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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六十一章

興許是秋夜寒涼入骨,第二日起沈席君便漸感胸中窒悶氣塞,咳了幾日也不見好,竟是感染了風寒的症狀。如此這般,只得真的將皇貴妃的行宮賞秋之事推了。

也不知為何,皇貴妃這次對於沈席君似乎特別執著,雖說當著眾人沒多表示什麼,但是私下卻好幾次派人來勸說沈席君前去。如今這以病推辭,更是接連換了幾位御醫前來請脈,說是關心,其實誰都明白還是信不過罷了。只是幾位御醫回去奏稟的都是同一番說辭,莊貴嬪確是感染風寒,不宜遠行,皇貴妃這才悻悻作罷。

沈席君手捧一盞熱茶,懶懶地倚在榻上聽思言絮絮地嘮叨著這日早間皇貴妃攜眾妃出行的空前盛況,如何的儀仗煊赫、如何的鼓瑟齊鳴,言到激動之處,還不忘重複幾次。

沈席君只是聽著,略帶病態潮紅的臉上泛起了幾抹寒涼的笑意:“年初時宮家失去了對吏部的掌控,如今她兒子又失去了儲君的寶位,前朝的接連失控怎能不讓她心生怨尤。如今,也只有後宮的地位才能填補她心中的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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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言皺了皺眉,上前為沈席君換上一杯新茶,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往日裡皇貴妃有事也並不看中主子,何以此次卻是接二連三地來請,十分在意的模樣。”

沈席君心思一轉,思索著道:“的確,她這次的態度實在很不尋常。難道……是因為她不在,害怕我留下會有所動作?”

思言愣了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急道:“主子,您不會是真的想要幹什麼吧?”

沈席君抬眼看向思言,狹長的眉眼裡透出些許的無奈:“思言,我說過,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會逃避。”

“思言求主子三思。”思言面露惶恐,跪到了沈席君的身側緩聲道,“雖然奴婢不清楚主子要做什麼,但也大概能猜到與慶和宮有關。可眼下雖然皇貴妃離宮,卻也不代表她會放鬆了警惕啊,主子若是貿然動作,難保不會中了對方設下的陷阱。主子如今的身份地位來之不易,請主子權衡利弊,萬萬不可冒失妄進。”

“思言,別勸了,這次的事與以往不同。”沈席君起正了身子,雙臂扶上思言,正色道,“莫說今日的身份地位,就是拼上了性命我也非去不可。”

思言心中一驚,分明感受到了自臂間傳來的沈席君微微的顫抖。如此凝視許久,思言方才釋然地一嘆,無奈道:“眾人皆道景仁宮的莊貴嬪生性淡漠、處事謹小慎微,不過,眼下可能只有奴婢才知道,主子實則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女子呢。”言罷微微一笑,似在述說,又似自語,“也罷,思言願意付之忠心的,也正是主子這樣的人哪。”

沈席君不知她此語何意,放開了思言的身子,終究還是沒說什麼。思言緩緩起身,扶著沈席君在重新回榻上安置妥當,才淡淡道:“主子此行安危難測,若是有什麼要幫忙的事,就吩咐思言去做吧。”

沈席君倚在靠墊之上微微一嘆,抬臂捏緊了思言伸來的手。

皇貴妃離宮的第三日,是夜月明星稀,明亮的柔光打在高聳的宮牆之上,竟也能將其間剝落的隙紋映得仔仔細細。

沈席君有一刻被這淺淺的光華晃了眼,定了定神,見不遠處有一列宮女走過,忙陡轉身形隱入了陰暗處。不知為何,此夜的心神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不安――就算是年少時的那段非凡的歲月中也未曾出現過。

看了看月色,又估摸了現下的時辰,與思言約好了,如若此行事敗,她便要負責在慶和宮引起騷亂,因此決不能延誤時機。沈席君努力使自己的心緒趨於平和,提氣躍過幾道宮牆,直奔慶和宮。

趴在慶和門側的牆垣之上向內瞧,院內一片寂寥之色,月色下尤是如此。慶和宮的幾位宮嬪應該都跟著皇貴妃走了,隨身的寵婢近侍也隨之而去。只餘下一些平日裡不怎麼得力的,沒了主子自然也早早睡下。

沈席君潛運內息、凝神傾聽片刻,料定院內並無埋伏,這才輕輕落地,潛身於西側遊廊前行,繞過慶和正殿,不一會兒便到了第二進的盡頭。最後一進的裡廂是便是皇貴妃私設的囚房,於此處遙望,那屋內並無燈光的模樣。

難道人不在這裡?還是說已經……

沈席君按捺不住心頭湧上的惶恐,疾步奔去,便聞身側一聲異響,來勢兇猛,竟是有人急襲而來。

果然有埋伏!沈席君側身退後幾步,卻並未發現身後有人,由是不由得心下大駭。來人的功力怕是遠在昔日的馬其泰等人之上!

沈席君忙退步背靠到了一側宮牆,斷了目光死角再向四周觀望,明明已無半分人音,卻能感知周身有異樣內息湧動。此等絕世輕功,放眼江湖也鮮有尋獲,何以皇宮之中會出現這樣的高手?

沈席君微斂了雙目凝神身側動靜,雙臂一展,將淬毒長釘入手。做好了準備,再前行幾步試探,果然耳側一陣疾風襲來,只是沈席君還來不及變招,便感到了頸側微涼,已被一道利器架上了動脈。

“你……你不是慶和宮的人,你是誰?”沈席君聽見自己的聲音裡夾著重重的喘息,顫抖得不像是自己的。

身後的人默然不語,一動不動卻似在打量著她什麼。沈席君心念微動,方才的焦躁也逐漸平息。卻覺身後那人猛然出手,制住了沈席君手中已欲悄然擊出的利器。

“天山五殃針?貴嬪娘娘竟是雪域梅老的後人?”冷冽的音色裡不著半分溫度,無端地令人心底生寒。

沈席君大吃一驚,急道“你怎知……”,臉未迴轉,便覺百會穴上陡然一沉,似有一股異種真氣注入體內,可惜還來不及運功相抵,便失去了知覺。

三載苦心經驗、千日的愁腸百轉,終究還是遲了嗎……

自一陣頭痛欲裂的昏沉中醒轉,沈席君警覺地意識到自己已被安置在一處溫暖的室內。周身穴脈暢通,也未被束縛,周身有清淡的薰香四溢,竟是十分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沈席君猛然驚醒,赫然便見那熟悉的琉瓦白牆入眼,竟然身在乾清宮的書房之內。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令人驚恐的答案劃過腦海,讓沈席君忍不住心沉沉一跳,連手腳都是止不住的冰涼。忙起身提步,也顧不得久坐的雙腿麻痛,跌跌撞撞地向通往正殿的側門。只是沒走上幾步,便見那門“吱呀”一記應聲而開,走入的是沈席君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皇上!”

事情竟陡然發展到了最壞的地步。沈席君抑制不住自內心深處透出的恐懼,退後幾步,便見跟隨皇帝入內的還有一名周身墨色、武人裝束的男子,卻見那眉峰如劍、薄唇微斂的肅穆模樣,更是讓人心底生寒。

“席君醒了?”皇帝依舊笑得如往日一般,雲淡風輕。

“臣、臣妾……”沈席君福下了身子不敢抬手,更不知以此裝束、身處此刻,究竟該說些什麼。

皇帝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邁步至御案下席,隨便挑了一張椅子坐了。那墨衣男子亦隨之站在身後。

“憬歃說,你是天山梅老的後人?那兩位隱俠不是說永不入世了嗎,怎麼會有徒弟?”皇帝的語氣漫不經心,不似盤問,倒像是在閒話家常。

沈席君輕輕閉眼,趨身伏倒在地,輕聲道:“恕臣妾不能奏稟。”

“沈席君!”皇帝終於稍顯了怒色,冷聲道,“到了此刻,你還要和朕裝嗎?”

沈席君依舊低低叩首,不敢有分毫逾矩:“臣妾萬萬不敢欺瞞皇上,只是事關師門,臣妾不敢有背盟誓。”

“即使……朕以棠昭華此刻的安危相脅?”皇帝好整以暇,似乎恢復了方才的閒適。

沈席君倏然起身,瞪著皇帝愣神片刻,才頹然道:“原來今日的一切,都是皇上為引臣妾入觳,而設的局。”

“你以為呢?皇貴妃嗎?她能有那個能耐,私囚了棠昭華而無一人置喙?”皇帝冷冷地一笑,怡然道,“你與棠昭華數度私相來往,做得極是緊秘,倒是能瞞得了她。只不過,你們也太把朕小瞧了去吧。可惜了皇貴妃她此刻應該還在暗自憤恨,不能引你去西郊行宮,實在是一大失策。”

沈席君心下一驚,連日來縈繞於心頭的迷霧竟是就此豁然開朗。原來皇貴妃打算的是引自己去西郊而得以伺機下手,而顏棠的危難、以及慶和宮那虛實難辨的陷阱才是皇帝所設。那麼前幾日來勢洶湧而令自己逃脫皇貴妃邀約的寒疾,也該是皇帝所為了?

沈席君只覺得心底寒涼一片,喉口酸澀,已難成語:“臣妾斗膽揣測,皇上既然以棠昭華為餌,那麼此刻她必然安然無恙。只是皇上該明白臣妾對皇上的忠心,若是有事相詢,大可不必如此費周章。”

“你的忠心,朕當然明白,只可惜……”皇帝微微俯身,將沈席君的身子扶正,湊進了她低語,“你身份未明,朕想用人卻不敢妄動啊。”

沈席君身子微顫仰首:“臣妾不明白皇上何意。”

“你不明白?”皇帝輕一聳眉,放開了她,仰目朗聲道,“杭州府參將沈穆之膝下無子,而立之年才得一女視若掌上明珠。自幼寵溺無度,不好詩書、更不通武藝,十七年未出杭州城門一步。而莊貴嬪你熟讀詩書、尤工辭畫,且一身詭異的武功師承天山門下,讓朕的暗衛之首驚嘆不已,不知道又是哪位沈家小姐?”

沈席君默然地看了皇帝身後那名喚憬歃的暗衛首領,伏地頓首,不知該以何言相對。

皇帝目光平靜,低沉的聲音中似乎帶上了幾抹堪稱冷漠的戲謔:“朕記得了,當初你那屆選秀時,有一名喚沈懷佳的,是你的堂妹是吧?看來,那人才是正牌的沈家千金了。據朕所知沈將軍為人循規蹈矩、剛正不阿,倒不像會做這欺君犯上的事,若是因這點事遭了罪,倒是可惜……”

“皇上!”沈席君陡高的音色裡惶恐之色清晰可辨,“沈將軍與此事決無關係,席君願承擔所有罪責。”

“哦?”皇帝皇帝抬起沈席君的下顎,輕輕笑道,“那麼,你到底是誰?”

眼看著沈席君的面色從惶恐到慌亂,到認命後的頹唐,縱然是皇帝也心生了幾分不忍。暗自嘆息,眼見著沈席君閉目良久,緩緩一叩首道:“臣妾惶恐,斗膽問皇上一句,可否聽說過天景三十五年的江南匯通錢莊之案?”

皇帝微眯了眼睛,點頭道:“匯通錢莊之主寧啟仁,坐擁南方數十所錢莊當鋪,時稱江南首富。當年此案涉及整個江南十府的財政狀況,事關重大,朕豈能不知。”

沈席君自嘲地一笑道:“原來此案連上達天聽,連皇上都有所耳聞。臣妾,就是那江南首富寧啟仁的女兒,寧惜君。”

“寧惜君?殘菊入酒惜君意,裂盞留香待春盎。原來那竟是你的真名。”皇帝輕輕一嘆,道,“如此說來,你是那次案件的漏網之魚?”

許是長久沒有說起那些過往,沈席君平靜的聲線裡帶有幾分幾不可聞的輕顫:“皇上明鑑,父親在天景三十五年被人誣陷,稱其與漕、鹽二幫相互勾結,旗下產業實為黑道運轉錢資所用。公堂之上,浙江巡撫攝於原告壓力,不顧錢塘郡全城百姓的當街請命,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之下一意孤行,判父親流放漠北,抄我全家財產以及旗下經營產業。江南十府官官相互,且承在京朝官再三叮囑,竟然拒不接受我們的訴狀。

可憐父親求天不應、告地不靈,僅僅不惑之年,便病故於流放途中。母親此後也是一病不起,不久也隨父親而去。我寧家數代的苦心經營,就此毀於一旦。皇上,在這種時候,當日誣告我們那人卻欣然接受了官府的饋贈,不僅接手了我家所有的產業,還落井下石、迫我全家流離失所。若不是罹難之時臣妾遊學在外,怕也難逃一劫。”

皇帝眉頭緊鎖,道:“你說的那人可是戶部尚書和皇貴妃的長兄宮雲綿?”

沈席君對著皇帝再一叩首道:“多年來宮雲綿所經營錢莊與匯通錢莊一直是競爭對手,但是生意上從來都不如我們。為了吃掉最大的競爭對手,他利用家族的勢力設下毒計陷害父親、毀我全家。然而事實上,與漕幫勾結、販賣私鹽、偷運船務的正是宮雲綿他本人!這一點,皇上應該比臣妾更清楚。臣妾不求報仇雪恨,只求皇上能明察秋毫、重審此案,還我寧家一個公道。待得真相大白,臣妾自會了斷以酬君恩。”

皇帝凝神片刻,才輕輕一笑道:“你倒是個孝女。”

沈席君輕輕搖頭道:“孝女自不敢當,只不過為人子女者,任誰眼看父母含冤而逝而無能為力,又有幾人會善罷甘休?臣妾那時孤身一人,求遍山門亦無法讓父親昭雪,走投無路之下聞說皇上選秀。心道只有皇上,才能幫臣妾心願得嘗。杭州府沈參將的夫人是家母的姨表姐妹,經不住臣妾的再三懇求,才讓臣妾頂了她家女兒的缺參加選秀。入宮一事,實與沈家無關,求皇上莫再怪罪。”

見皇帝默然不語,竟無再多表示。寢殿中靜寂得令人心慌,偶有寒鴉一聲淒涼地嘶鳴掠過,更是讓人心驚。

沈席君便覺數年來所有的酸楚頓時湧上心頭,多年夙願,就此磨滅了一般。輕輕咬牙,沈席君再重重地一叩頭,哽咽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求皇上看在臣妾侍奉皇上一場,能重審此案,算是幫臣妾了斷最後一個心願。”說罷便伏倒在地。

皇帝沉吟良久,終於將眉頭舒展開,上前扶起沈席君笑著說:“要重新審理此案,涉及江南十府的財務命脈,事關重大,需要好好籌備。不過,朕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朕想和你作一筆交易,你看如何?”

“交易?”沈席君抬起了臉,猶自掛著淚痕的臉上滿是疑慮。

只是那天景帝蕭喧,此刻卻笑得雲淡風清:“一筆事關我大魏王朝命運的大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