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太后最新章節列表 > 84、第四十七章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84、第四十七章

小院子裡一片寂靜,沈席君長伏於地,終於再也掩抑不住地痛哭出聲。四年來,隱忍的酸楚,滅門的恨意,和大仇得報的暢快,只有在僅剩的親人面前才敢如此肆意地宣洩。她將臉埋在平放的雙臂之間放肆嚎哭,如同五年前絕望地跪在這苑落裡一樣。

沈夫人蹲下身,將她整個擁入懷中,輕輕道:“我們惜君大仇得報了。如今所有怨仇都過去,惜君該開心才是。”

沈席君抬起眼,流淌的淚水凝結於睫,幾乎形成了一片水霧。在一場盡情的傾瀉之後,似乎從未笑得如此輕鬆:“姨娘安心,惜君沒事,只是在這裡,惜君才覺得真正回家了。”

沈夫人笑著將她重新擁入懷中:“當然是回家了,在家裡,咱們惜君不是什麼皇太后,就是姨娘的女兒。”

一切仿若回到了孩提時代。沈席君伏在沈夫人的懷裡,歸鄉後的不確信才一點一點的真實起來。身邊是故鄉的空氣,兒時的舊人。

沈穆之終於看不下去,將二人扶起道:“好了好了,要說話回屋去說個夠,坐地上算什麼事?”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叫姨父笑話了。”沈席君抹乾淨臉上的淚痕,隨著沈氏夫婦二人行至裡院。沈穆之出來太久,趕著回去招呼客人,留下沈夫人陪著沈席君在庭院小亭中休息。

環顧四周,這一方小苑落是沈席君曾經暫住的地方,重回故地,其實並無諸多記憶。當年落魄時,想起母親還有這一房遠方親戚,走投無路之下尋求庇佑,難得的是沈將軍古道熱腸,硬是將她入了府籍成為沈家長女,爭得了個名額入宮選秀。只是那時滿心的惶恐和恨意,哪還記得去介懷避難之所的景緻如何。

怔忡許久,沈夫人卻依然笑吟吟地望著自己,沈席君不由得心下一暖,道:“聽說皇帝派了新巡撫接管當年的案子,不知案情現在如何了?”

沈夫人見她漸漸回了神,放心道:“很快就會結案!巡撫大人對江南幾樁舊案頗為熟悉,梳理得很乾淨。結案之後等皇上下一道聖諭,你家的案子就算昭雪了。”

沈席君點了點頭,有些喜出望外:“朝政那一塊我不能插手,可惜不能親眼看到那份摺子。”

沈夫人忙拖過沈席君的手輕輕安撫:“你姨父說,從宮家清理出來的田產還有幾處莊園如今都交歸錢塘郡府名下,就等朝君回來了。翠兒也一直在到處打探你。”

沈席君眼睛一亮,道:“對了,翠兒她人呢?”自出宮回鄉之後,翠兒留在錢塘周邊四處尋訪舊人,打聽朝君的訊息,但奈何冤案未平,探訪得並不順利。

沈夫人苦笑道:“天天早出晚歸的奔波,我們都見不到她人。她打聽到當年領走朝君的是個外鄉人,好像是你爹的朋友,只是這些年一直不出現,大概還是怕事吧。”

沈席君落寞地一笑,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才道:“嗯,不急,一旦舊案昭雪,朝君一定很快就回來。”

靜默片刻,亭臺假山之後有嬰孩的啼哭之聲,沈席君抬眼望去,卻見是沈懷佳抱著男嬰從山石後轉出,歡喜道: “姐,你真的回來了。”沈家的獨女,昔日一同進宮的名義胞妹,如今清麗的眉目依舊,卻多了份為人母的珠圓玉潤。

沈席君正自欣慰間,卻見跟著沈懷佳轉出的還有一人,不是翠兒又是誰。

“翠兒!”沈席君一把撲上前抱住了她的雙臂,凝視著她略見消瘦的面龐,卻哽咽著怎麼也說不出話。

“我藉著給孩子過食的當口,把翠兒給帶進來,沒人瞧見。”沈懷佳溫文地一笑,扯了把沈夫人,又對沈席君道,“翠兒剛回來,想必有很多話要和姐姐說,妹妹晚些再來拜見。”

沈席君噙著淚點頭,目送她母女二人離去,才又將目光對上翠兒。比起半年之前,重回民間的翠兒褪去了養尊處優時的慵倦,精神更見利索……和些許急躁。

“小姐,這幾日你在路上都傳不了信,有少爺的訊息了。”

沈席君一愣之下,聽翠兒繼續道:“出事那幾年,老宅周遭的鄰居都換了,大多數人都不認識我。不過聽他們說,這幾日老宅那裡有一個年輕公子來過幾趟,我猜可能是少爺。”

沈席君握著她的手心一緊,道:“如果是朝君,那有沒有去尋訪其他人呢,孃親家裡的舅伯,應該還有幾個吧?”

“少爺那時候還太小,哪能認得這麼多人,何況……”翠兒嘆了聲,道,“就是那些遠房的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樹倒猢猻散,昔日寧家以經商從賈得以鼎盛,聚者多趨利之人,大勢去時,自然消散得也快。

沈席君的眼神跟著微黯,沉下氣道:“是啊,他若知道沈家與寧家的關係,以沈家今日鼎盛,也早該尋上門來了。”

翠兒知她心焦,沉默片刻,道:“小姐,要回一趟老宅麼?”

沈席君倏然抬眼,凝視她道:“自然要回,立刻就回。”

――――――――――――元宵節祝願大家人月兩團圓的分割線――――――――――――

來不及知會宴客中的沈府諸人,沈席君與翠兒二人稍作整頓,直奔城東而去。

錢塘舊時乃南宋皇都,城南是故宮所在,是以駐軍、將軍府邸雲集,而城東則多為名門巨賈們所居之處。昔日的寧府坐落於太平坊內一片園林群中,四周多是望族大宅,反倒沒了什麼親近的街坊臨宿。

時隔五年,沈席君再一次站在了這自幼成長於此的地方,分明感到了疏離和陌生。

翠兒說,當年寧府抄家之後,這幢老宅輾轉落入宮家族人之手,被用作貨倉囤積些糧米,還住了些宮家掌管江南生意的下人。附近鄰居為了避舊案之嫌,紛紛變賣了宅地,因而到了今日,街巷之間格局未變,卻早已物是人非。

沈席君用有些顫抖的手緩緩撫上了舊時的家門,雙耳門環鏽跡斑駁,門扉上的漆色也褪得幾乎看不出原來模樣,曾經富甲江南的府邸繁華,早已湮滅在並不漫長的歲月之中。

沈席君推著一側門扉的手稍稍用力,因重新審理舊案而貼上的封條跟著剝落下來,顯然先前已被人撕落重新又粘了回去。

翠兒一愣道:“我前陣子來時,還不是這樣。”

沈席君再也管不得封條的禁令,急急推門而入,繞過影壁,卻見前院磚石破舊,不復昔日光潔,然而地面不見有多少積塵,庭院裡竟是整整齊齊。沈席君清楚記得,在離家前早被查抄的一對銅爐和清空的石椅鞦韆,竟又佇立在了庭院中原來的地方――這裡分明已被人整理過。

沈席君幾乎有些站立不穩,而一旁翠兒已然啜泣出聲:“小姐,是少爺來過了,一定是少爺來過了。”

門外已經圍起了些許路人,被查封的大宅讓兩個陌生女子開啟,自然惹人圍觀。沈席君出了門,挑了個面善的長者詢問:“這幢宅子,這幾日是否有人進去過?”

那長者看了一圈周圍人,用一口濃重的方言回道:“這幾日是有人過來,都是申時光景,有辰光是一個,有辰光是好幾個。姑娘兒,這份人家是被官府查了的,你這麼撕了封條,是要吃官司的。”

“申時,那不是快到了?”沈席君急道,“那有沒有一個年輕公子,十六七歲光景?”

旁邊一個阿婆跟著上來搭腔:“年輕公子有好幾個,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長啥個樣子多少高矮你說說看。”

沈席君突然愣了,這五年是朝君從孩童成年的時期,變化之巨讓她如何得知那孩子已經長成了什麼摸樣。她終於意識到,不僅僅是人,或者是屋子,這裡早已不再是記憶中的故地。她有些頹然地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將頭埋在膝頭,隱忍著,沒有再將淚落下。

圍觀的人看得無趣,漸漸散去。翠兒咬緊了牙,默默坐在她的身旁,將雙手覆於她臂膀之上,想出言安慰,卻見沈席君抬起了頭,忽然拉了翠兒起身道:“既然撞開了門,就回家看看吧。”

逆光中,沈席君笑得溫暖,翠兒仰頭愣了半晌,破涕為笑:“嗯,回家。”

任由沈席君牽著向前,五年回家之路的艱辛,在這一刻的歡欣中煙消雲散。正待進門,忽的身後響起一個少年之音:“姐,姐,是你嗎?”

沈席君聞聲猛然回頭,卻見那身材頎長的俊秀少年立於眼前,那樣的眉眼那樣的笑意,明明與當年的孩童模樣相去甚遠,卻偏偏那麼熟悉。寧朝君,她苦尋多年的胞弟,竟然真的在這一刻出現在眼前。

沈席君忍不住奪眶而出的熱淚,一個踉蹌上前,一把擁住眼前已經長大成人的七尺兒郎,不住地喊:“朝君,朝君……”

懷中擁著的少年也是隱忍不住的哭腔,抱著她的臂膀越來越緊:“姐,真的是你嗎?姐,你到哪裡去了,我怎麼哪裡都找不到你呢……”

沈席君微微地掙開他,隔著淚眼撫上弟弟的雙頰,離別時剛剛及肩高的孩童,現在已經長得比她還高。明明實實在在地摸到了他,她的雙手還是止不住地輕顫:“你呢、你一個人又去了哪兒?怎麼誰都沒你的訊息呢?”

“我進山學藝去啦,我要為爹孃報仇呢。”寧朝君隔著淚眼,看了沈席君半晌,終於抹一把淚,扯著她往後幾步,領到了身後佇立已久的男子身前道:“姐,來見一位恩人。”

眼前的男子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卻皺緊了眉,不發一語。明明一個多時辰前才剛剛分別,可此刻的重逢仿若經歷數載變遷。

沈席君抬起眼與他對視,瞬息之間,連呼吸都凝滯了一般。到臨了還是對方率先開了口,神情也是仿若看到了最荒誕的場景:“寧惜君?你怎麼成了寧惜君?”

心如鐘鼓狂擂,遲疑了許久方平息下滿腔的異動,沈席君凝視向他:“是,我是寧惜君,袁五爺。”初見時的激動煙消雲散,她神容漸顯清明,仿若一早就洞悉先機。無為道宗的袁五爺,之於她,本非僅僅耳聞其名而已。

寧朝君看著異乎尋常的二人,愣了半晌道:“原來你們倆認識?五爺,你怎麼從沒告訴我。”

然而蕭靖垣卻置若罔聞,一臉煞白地盯住沈席君,片刻後竟是失笑出聲:“出身杭州,天景二十三年生,一身武技出自西域。席君,惜君……天哪,可笑我竟沒有發現你們幾乎是一樣的。”

沈席君遲疑了片刻道:“我也沒想到……五爺真的就是救了朝君之人。”

蕭靖垣聞言一驚,凝視向她:“……你早知我身份?”

寧朝君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牽上她道:“沈席君?姐,你和太后……”

沈席君挽過寧朝君到身側,少年硬朗的身形已非兒時那般柔軟,卻溫順地任由她牽著,將手握緊了她的,如同多年前那樣依偎。她緊一緊手中傳來的溫度,抬眼對蕭靖垣道:“出揚州那日你自認袁五,我就有所預感了。家父早年曾與無為道宗門人有舊交,你既是無為宗門人,又頻頻出入錢塘,說不定就與寧家之事有關。我不敢亂猜,不過在剛才看到你和朝君在一起,那麼前因後果就不難猜了……”

話音未落,寧朝君已然忍不住道:“姐,你既然猜出五爺身份,為什麼不向他求證?”

沈席君抬手撫著他的鬢角,淡然的眉眼中流露出些許愧疚,蕭靖垣卻早一步替她答道:“因為她終究是大魏的皇太后,若被我這個無心戀棧的皇帝查清了身世,怕是連牽制我的最後一點籌碼都沒了。”

未曾開口,所有的隱憂都能被他一語中的。不知何時起,他們之間早已有了這樣的默契。沈席君苦笑一聲,看著寧朝君道:“對不起,是我不會權衡……”

“你真是太后?”沒有意料中的驚愕失措,此刻的寧朝君有些難以置信,但終究是顯露出幾份別於少年時的沉穩,“這麼說……姐你果真應承了先帝,要將五爺留在皇位之上?”

沈席君沉默了片刻,終於點頭:“並非十成的把握,我不敢拿太后之位相搏。”片刻停頓,她又眉心微皺道:“你這些年一直在皇帝身邊?這麼說此次重審舊案的特使,難道是你?”

寧朝君與蕭靖垣對視一眼,轉過頭對著沈席君展顏笑道:“我取的化名姓蘇,叫蘇醉影,聽說過吧?”

“蘇醉影?”沈席君既驚且喜地重複著這名字,“你竟是蘇醉影?可憐那時候霍圭他們怎麼都打探不到底細的人,竟是我的親弟弟。”記憶裡似乎在曾經太子府中的某一夜,他們甚至擦肩而過。

寧朝君卻無奈地一笑:“姐,似乎是我更該說,曾經日夜思忖著對付的皇太后,竟然是你。”

“我也沒想到……父皇的愛妃、我大魏朝隻手遮天的懿莊太後,原來都是子虛烏有的。”蕭靖垣的神色露出了些許陰鬱,他轉頭看一眼寧府虛掩的大門,上前關實又重新貼上封條。

寧朝君皺起眉,沉默著看著他,似是心下瞭然。

蕭靖垣並無姐弟倆重逢相認的喜悅,再次確認了封條貼緊之後,轉身道:“走吧,今晚看來得秉燭夜談一宿了。”

四駕馬匹兩兩並駕慢行向城外,一路無言。

雖然是皇帝特使,但寧朝君隨蕭靖垣借住宣劫的雲水莊中,那裡四面臨水顯然是避居最佳之處。

行了約莫半個多時辰,進入城郊荒無人煙的湖澤,水路入口仍舊是那艘畫舫,只是等著的人只是一名小廝。聽他言莊中似有緊急要事,宣劫與侯伯剛剛出門辦事,不能待客了。

好在蕭靖垣和寧朝君都對莊內水路瞭若指掌,單遣一名船工行槳,沿水路向西,行不過數里,就上了一座島嶼。接連的數幢屋室,連成一座規模不大的宅邸。寧朝君熟門熟路地引了沈席君與翠兒二人入廳堂內落座,各斟上一杯清茶。

蕭靖垣遣走了船工和侍女,最後進了門,抱了雙臂斜靠在一側藤架上,一付沉默的模樣。沈席君無言地看他一眼,將目光轉開。她是因謊言揭穿而尷尬,而蕭靖垣卻是……寧朝君頗感無奈地撫了撫額道:“都不願先開口,那我先來說吧。”

“當年出事時,姐你還遠在天山音信不通,娘隨著爹流放甘州,一路上帶著我。崑崙無為道宗的玄一道長是爹的故友,就是他派了五爺趕來救助,不致二老受太多磨難。”

沈席君微微蹙眉,聽他繼續道:“只可惜,爹到甘州時已經病入膏肓,藥石不靈。他臨終前託付五爺照料我姐弟二人,而後……而後孃就隨著爹去了。五爺將二老在當地安葬,自那以後我就一直跟著五爺。”

沈席君愣了一下,道:“那他這些年做太子,當皇帝,你都在他身邊?”

寧朝君笑出了聲道:“可不是,一開始是打打雜,後來認識的人多了,也就幫著出謀劃策,上下打點。雖說雍王府裡有傅老,不過我也該算是半個管家,是吧五爺?”

蕭靖垣低頭哂笑:“你自己問問你姐,到她那裡傳言,你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寧朝君不以為意,轉過臉又對沈席君道:“其實五爺當太子之前我們都在南方奔波,拜月教禍亂江湖,無為道宗同處西域,自然要多些擔待。但是後來……先帝爺到底還是把五爺給逼回去了。”

故事說到了這裡,已和她的經歷有了重疊,沈席君心中疑竇漸開,抬頭道:“你這一身功夫,也是出自無為道宗?”

“玄一道長已經不收徒,我都是五爺和姬四哥他們幾個一起教的,要真追究起來,我的師父該算是五爺吧。”

沈席君心下已然一片澄明:“代王謀逆兵敗如山,宮家失勢眾叛親離,也都有你一份力吧?”

寧朝君笑得得意:“嗯,五爺說宮家要亡是自作孽,如果能有我推上一把,也可算報了仇了。只不過沒想到那個明著作對暗著幫忙的皇太后,竟然會是姐姐你罷了。”

沈席君看著他的笑臉,跟著笑出了聲。戰場上腥風血雨,逆軍中散佈謠言,朝臣間挑撥離間。推上一把,又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只是這般舉重若輕的模樣,還真讓人什麼擔心都沒了。這孩子,被教養得很好。

她斂了笑意,起身扯過寧朝君到身側,對著蕭靖垣突然跪下,伏倒在地深深一叩首。蕭靖垣驚得正了身子,卻已來不及阻攔、受了她這一拜。

沈席君抬起身,推開了蕭靖垣的攙扶:“蕭靖垣,你為我爹孃送終,撫養幼弟長大,甚至剿滅宮家,讓我寧家沉冤昭雪。恩重如山,寧惜君萬死難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