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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四十九章

卻沒想轉變來得如此突然,前一刻還在雲水莊的正堂裡劍拔弩張,下一刻,一行四人卻已經登上了熟悉的畫舫,安穩地行在出莊的路上。

沈席君靜坐在一扇雕花窗下,看昏沉的月色下水路從開闊又變迂迴。轉過頭,寧朝君正笑著與翠兒打點行裝,而蕭靖垣則站在船艙之外遠望,不知在想些什麼。

氣氛安穩得異乎尋常,沈席君收回目光,對著寧朝君道:“你們許了那個門主什麼?竟然一句話就讓他放行。”

寧朝君不屑地一笑道:“那個門主就是一初生牛犢,前兩年剛接管幫派就惹上了蘇北徐家,那可是長江以北的水域霸主。徐老爺子放話出來說他東海門過了長江就不讓行船,所以聞家如今的日子苦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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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席君瞭然地點頭,回過頭看向另一側窗外。湖水盡頭主屋的方向,黑夜中仍透著跳躍的火光:“經營百年的武林豪門,防禦哪可能疏鬆得一路上連一個家僕都不剩?那門主求勝心切,但也實在愚笨得可以。”

寧朝君眼睛一亮道:“姐你也發現了?其實想想也是,當年在江湖橫著走的浪子軒轅,哪至於連自個兒家都鎮不住,那傻門主得意得太早了。”話音落處,他卻神色一緊,突然起身到艙門前張望。

沈席君不知他何以突然變色,然而頃刻間便覺船身微微一沉,一股詭異的內息出現在船艙之內。沈席君驚起回頭,但見艙尾帷幔輕動,轉出一夜行打扮的清瘦女子,對著她慢慢拉下臉前的遮布。

翠兒大驚之下,立即站到了沈席君身前,這時蕭靖垣和寧朝君已然進了屋,關上艙門後道:“別慌,她是冷忻。”

如果說沈席君的氣質只是清冷,那麼眼前這女子明明是身段曼妙、明豔不可方物,卻偏生眼底生寒,一睥之下已然凜冽得讓人心驚。單是那一份逼人的氣魄,便擔得起當世魔女之名。

蕭靖垣上前幾步將沈席君擋在身後,笑著抬手向著上座一邀道:“原來冷姑娘真在這裡?浩劫暗示我行船從你舊居前經過,我還道是會錯了意呢。”

冷忻斂目一哂,跟著他的邀約落座,輕輕開口,音色低沉卻如水般清洌:“我只跟著你的船去岸邊,其餘的事不會打擾到你。”

蕭靖垣微微皺眉,抱了手臂皺眉打量她片刻:“你……沒事吧?”西域魔教萬千教眾頂禮膜拜的聖女,獨身出現在這裡,看起來還有些許狼狽,實在有些不尋常。

“一些江南水幫的小角色,能動得了我?”音調上揚,冷忻斜眼笑著仰視於他,姣好的面容即刻沾染了些許道不明的媚意,“倒是五爺您……我怎麼聽說當今聖上巡幸江南,這會兒正在揚州樂不思蜀呢?”言罷又笑著看一眼身後的沈席君,繼續道,“怎麼?卻在西子湖畔金屋藏嬌了?”

蕭靖垣回頭看沈席君一眼,一笑道:“她是寧惜君。”

冷忻神色一怔,即便收斂了道:“還真讓你尋著了?那倒是要恭喜。”

“拜浩劫所賜,省了我不少工夫。”

蕭靖垣截住話題,待她自己說今日之況。卻見她轉開眼,回望水莊正堂方向,明眸之中漸露惆悵之色:“這次又來不及告別了,袁五,你日後見他,代我說一聲抱歉。”

明明已是萬夫所指,明明身背血海深仇,可依然冒死歷險而來。終究實在是相思刻骨,還是前債未了,她定然有非見不可的理由。

許是心底的情愫遣散了方才的冷冽,此刻她絕麗的面容變得柔和,添些暖意:“袁五,你是有福之人,如今終於夫妻團圓,別因身份不同就辜負了她。我與浩劫此生無緣,希望你們能惜福。圓滿,長久。”

武林世人皆知的寧惜君,是他袁五郎公開的妻子。他年年春時遊蕩於江南,只為尋找失散的髮妻,這甚至成了江湖一段痴情佳話。可最初用來作擋箭牌的人,本以為可以擦肩而過的人,如今真正出現在眼前,似乎再沒了最初料想的泰然。

蕭靖垣苦笑回頭,看沈席君低斂了眉目,默不作聲。

冷忻微微挑眉,盯著二人的異動玩味半晌,復又將目光轉向水莊深處。

狹小的船廂歸於寂靜,過不多時,畫舫已接近了岸邊,沈席君緊隨蕭靖垣身後出艙,發現岸頭接應的卻是侯伯,滿面胸有成竹之相,身後跟著一隊家僕牽著馬匹,似是等候已久。

蕭靖垣率先登岸,迎上老者:“既然看到您在此處,浩劫那裡應該沒有大礙了。”

侯伯撫須一笑:“本就小事,何足掛齒。”

沈席君牽著翠兒出了艙,寧朝君最後,然而再回頭時,艙內已然空無一人。竟是連冷忻何時離去都沒察覺。

寧朝君一驚之下,不由得道:“到底是習了拜月教的功夫,如今的她與當年那個被逼得殉情的秦家小姐,還是同一人麼?”

侯伯眼神微動,似有感慨,終究壓下了話語,對蕭靖垣拱拳道:“五爺,我家少爺說今日之事大恩不言謝,無暇脫身送別,他日定自罰三大白相謝!”

“後會有期。”蕭靖垣笑著抬手回禮,目送侯伯帶著一行人登船回莊。

月至中天,卻已是深夜時分,水溪之旁難免寒涼。蕭靖垣看了眼周遭,對沈席君道:“這麼晚了,還能回沈家嗎?”

沈席君點點頭:“我回沈家,朝君也跟我回去,他要跟我拜謝沈家二老。”她回頭看一眼寧朝君在身後安然一笑點頭,又對蕭靖垣道:“你呢?”

蕭靖垣道:“我尚有些瑣事要辦,就此告別吧。”言罷便要上馬離去。

“等下。”蕭靖垣勒了馬韁,回頭看見沈席君遲疑了片刻,緩緩道,“既然此間事了,你……打算何時回宮?”

蕭靖垣一怔下,幾乎失笑出聲:“此間事了?就是說,蘇家小姐已然他嫁,太后是要朕馬上回宮立後了?”

此刻蕭靖垣於馬上俯看,仰首望去,眼神帶些揶揄和不屑,沈席君脫口而出:“立後之事要自然看閣老們意見……”

蕭靖垣抬手打斷道:“罷了,你們先回去吧。”於是即刻策馬獨身離去。

寧朝君望著他離去方向,良久,才嘆一口氣道:“姐,你還真有些無情。”

“我並無催他回宮之意。”沈席君忍下心頭的鬱結,輕道:“我們都需要時間,去想想如何理清眼下的混亂。”

三人一行,從城西回至城南,深夜城中無人,倒也飛快,過不多時已至沈府門前。難為虞伯不放心一直守夜未睡,連夜為寧朝君準備了客房,在沈席君的極力勸阻之下,才沒喚醒沈家二老出來認親。這一日變故太多,姐弟二人徹夜長談,未幾便迎來了旭日東昇。

為沈懷佳歸寧之事忙了幾日,這日終於得了閒暇,二老多睡了些時光。待得起身到了正堂,就見沈席君帶了寧朝君,已然等候已久。

起身後已聽虞伯道明來人身份,是以沈夫人一見寧朝君,就忙不迭地上前一把拉住,上下打量,不住道:“像,真像,朝君這摸樣活脫脫就是你們孃親當年的摸樣。”

寧朝君笑著退後幾步,待二老坐定,恭恭敬敬道:“姨父姨娘在上,受朝君一拜。”跪下規規矩矩地一叩首,而後起身,風流俊雅的摸樣,看得二老不由得心生歡喜。

沈穆之笑著捋須道:“聽老虞說,朝君那年是跟著啟仁舊友出逃,這才失了音信?”

寧朝君躬身道:“那時朝君還小只會跟著父親外逃,而後又被託付給旁人看養,等年紀長了再回家,就怎麼也沒了姐姐的音信。如今才知是多虧了姨父姨娘安排,姐姐才能有今日境遇。”

“那都是惜君自己的福緣。”沈夫人嘆息道,“可惜你那時年幼,你娘沒帶你來過姨娘家,否則哪還需要這許多波折。”

正感慨間,卻聞一陣嬰兒的啼哭之聲,原來是沈懷佳帶著孩子來了。沈席君歡喜地上前抱過男嬰,看著懷中猶自哭鬧的奶娃娃扭動不停,渾身散發著幽幽奶香:“這是我外甥了吧?剛滿月?可起名了沒?”

“爹前幾日剛起了乳名叫阿壽,寓意多福多壽。”沈懷佳說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言談間仍帶些當年的羞怯。

沈席君逗弄著懷中嬰孩,在沈夫人的攙扶下落座:“昨日匆匆一別都沒細看,懷佳,咱們都四年沒見了。我記得你那時進宮見先帝,還嚇得臉色青白的,現在可好了,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

“可不是。”沈夫人笑著接道,“回來後在家裡待了半年,都以為要嫁不出去了。結果聽說你在宮裡受了寵,又封了嬪,咱懷佳可成了皇上的小姨了,這一下上門求親的人把家裡門檻都踏破好幾塊。”

沈懷佳一陣羞赧,嗔道:“娘你又亂講。”

沈夫人回頭與沈穆之相視而笑,略有感慨:“惜君,要不是你,咱沈家真沒今天這般光景。想都沒想到,老爺竟能封侯,懷霖這麼點資歷就能當上翊麾校尉,他這個國舅爺的身份幫了不少的忙。”沈夫人說著便拉過寧朝君的手道,“其實這都該是朝君的福分。”

寧朝君驚笑道:“姨娘言重,這投身官門的事,朝君散漫慣了,敬謝不敏。”

眾人的笑聲驚到了沈席君懷中孩子,一陣哭鬧過後,小臉鼓得像兩塊小包子,嫩得能掐出水來。沈懷佳伸手將孩子接過來,哄了一會,果然便停了哭聲,烏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盯著母親身前裝飾。

沈席君被他逗得笑出聲,沈夫人看她玩得專注,緩聲道:“惜君,莫怪姨娘多嘴,都說你當年在宮裡承先帝獨寵三年,怎麼……就沒能有一個孩子呢?”

沈席君微微一怔,便不在意地一笑道:“是我沒福氣吧,命裡注定,沒能有這個緣分。”

沈夫人繼續道:“可現在……你沒想收養一兩個?過去就算有生育的太后太妃,不也能認養個宗室公主什麼的。”

年輕的太后孤守在慈寧宮中,連千里之外的親人都在擔憂,她何以應對未來數十年的寡居生活。廳堂陷於沉默,唯有小阿壽舔著粉嫩的小臉對著她咯咯直笑,沈席君默然了半晌,嘆了口氣道:“再說吧。”

孩子,這一生都不會有的福緣,可在一刻生起的豔羨,卻讓人如此無力。

寧朝君就此跟著她在沈家住了下來,每日裡大清早風風火火出門去府衙整理案卷,忙到晚飯時回家才能與沈席君閒話分別幾年裡的舊事。但是蕭靖垣何處落腳,何事要辦,卻是只字未提。

幾日之後,寧家的舊案開審。主審的新任巡按正是來了江南的紀興晏,一年前討伐代王時,寧朝君與紀興晏在軍中相交甚篤,因此這次舊案打理得極為順利。沈穆之也作為遠親每日去旁聽庭審,然後回府向沈席君一一轉述。

其實昔日案情並不複雜,最難動的漕幫,在兩年前已經不知何故改朝換代,當年所有的高層幫眾,幾乎都被更替乾淨。不用問,便是蕭靖垣和寧朝君動的手腳。

而關於案情的查證已持續半年,如何依狀斷獄早有定論,開審過堂十日之後,便是宣判。錢塘郡府衙門放出公告可令公眾旁聽,惹得全城上下沸騰,百姓們奔走相告要去圍觀這樁轟動一時的舊案。

這日翠兒起了大早,喚起了沈席君來到堂前,卻見寧朝君已然打點整齊,收斂了平日裡的浪蕩模樣,髮束玉壺巾,藍衫儒袍,一派書生樣貌,神色肅然。

沈席君一笑:“怎麼,今日還緊張?”

寧朝君微一挑眉道:“今日起,寧朝君之名重見天日,怎能不激動?”

沈席君心有所感,眼神微黯,寧朝君自知失言,忙道:“姐,可要在堂後給你留位?”

“不用,紀大人不知我來,不用給他添亂。”沈席君輕輕地嘆了一聲,道,“今日過後,寧朝君可以回來,可寧惜君仍然杳無音信啊……我何必多事。”

寧朝君凝神片刻,鄭重道:“姐……終有一日,你也可回來。”

辰時剛過,錢塘郡衙門前就圍滿了聞訊而來的民眾。由於前去聽審的人太多,少不得舊時鄰居在旁,沈席君和翠兒略做妝扮,掩去了平日樣貌,被擠在了人群之後。巳時一到,準點開庭。江浙巡撫紀興晏身著從二品官袍升堂,眉眼犀利沉穩,比之半年前精神了許多。

郡衙堂前,原告只有戶部所派的跟案巡官帶著寧朝君,被告卻從當年宮家的江南數位一線主管、錢塘郡中涉案官員,到漕幫幾位舊時幫首,長長地列了一排。

漕幫帶頭大哥輪替,推出了當年牽扯的幾名當事人,對誣陷寧家之事供認不諱。宮家大廈已傾,舊時家奴和涉案官員也紛紛供述以求保命,今日只是例行公事。

常規的問對過後,紀興晏宣讀結案。洋洋灑灑一長篇,從天景三十五年而起,寧家遭誣陷栽贓勾結水幫,寧啟仁鋃鐺入獄惹江南十府震動。到後來官府介入,寧家橫貫江南的莊業、田地,皆成宮氏家產。

“當事人俱在,匯通錢莊之主寧啟仁勾結漕幫之案實屬冤案,本官依大魏律法判寧啟仁無罪,宮家侵吞的寧家舊產皆由其子寧朝君收回,就此結案。”

話落之處,民眾一陣歡呼。

寧朝君立在中堂神色微動,持續半晌,緩緩伏道:“草民謝恩。”

血債深仇,人散家亡,只落於這區區幾個字中。冤案昭雪,家產悉數歸還,可逝去的時光難以追回,寧家敗了,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到了這一日,仇恨不再,卻也沒復仇的痛快。

權傾半片江山的宮氏家族為了一己之私落得如此下場,而寧家呢?懷璧其罪,何其無辜。

淚在多年前已經流盡,沈席君在人群之後遠望著弟弟獨自伏道的背影,只剩茫然和無力。忽然感覺到膀臂一沉,卻是熟悉的氣息靠近。

是蕭靖垣。

從未像此刻般渴望有一個人依偎,然而此刻身後這人,卻是天下她最不能靠近之人。

民眾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中,突然鼻子一酸,頃刻間淚如雨下。

蕭靖垣抿嘴不語,一把將她狠狠擁入懷中。

沈席君放肆地痛哭出聲,哽咽得不能自己,心卻漸漸沉了下去。明知不妥,卻不由得貪戀這一刻他給的溫暖和依靠。為了得到今日之果,步步走來,她所付出和犧牲的,或許天下沒有誰比這男人更明白。又或者,從始至終,只有這男人,才能與她心神相通。

沈席君在蕭靖垣的懷中抽泣漸息,聽著他劇烈的心跳。郡衙堂前,明鏡高懸匾下,此次江南之行,已經把一切都改變了。

一路無言,沈席君挽著翠兒行進在前,蕭靖垣尾隨在後。翠兒有些無措的默然,眼見著沈席君沒敢再看蕭靖垣一眼。

她想問他怎麼會出現於此,她想問那一刻他究竟怎麼了,可言至嘴邊,終究化作一抹涼意,艱澀難語。她沒法再拿出太后對皇帝的態度看待他,也不知道萬一他開口,她該如何回應。一切皆已亂若春水。

所幸沈府距離郡衙並不遠,如是默然歸家,也不過半刻鐘時間。

沈夫人隨沈穆之去旁觀了庭審,留在府衙中尚未歸家。除卻迎接幾人回府的門童,偌大的沈家卻是出奇地安靜。沈席君徑直回了後苑,回過頭,卻見蕭靖垣抱了長劍斜倚在門廊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沈席君心下一跳,抿了抿嘴道:“你……究竟有什麼事?”

翠兒輕咳一聲,便避開回屋,留下花苑中對峙的二人。蕭靖垣正待開口,然而一陣羽扇撲閃之聲自遠而近,卻是一隻尾翼染了色的信鴿。沈席君抬眼看去,心下陡然一驚,抬手接下鴿腿下捆綁的密信。離揚州之時,她曾留給錦秀幾隻做了記號的信鴿,緊急之時才得啟用。信鴿此時出現,必有要事。

密信很短,寥寥數語,卻如晴天霹靂。

沈席君大駭抬眼,但見蕭靖垣瞭然頷首,緩聲道:“你也知道了,冀中王子女亂倫,京中謠言已起,皇室出此大亂,揚州那邊在逼著你我現身了。”

冀中王蕭仲晴,手握重兵駐守西北,不僅是皇室顯貴,更是朝堂股肱之臣,京中影響極大。王府中出此醜事,且被昭告天下,不啻於一場宗室動亂。

蕭靖垣默然良久,見沈席君思量許久,才平和道:“你預備如何?”

沈席君毫不猶豫道:“自然立刻回宮。冀中王府出此大亂,怕連冀北軍中都有影響。”

蕭靖垣聞言一怔,而後忽然兀自泛起一抹微笑:“我就知道,寧惜君才是那水月鏡花,瞬息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