍的跟冰窖沒啥區別的客廳裡對付一晚上得了。
可惜灌了一肚子涼水的鍾雲從沒一會兒就開始打哆嗦了,他在打了個打噴嚏之後竟然發現有扇窗子沒關,冷颼颼的氣流就是從那個缺口鑽進來的,他打著寒噤走過去,正要關上這小破窗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窗臺上風姿綽約的鈴蘭草。
美麗,卻不合時宜。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浮起。
混亂,茫然,又下意識地感到恐懼。
花匠送出去的花,未必是個“女人”,也可能是一個“女孩”。
鍾雲從的四肢百骸驀地僵硬起來,冷意徹骨的同時,卻又業火攻心。
他終於想起在哪兒見過那個筆記本了。
被兇手帶走的,屬於花匠的日記。
“雲哥哥,你在看什麼?”
女孩幽靈一般出現在他身後,他的喉結動了一下,而後緩緩轉過身。
盈盈一身粉色的睡衣,腳上穿的是同色的拖鞋,清麗可愛,就像那株鈴蘭草。
“不冷嗎?”
鍾雲從關切地看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微涼,但比起他幾乎要凍僵了的手,還是要好些。反而是小姑娘被這麼冷冰冰的一握,似乎有些受不住:“我不冷。”她欲抽出自己的手,沒想到卻被握的更緊了。
她不解地抬頭望了他一眼。
他的眼眸裡彷彿摻進了最深沉的夜色,光線晦暗不明地流轉著,他緊緊地注視著這個女孩,試圖捕捉眼前人的一舉一動。
她忽然放棄了掙扎,朝著他嫣然一笑:“怎麼了,莫非你也對我有意思嗎?”
這個笑容竟然透著與她年齡不符的嫵媚與魅惑,鍾雲從無法再直視這張臉,他別過頭,闔上了雙目。
“‘放心吧媽媽,以後每年的今天,我都會記得祭奠你的。’”
他的聲音很低沉,卻讓盈盈的笑容凝固了起來。
她警覺而戒備地審視了他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知道?”
這是她附在母親耳邊說的“悄悄話”,而他竟然複述的一字不差。
鍾雲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無力地搖頭:“我想知道,你把折刀交給她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盈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莞爾一笑:“我在想,太好了,我們終於都要解脫了。”
“我們?”
“對,我和媽媽都是。”女孩自由的那只手撩了一下頭髮,簡簡單單的動作竟然帶出了別樣的風情,“我們都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鍾雲從看著脫胎換骨一般的盈盈,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她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他的後背冒出冷汗:“那是你媽媽啊,你怎麼忍心……”
“你不懂。”她仍然是微笑,“對我來說,死掉的媽媽才是好媽媽。”
他是不懂,真的不懂,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會想方設法地置自己的母親於死地。
“你很害怕,對嗎?”女孩聲音清脆嬌嫩,一如初見那般,她的翦水雙瞳不知何時蒙上一層淡淡陰影,不復澄澈,她幽幽地凝視著他,一瞬間看穿了他的心。
“你知道嗎?那個混混死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她淺淡的笑容似新月清暈,一字一句,娓娓道來,鍾雲從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人……真的是你殺的?”
“是啊。”她輕輕巧巧地承認了,“說起來,那個人還是我第一個‘試驗品’,我初次下手殺人,並不那麼順利,只是劃傷了他的脖子,還差點被他奪了刀……不過後來,我想到了一個更有意思的辦法。”
她說罷滿眼期待地望著鍾雲從,可後者並沒有如她所願,積極提問,她失望地垂下眼簾,撇了撇嘴:“你可真不捧場。”但很快,她又興致勃勃地繼續往下說:“我把弄到了西城,讓一群飢餓的異種把他一口口撕碎,吞到肚子裡去……這樣是不是很好玩兒?”
鍾雲從沒有理會她狀似天真懵懂實則惡意滿滿的問句,他原本就不怎麼老實的胃,現在更不安生了。
他壓下作嘔的衝動,單刀直入地問道:“‘試驗品’是什麼意思?”
小姑娘聳了聳肩:“就是,那些人啊。”
“你殺人……”鍾雲從難以置信地開口,“是為了做實驗?”
“那你以為呢?”盈盈笑吟吟地反問,“以為我對他們有深仇大恨?”
鍾雲從登時被問住了,因為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其實呢,那些傢伙裡,的確有冒犯過我的。比如那個混混,他曾經是我媽媽的情人,可他卻打起了我的主意。”她聲音淡淡的,“他試圖侵/犯我,後來被我媽媽發現了,她跟他鬧起來,後來被他打掉了一顆牙。”
“還有我們中學的校長,那個老胖子,他是個噁心的戀/童/癖,學校裡無人不知,不過沒人管得了他。他垂涎我也很久了,每次被他色眯眯的目光掃過去,我都想吐。”
“還有那個花店老板,他大概一輩子都沒見過女人,我媽為了賺快錢,勾引過他,他完事之後就後悔了,覺得我媽媽骯髒。可我只是對他笑一笑,就把他的魂兒勾走了,因為她認為我純潔。哈哈哈!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蠢,她是我親生母親,我是她血脈的延續,本質是一樣的,他是怎麼得出那種荒謬的結論的?”
她的笑聲充斥著輕蔑與傲慢的意味,鍾雲從嘆了口氣:“你哪裡是個孩子,你比一百個大人都要可怕。”
“我當然要變得可怕,不可怕的話,我早就被這些人生吞活剝了。”盈盈搖頭失笑,“雲哥哥,你從小就養尊處優,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對弱者的惡意有多大。”
鍾雲從一時無言以對。
“對,你猜得沒錯,我是名異能者。”儘管早已猜到,但在盈盈親口說出之後,鍾雲從還是深感震撼。
小姑娘瞧著他的模樣忍俊不禁:“看看你,果然對‘孤島’很不瞭解,哦我明白了,是閒哥哥還沒告訴過你吧,異能者通常都是八到十歲的時候開始出現徵兆,而我,直到去年年底才出現……已經算晚的了。”
“你知道嗎?在我發現自己竟然身懷異能的時候,有多驚喜?這意味著,我跟著這些庸庸碌碌的人不一樣……我有了力量。”
“可我的異能覺醒的太晚,能力也太低了,簡直如雞肋一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她苦惱地搖著頭,但眉眼很快又舒展開了,“不過我很幸運,遇到了屬於我的契機,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異能得到了最大的提升。”
鍾雲從後脊發涼,他有了個恐怖的猜測:“……難道你是透過殺人提升異能?”
“猜錯啦。”她笑靨如花,“都說過了,殺人只是檢驗我的異能能夠發揮到什麼程度……結果我還是很滿意的,治管局的人,包括無能不能的閒哥哥在內,都被我耍的團團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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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鍾雲從倒吸一口涼氣,“你既然擁有異能,明明可以像蘇閒一樣進入治管局,成為治安官,那樣的話就沒人可以欺負你們了,為什麼要……”
“成為治安官,保護那些庸人嗎?”
盈盈冷淡的反問讓他怔住了:“這樣……不好嗎?”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她又微笑起來,“我也曾經崇拜像閒哥哥這樣實力強大的人,也憧憬著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直到我得到了真相。”
鍾雲從忍不住追問:“什麼真相?”
盈盈不答反問:“你覺得治管局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鍾雲從眨了眨眼,他搞不懂她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只得硬著頭皮開腔:“維護秩序,保一方平安。”
“聽起來,既偉大,又正義,對不對?”她笑容裡的譏誚實在太明顯了,鍾雲從不知怎的,有些氣不過:“他們是哪裡招惹到你了嗎?就算真有,我想,也比一個殘忍的殺人犯強一些吧?”
他說完觸到盈盈受傷的目光,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心軟了,不由自主地緩和了語氣:“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不怪你,你畢竟是外鄉人。”小姑娘寬容大度地笑了笑,她白玉般的指尖漫不經心地絞弄著垂下的鬢髮,“其實不只是你,‘孤島’裡絕大多數人都一樣……被冠冕堂皇的治管局玩弄於股掌之上。”
鍾雲從的冷汗涔涔而下:“你到底……”
“‘孤島’是座監牢,我們是囚徒,而他們,”她一字一頓,字裡行間滿是敵意,“是叛徒。”
他們?是指治管局?
如她所說,鍾雲從是個初來乍到的外人,對於這些雲裡霧裡的東西一無所知,可有件事他一目瞭然。
“盈盈,我不管你跟治管局之間有什麼恩怨,但這些都不是你殺人的藉口,更不是……”鍾雲從停頓了一下,才艱難出聲,“讓你母親為你頂罪、甚至讓她為你去死的理由。”
“我為什麼不能殺他們?”小姑娘杏眼圓睜,一臉無辜地反問,“他們天生下賤,又自甘墮落,讓他們活著,本身已經是一種恩賜了。我看不過眼,收回這種恩賜,有何不可?”
鍾雲從簡直要被她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氣的昏過去:“他們下賤,難道你就高貴了?”
“當然啦!”盈盈一臉的理所當然,“我身懷異能,天賦異稟,是上天的寵兒,當然比這些螻蟻高貴。”
他簡直懷疑這姑娘是不是被什麼邪教洗了腦,簡直想扒開她的小腦瓜看看裡頭裝了些什麼玩意兒:“異能者是不用吃喝拉撒,還是不會生老病死?請問高貴在哪裡?”
女孩樂不可支:“雲哥哥,你應該聽過一句話吧?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一定會開啟一扇窗——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這意味著,異能是一種神蹟,它只降臨在‘孤島’,上天用這種方式把他的寵兒和庸人區分開來。”
“所以說,我是真的不恨那些人,”她笑的楚楚動人,“你會對螻蟻產生情感嗎?”
“就好像被螞蟻叮了一口,踩死它就好了,難道你還會跟它生無謂的閒氣嗎?反正我不會~”
“你說的螻蟻裡,”鍾雲從既悲憤,又心寒,他的聲音戰慄起來,“包括你母親嗎?”
盈盈笑容不變:“媽媽同旁人還是不一樣的……她生我養我,所以我給了她一個解脫的機會,讓她有自尊地死去。”
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瘋子。
鍾雲從閉了閉眼,只覺得這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比惡魔還要猙獰,根本無法交流。於是他乾脆放棄與她對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沉聲說道:“跟我去見蘇閒吧。”
盈盈嘆了口氣:“雲哥哥,你是個好人。其實,我還挺喜歡你來著。”
鍾雲從一怔,隨即便聽到花盆墜落的聲音,他猛然回過頭,窗戶霎時間皸裂成片,有人破窗而入。
一個戴著白色面具、身著黑色長袍的人。
難怪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原來她還有同夥!
鍾雲從萬萬不曾料到這番景象,但他反應並不慢,他的胳膊立即制住了盈盈脆弱的脖子,挾持著人質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竭盡全力地散發出威懾的訊號:“別過來!不然我就……”
至於之後的威脅,他竟然想不到該怎麼說。
盈盈居然還有心思嘲笑他:“你在發抖呢,雲哥哥。”
鍾雲從色厲內荏地喝道:“你給我閉嘴!”
被鉗制著的女孩,唇角微微翹起:“這恐怕不行。”
在鍾雲從的視角盲區,斑駁的牆面上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一個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