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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二十年的承諾

不知在安靜中等待了多久, 弗恩殿下終於轉頭看向了身邊的澈蘇。

“澈蘇,我很想做一個言而無信的人。”他緩緩道,“沒錯,剛才我還決定天亮就放你離開, 可現在,我很想改變主意。”

他看著澈蘇驟然警惕起來的眼睛,平靜地接著道:“就算你真的能夠捨棄對這具機甲的熱愛, 我卻不甘心。”

澈蘇露出一個疏遠的笑,似乎看穿了什麼:“……殿下, 這不稀奇。”

他鬆開手中的操控杆, 切換到自動駕駛狀態, 認真地看著操控臺,似乎那比弗恩殿下的臉好看很多:“您還沒有找到可以替換我的人。”

“不,不是的, 澈蘇。”弗恩殿下輕輕道, 一向冷硬低沉的聲音變得很奇怪, 甚至有點淡淡的傷感。

“下午的時候, 我向蘭斯皇弟抱怨,說他對你的評價根本不對。他說你是那種會對別人的善意回應十倍的人, 可是我很憤怒,因為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回應。”

他英俊的眉頭擰起, 皺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可是我今天想了很久,我忽然想起他說的另外一句話,或許被我忽略的這一句, 才是我們之間總是劍拔弩張的真正原因。”他看著澈蘇沉默的側臉,苦笑著道,“澈蘇,你把臉轉過來,看著我。”

澈蘇微轉過臉,滿眼疑惑而戒備。

弗恩殿下澀然看著他:“你連眼睛都不對著我,我沒有辦法繼續。”

是的,澈蘇的神態安靜無害,卻是如此傷人,前一陣偶有的笑意和頑皮消失無蹤,剩下的全是陌生。

可是他不能退縮,不能放棄。

在今天這一切發生之後,假如他還堅持和過去一樣的相處模式,恐怕就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

“蘭斯他說,因為驕傲和面子,就把善意埋在心裡不表現出來,是很愚蠢的行為。”弗恩殿下凝視著眼前的少年,停了半晌,終於直面自身的問題,“我思考了很久,開始懷疑你對我如此排斥和反感,究竟是你不懂得回應,還是……我自己從來沒有把善意明確地傳達出去?”

澈蘇幽黑的眼神有一點微弱的迷惘,沒有能反應過來。

弗恩殿下深深吸了口氣:“所以我想試試看,能不能認真地表達一次,而不是總覺得,你應該天經地義地感受到什麼,並且迫不及待地加以回應。”

凝視著自己的專屬機修師,弗恩殿下的臉龐上沒有一貫的冷漠和嚴厲,只有溫和和平靜。

縱然是如此不習慣開口對任何人解釋,這一刻,尊貴的皇太子殿下也終於學著放下驕傲和矜持。

“我在軍校時研修過心理學,全a成績。我可以保證,我沒有雙重人格。”他的解釋是如此認真,似乎是害怕真的被澈蘇當成病患似的。

“但是我想,我的確該為自己的喜怒無常負責。——我們的相遇是如此糟糕,我又是如此急於補救,所以,你才會看見那麼一個忽而嚴苛、忽而溫和的我。”

看了看澈蘇全無反應的表情,他沉聲繼續:“身為帝國的皇太子,我一向很少為發生的事後悔。就算是偶有後悔,我也不習慣親自去做什麼補救。——所以就算為那場鞭打和囚禁感到再深切的後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真正彌補。”

後悔,補救……澈蘇咀嚼著幾個奇怪的詞彙,心頭一片混亂。

這不是弗恩殿下一貫以來的言行,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天生貴胄的男子會如此放下身段。

弗恩輕輕嘆氣:“澈蘇,您真的覺得我把你從軍營接來皇宮,是為了禁錮你?我只是……”他有點困難地想著措辭,“我只是沒有辦法再任由你留在那個充滿傷害的地方而已。”

微微震動一下,澈蘇訝然地盯著他。

“你說,一旦我找到替代你的人,就會毫不猶豫趕走你,甚至繼續關你進監獄。”弗恩殿下淡淡道,“不是這樣的,澈蘇。那天你昏倒在我面前時,我就認定了我唯一的搭檔,不想因為任何原因放棄。”

唯一的搭檔?決不放棄?他說的是自己?

澈蘇怔怔聽著弗恩殿下的話語,黑幽幽的眼睛如同潭水。

“澈蘇,我沒有強迫症。”弗恩殿下艱難地吐著字句,有點窘迫。

“你第一次從一大堆西點中挑了那兩種,我以為……你特別愛吃它們,才次次都叫下人按此準備;每晚上勒令你必須早睡,是醫生說你需要靜養,我害怕你病中熬夜而已。”

澈蘇咬著嘴唇,忽閃著睫毛。

“我也沒有潔癖。當年在軍校野戰訓練時,我和所有學員一樣,在磅礴的雨水汙泥裡一躺就是幾個小時。”

弗恩猶豫了半晌,還是苦惱地低聲道,“我絕沒有嫌棄你睡我的床,假如嫌棄的話,我一開始就不會不假思索地把你安置在那裡,對嗎?……我只是不願意趕你走,又總不能和你睡在一起。”

澈蘇的臉,在機甲內柔和的感應燈光下,忽然有點發紅,慢慢地垂下腦袋。

“至於堅持坐我們現在這具機甲,那也是……也是因為我想有一架專屬於我們倆的機甲而已。”弗恩的臉色同樣泛起可疑的微紅,看見澈蘇悄然抬頭看著自己,急忙地補充一句,“我是帝國的皇太子,和自己的搭檔擁有一架專門的機甲,不算什麼奢侈的事,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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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蘇靜靜地聽著一向強勢霸道的皇太子殿下這奇怪至極的長篇解釋,一直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我今天這麼失控的生氣,不是因為覺得我自己沒有發揮和表現的機會。”弗恩殿下唇齒間有絲苦澀,“我習慣了你對我的冷漠和無視,可我沒有習慣你對我人格的質疑。澈蘇,我生氣,僅僅是因為你完全不顧忌安全,竟然在第一次高空實戰中做無謂的出艙練習。”

愕然看著他,澈蘇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震動。

“你被擊中的時候,我有種錯覺,好像覺得你真的死了。”弗恩自嘲地苦笑,“我一直以為自己在戰場上會很冷靜面對一切,沒有想到,就是這種模擬對戰演習而已,看到你掉落的那一刻,我竟然有巨大的恐懼。”

“所以我完全不想再讓你出去試驗一次,我怕那根合金索再失控,怕你的定位動作不熟練……我怕你再次失手,真的在我面前掉下去。”

弗恩殿下低聲道,深邃眼神中光芒一閃,“勝負和輸贏,我真的沒有這麼在意。……請相信我,比起你的安全,那些都不重要。”

自動駕駛模式下平靜飛行的機甲,向著無垠的星空無限逼近。彷彿離開地面越來越遠,永遠也沒有停下的一刻。

機甲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用力回想著今天的一切,弗恩殿下忽然一陣心跳,想起了澈蘇狂奔出門的真正原因。

雖然從來不覺得自己對這個少年有任何瞭解,可是他卻知道一件事:比起自己曾經加在他身上的鞭笞刑罰,今晚那席殘忍又陰暗的話,才是他心中最深最可怕的刺吧?

他深深吸口氣,正視著面前的少年,決定直面這巨大裂痕的出處:“澈蘇,我說了這麼多,你或許都不屑一聽。可不管怎樣,我還是想再說一句話——對不起。”

澈蘇定定看著他,明亮乾淨的目光下,弗恩忽然有種無處遁形的羞愧。

“今晚我說的那些汙-穢的氣話,對不起。”弗恩殿下緩緩道,“我以克倫威爾皇族的名譽和我的性命發誓,我絕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停頓了很久,他依然沒有等來澈蘇一句簡短的回應。就像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啞巴,澈蘇那蒼白的優美嘴唇一直緊緊抿著。

弗恩殿下忽然恍惚地想到一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自表白,沒有聽見澈蘇絲毫正面的回應。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眼前這用鞭子和死亡威脅都無法降服的少年,有著如何一種外柔內剛的個性。

真的無法補救、無法挽回了?一瞬間,他心中湧起巨大的無力感。但和以往不同,這一次的無力感沒有伴隨著挫敗和憤怒,只有苦澀和悔疚。

是不是從見面的第一天、從他冷酷地用熱線槍對準澈蘇的眉心那時起,就註定了他終究有一天會為此深深後悔?

沉默地看向深沉的星空,倫賽爾星球上空的星辰,消失了往日的頑皮,冷冷眨眼,似乎在譏諷這無所不能的皇太子殿下此刻的無力。

“澈蘇,我沒有任何辦法再挽留你了,是嗎?”他終於沒有勇氣再繼續這單方面的獨角戲。

疲憊地苦笑一下,他淡淡道,“明天一早,你去告訴伍德你想去哪裡,叫他送你。……”

他親手握住了自己這邊的操控杆,沉默地手動調整著返航的角度和速度,一個凝滯沉重的迴旋,空中的黝黑機甲緩緩轉身,終於向著來處返航而去。

並不寬敞的機艙內,空氣彷彿凝滯成一股粘稠。

不知多久,澈蘇微微地動了一下,在自己的機修專位上。

“殿下……”他的聲音很輕。

震動了一下,弗恩殿下按錯了一個鍵位,機甲明顯搖晃了一下。

“嗯……我原諒你了。”澈蘇低聲道。

一個小小的賤民,對著全帝國最尊貴的皇太子殿下說原諒二字。可偏偏對話的兩個人,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弗恩殿下唇邊慢慢有微笑浮起,柔聲道:“澈蘇,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們兩個皇子說原諒的人。”

澈蘇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有點窘迫。“啊,我……”

弗恩飛快地打斷他,趕緊抓住了這良好的契機:“可是我和蘭斯皇弟一樣,覺得能夠聽到你這樣說,很高興。”

澈蘇悄悄看他一眼,終於低下頭,小聲地又說了一句:“還有……對不起。”

飛快地轉頭看向澈蘇,弗恩疑惑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對不起。”雖然聲音很輕,但澈蘇的口齒清晰,在這安靜的機甲內分外清亮好聽,“我、我也有很多地方不對。”

弗恩殿下猶如聽見了天籟一般,定定看著他,胸口一片狂喜。

身邊的少年明亮的眼睛清如明淨溪泉,沒有了先前的憤怒和戒備,只剩下了一片澄淨。

“嗯,謝謝您的宵夜,謝謝您把床讓給我睡……”他的臉頰上有些淡淡的困惑和羞窘,“我不知道,您下午生氣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全。我以為……您一直很厭惡我的身份。”

“沒有!”弗恩急切地截斷他的話,“我發誓我真的沒有。”

“嗯,是我弄錯了。抱歉……”澈蘇好像有點結巴,“還有今天晚上,我對您做出那樣的手勢,真的、真的只是小小的玩笑。我……沒有羞辱和輕視您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地道:“蘭斯殿下和艾莎他們說的對,您其實……是一個好人。”

好人?弗恩咀嚼這奇異的評價:“沒人這麼說過我,澈蘇。”

澈蘇抬眼看看弗恩那略帶困惑的表情,急忙補充,“嗯,可他們說你公正嚴明、勤勉優秀,天資聰穎,還有……一直在認真肩負著帝國的重任。”

靜靜地看著澈蘇那如畫的眉眼和純淨的注視,弗恩心裡有種隱約的酸楚和震動。

眼前的這個少年啊,看似聰明絕頂,可是卻完全缺乏對情感這種東西的敏銳——面對那些不會說話的機械時,他才是真正的如魚得水。

可是,正如蘭斯說的那樣,這個完全不懂得記仇的少年,面對別人一點點善意,就會拿出他最大的善良和寬容,回報以十分。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初見時,薩爾教授哽咽著為澈蘇求情時說過的那句話。那時的困惑,現在已經悄然解疑。

“我只是——沒有辦法不把這孩子當成珍寶一樣珍惜。”

是啊,一旦靠近端詳,凝神關注,就沒有人能從這少年身上把目光再移開,沒有辦法不將他視若珍寶般珍惜。

“殿下,我想留下來。可以不可以?”澈蘇輕聲道,眼中光芒閃動,隱約羞澀,“我捨不得這裡。”

沒有追問“這裡”是指皇宮,還是身處的機甲,弗恩殿下嘴角浮起強抑不住的笑意,英俊無比的臉上瞬間掃去了暗沉,綻放出再強烈不過的神采。

“當然可以。”他微笑,“整個皇太子府邸都為你敞開,這是我的榮幸。”

手下的操控動作輕鬆如風,皇太子殿下忽然覺得白天激戰和晚上波動的情緒帶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無論是身體,還是身處的這具威猛機甲,都變得像是空中輕飄飄飛動的羽毛一樣,格外輕靈寫意。

駕駛著這熟悉的機甲,弗恩向著來時的方向悠然返航。

半晌後,他輕輕開口。

“我以前參加機甲駕駛訓練時,總覺得這種模擬作戰實在無趣,很希望有一天能飛向太空中真正的戰場。”他的聲音低沉若有所思,“可是現在,我覺得就這樣也不錯。”

“什麼不錯?”澈蘇歪著頭,看著他。

“雖然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真正共駕一機、並肩作戰,但是經過今天的事,我忽然覺得——戰爭這種事,還是不要永遠發生的好。”

弗恩淡淡道,“因為就算是我,也無法確保在那種時候,我能保證身邊人的安全。”

“殿下……?”澈蘇疑惑地道,“戰爭這種東西,不是已經停止了幾十年了嗎?”

“你的兵役應徵期是五年。”弗恩遙遙望著遠處寧靜的天空,眼前不知為什麼,忽然浮現出奧騰元帥那冷漠而深沉的眼,“我只希望,在這五年內,一切安靜如常。”

他轉頭看了看澈蘇那年輕的臉,淡淡一笑:“我可不想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少年上戰場。”

澈蘇亮晶晶的眼光看著他,“假如,我退伍以後再發生戰爭呢?”

“到時候,我會挑選其他的機修師隨同我作戰吧。”

“啊?……”澈蘇呆呆地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道:“殿下,你覺得你在多少歲之前,都會親自駕駛機甲上戰場呢?”

“五十歲?”弗恩殿下微微一笑,“五十歲以後,身體就吃不消了吧,速度也會跟不上。”

“五十歲啊。”澈蘇喃喃道,兩道秀氣如柳的眉微擰,“我今年十七啦,殿下今年多大呢?”

斜眼看看他,弗恩慢吞吞道:“澈蘇,你能再不把我放在眼裡一點嗎?”

“嗯?”澈蘇疑惑地抬頭。

帝國尊貴無雙的皇太子殿下心裡嘆口氣,用近乎幽怨的口氣說:“我今年二十五歲,比你年長八歲,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澈蘇臉上一紅,“那麼殿下您五十歲的時候,我是四十二歲。”

疑惑地皺眉,弗恩殿下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澈蘇靜默了半天,才鼓起勇氣似的,抬頭看著弗恩,黑幽純淨的目光隱約透著閃亮的光芒:“殿下,在我四十二歲之前,假如您需要,隨時徵召我入伍吧。”

緊緊盯著眼前少年的臉,弗恩輕聲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我說,假如殿下需要親臨戰場的話,我也可以的。”澈蘇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羞澀的笑,“我保證,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護好您的機甲的。”

弗恩沒有回應,英挺如刀削的男性面孔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此刻是怎樣一種風起雲湧。

眼前這個少年,在相見之初被他那樣輕視、在隨後相處中被他那樣傷害,可現在,他卻這樣輕易地微笑著,對他做出了這樣的承諾。

看似簡單隨意,卻給出了他人生最年輕美好的二十年。——二十年中,只要自己伸手召喚,他就會欣然無悔,應諾而來,準備付出生命和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我自己很喜歡這一段的互動,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