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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章

淑貴妃的翊坤宮與德妃的承乾宮相距不算近,從坤寧宮這邊過去卻是順路。

沈席君途徑承乾宮門口踟躇片刻,轉身還是走了進去。德妃宣氏,是無論世事喧囂如何,依舊能讓人卸下心防、復歸清寧的女子。

進得承乾門,依例無人守衛,偌大的院落之中只餘紫藤花架漫布,有蝴蝶翩繾其間,幾縷西斜的黯淡日光斑駁相映,綠影疊翠,落下滿園芬芳搖曳。重簷疊嶂,竟在這一刻失去了顏色。

不願讓人破壞了此處世外桃源一般的靜謐,沈席君令思言帶著餘人候於宮門之外,隻身進入正殿。

只是再行了幾步,依舊無人出迎。即便是德妃午睡,也該餘三兩宮女侍奉在外殿,今日的情形,倒是有些異常。

沈席君凝了心思,近前依稀可聞自內殿有人聲傳出,不似女聲,想來是十一皇子靖翊過來覲見,侍女們都入內伺候去了。

沈席君有片刻怔忡,皇十一子靖翊如今日日於太學課讀,正是課業最緊的時候,平日裡過來請安的次數本就不多,難為了德妃日日企盼。如此想著,沈席君不覺停了腳步,斟酌再三,還是決定莫要擾了她母子二人相聚,就此離去。

只是未待沈席君轉身,便聞屋內傳來一聲少年的清朗高笑,脆生生的字句清晰可辨:“五哥就別走啦,今天留在宮裡陪陪靖翊吧,靖翊好久沒聽五哥講宮外的事了。”

沈席君驚得立在當場,一下挪不開腳步。原來剛才聽到的男子聲音竟是太子蕭靖垣的,他怎麼會在德妃宮裡?

放輕了腳步立於窗下,沈席君可以聽見屋內那並不陌生的聲音,只是語調柔和明快,與晨間的凌厲大不相同:“行行行,今個兒我跟你回乾西二所。說起來,十一弟今年該十三歲了吧,改天我跟父皇說說,帶你出宮見識見識,老在這裡窩著能有什麼出息。”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歡呼:“謝謝五哥,謝謝五哥,說好了一定要帶我出去啊!”即便不在屋內,也可以猜想此刻的小皇子該興奮成什麼樣。

“靖翊年紀也不小了,太子也別太寵著他。瞧他這樣成天沒個樣子,讓他父皇看到又少不了一頓訓誡。”德妃的聲音輕柔,卻能聽出滿心的歡喜與寵溺。

那邊的蕭靖垣似乎有片刻默然,緩緩道:“皇家的孩子,一生惶恐煩憂多於喜悅,在十一弟還不用面對那些的時候,娘娘還是莫要對其束縛太多,由他去吧。”

室內陡然寂靜,半晌之後,才聞德妃強作提神道:“本宮聽聞今晨太子與皇后起了衝突,是真的嗎?”

蕭靖垣輕輕一嘆,道:“皇后突然鼓動父皇前往熱河避暑,按她的意思,是想讓我監國,眾臣輔政。”

德妃奇道:“這有什麼不對?”

“我空頂了這太子的名號兩年,但是於治理國事卻是無半點經驗。對於這點,就算皇后不懂,父皇卻不會不明白。然而如今父皇對她的態度,處處透著古怪……縱容、偏寵,乃至於言聽計從,這並不尋常。”

“太子的意思是……”

蕭靖垣默然不語,留下了一片寂靜。殿內卻傳來篤篤的敲擊聲,顯然是有誰在斟酌著什麼。聲音很輕且漸行漸熄,不一會兒便聞蕭靖垣道:“兩年前我與皇后有過一面之交,曾以為她是個內斂自持的女子,可是如今看來,坊間傳言似乎也未必是空穴來風。她對父皇的影響,確實超出了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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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您多慮了。”德妃清冷的音色帶上了些許暖意,“皇上疼惜愛護皇后甚深,這些年我從未見過皇上對哪一個女子有過如此的用心。您數月不歸錯過了封后的大典,一回來又與她起了爭執,皇上心疼她而有所偏袒亦屬理所當然。難道皇上還真與自己的兒子過不去嗎?”

“倒不是與我過不去。”蕭靖垣悠悠打斷道,“只不過先是讓六弟來幫我,接著又縱容皇后在我眼前逾矩干政,呵,父皇是怕我撂擔子跑路所以才接連施壓的吧。”

德妃柔聲道:“既然太子明白,就別總讓皇上掛心。大魏儲君的擔子,您遲早得挑起來。”

“怎麼連您也開始勸我了。”蕭靖垣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靖垣以為,偌大的後宮只有德妃娘娘才是知音之人,不是嗎?”

“本宮自然明白太子這些年的遁處廟堂之遠所為何意,世事紛繁,不若避世以求清靜。只是這樣終日的逃避總不是個辦法,皇上年事已高,難道太子就想這樣忤逆下去?”

蕭靖垣輕笑了幾聲之後是一聲長嘆,頓生幾分寂寥之感,“這麼些年了,父皇和我誰都說服不了誰。他是步步進逼,我則四處逃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德妃放緩了語氣,輕道:“皇上何等樣人,我猜他未必不懂太子您對宮闈爭鬥的厭倦,只是他執意如此,必有深意。”

“父皇他……”蕭靖垣頓了一頓,哀聲道,“他將這皇位看得比什麼都重,所以認定了只有我才該繼承這個位置。他至今仍在歉疚,沒有將最好的留給母親吧。”

屋內又突然沒了聲音,似乎連十一皇子也迫於那沉悶的氣氛而不敢出言,最後還是德妃先開了口:“或許皇后也是明白皇上的這番心意,才想勸著皇上早些讓您歷練起來,並無他意。”

“皇后?哦,您說那沈氏。”蕭靖垣似乎一時沒有回過神,凝了半晌方道,“這個人身份目的太過詭秘,我只能希望父皇慧眼識人,不致失了分寸。”

德妃深吸了口氣,沉聲道:“無論如何太子請聽我一言,皇后本性如何,這三年我在宮裡看得分明。她絕非世人所傳心思歹毒的女子,她是個不錯的人。”

“因為她兩年前承著幹政之嫌救下您的父親?”蕭靖垣的語氣裡隱隱帶上了些許的不屑。

“我宣氏一族的命是皇上和太子給的,蓉寧不敢有一日忘懷。”德妃的聲音復歸冷冽,“不過本宮雖然不諳世事,卻還不致於失了識人之能。”

“娘娘言重,是靖垣失敬了。”有衣袂輕擦之聲,該是蕭靖垣在起身行禮,“看來這沈席君確有幾分可取之處,不僅讓父皇真心以待,連您都對她如此死心塌地。”

“太子您……”德妃的聲音中透著幾分無奈,想來也是勸不動蕭靖垣,終於放棄。

蕭靖垣一抬手,淡然道:“笑言罷了,娘娘莫在意。”

德妃嘆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道:“那太子現在準備怎麼辦?本宮知道,您遲早還是要逃的。”

蕭靖垣低低地笑了一聲:“到底還是娘娘瞭解靖垣。不過這次,靖垣不想再這麼優柔寡斷,或許是時候了斷一些事情了。”

德妃一驚,急道:“太子準備了斷何事?”

蕭靖垣知她會錯了意,緩緩道:“娘娘莫驚,靖垣只是想和父皇好好談談。其實要做太子的話,拋開身份之累、只求均衡各方勢力又不至淪為傀儡,二哥、四哥都是不錯的人選,小一些的七弟、八弟也非池中之物。這太子,並不是非我不可。”

屋內有環佩叮伶作響,簌簌颯颯甚是好聽,聲音漸進,似乎是德妃行至了窗臺邊,將沈席君一驚:“太子執意如此,希望皇上莫要太傷心吧。”德妃遲疑了一會,又道:“您不如快些納幾房妻妾,為皇上添上幾個嫡皇孫,或許還能沖淡幾分天子之怒。”言語之中,笑意分明。

“娘娘何必取笑靖垣,您明知道靖垣曾立誓不會納妾。”蕭靖垣的笑語中帶些無奈。

“要尋得那個與您神魂相契之人,不啻於天方夜譚。靖垣,你在妄求。”德妃此刻清冽的音色,聽起來竟染上了幾分令人心顫的蒼涼。

“妄求嗎?或許是吧。”

蕭靖垣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化作了幾縷淺淺的嘆息,幾不可聞。然而有一刻寒涼入骨,卻讓窗臺之下的沈席君有片刻失神,竟是滿心的寂寥從心底涔涔地冒了出來。

神魂相契,許之終身。曾經在年少的時光中,午夜夢迴,也不是沒有過此般百轉千回的情愫。想象有那一個豐神俊秀的少年兒郎策馬而來,只是耳側的幾句軟言暱語,便能滿心歡喜。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兒時的西子湖畔,蜷縮於父親溫暖的懷抱之中,寥落地剝著一彎蓮蓬,嗅著萬里荷香。那刻的光景,似已恍然隔世。

“惜君啊惜君,將來不知道誰家的兒子有福,能將爹的寶貝女兒疼惜一輩子呢。”

隨著父親的身子輕輕搖擺,於是小小的惜君也晃著腦袋望向一湖瀲灩春水,懷起了小小的憧憬。會與怎樣的男子,與自己執手一生?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惜君將來要嫁的必定是鍾愛一生的男子!”

只記得那時脆生生的音色惹得父親開懷大笑,驚了湖畔的白鷺,呼啦呼啦的紛飛一片。

――只是這一生,怕是終將成憾了。

“母後,您在此做什麼?”獨屬於少年的音色陡然響起,將沈席君驚醒,赫然便見眼見的少年皇子扒著門框探著頭,露出了半邊身子,滿面的好奇之色。竟是未料到小皇子閒極無聊,會信步至門外。

沈席君心下陡然一慌,便聞屋內衣袂翻動、腳步聲頓起,不一會兒便是蕭靖垣與德妃二人踏步奔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錯愕之色。

“呃,本宮……”沈席君也是一時尷尬了神色,不知該如何出言。

終究還是德妃反應過來,側了身形,福身道:“臣妾參見皇后娘娘,不知娘娘鳳駕蒞臨,未有相迎還望恕罪。”於是自屋內走出的幾名侍女也紛紛拜倒,一片致禮之聲。

沈席君抬手令眾人起身,略帶歉意地一笑道:“本宮今日也是閒來無事,本想找德妃姐姐談談心,只是一路行來宮裡都似沒人招呼,只得自己進來了。喲,原來太子殿下也在?”

蕭靖垣緊低下了眼瞼,斂了滿目的猜度,躬身道:“兒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吐息之法異於常人,是以連兒臣都未察覺,實在慚愧。”

此言犀利,雖未明言指責沈席君所舉,暗諷之意卻是不減。沈席君皺了皺眉,道:“本宮愚鈍,不明白太子所言何意。倒是太子殿下,此刻怎會在德妃的承乾宮中?內苑禁宮,似乎不太妥當吧?”

“兒臣……”

也不待蕭靖垣有所反應,沈席君面帶疑色地瞟了德妃一眼,肅穆道:“德妃,本宮知道你素來最是守禮的,怎麼也跟著太子胡鬧。”

“太子哥哥是來找兒臣的,求母後不要怪罪母妃。”十一皇子蕭靖翊急急地攔到了母親的身前辯解,緊緊咬著下唇透露出少年此刻緊張的心情,而仰首之時的焦慮神色卻讓沈席君心下微動。

在後宮長大的少年,該是早早地知道了如何趨利避害,然而一旦母親有了什麼不利,還是會責無旁貸地挺身而出。這一刻的天性使然,或許就是陰冷的後宮中,唯一的溫暖所在吧。

沈席君柔和了神色,淺笑俯身撫摸著小皇子的頭頂道:“母後沒有怪罪你母妃,別擔心。”

“那兒臣可以跟太子哥哥出去玩了嗎?”蕭靖翊怯怯地眼神中隱隱含有一份期待,讓沈席君微有片刻怔忡,只待“好”字一聲出口,便見小皇子一聲歡呼,拽著蕭靖垣便奔離了內殿。

目送著兄弟二人快步離去,轉身的瞬間,沈席君不意外地瞥到了蕭靖垣離開宮門之前、回望的眼神中投來的一抹凜然。

“娘娘……”德妃的喚聲帶上了幾分遲疑。

沈席君目視宮門,語氣染上了些許悵惘:“靖翊,很像我的弟弟。”

“哦?沈將軍的公子,那定是虎父無犬子了。”語關唯一的兒子,德妃的語氣總是溫暖的。

沈席君愣了一愣,對著自己自嘲地一笑,搖搖頭甩開了滿腹雜思,抬頭對德妃誠摯道:“方才妹妹有所得罪,還望姐姐見諒。”

德妃細緻的眼眸悠悠看向沈席君,微抿的嘴角邊帶上了一抹瞭然:“娘娘何以待太子如此?說到底,太子終究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娘娘刻意與他交惡,並無益處。”

沈席君但笑不語,踱著步進了承乾殿的內廂。桌案上有清茶兩盞,依舊氤氳散著些許熱氣,沈席君璨然笑道:“姐姐,似乎與太子甚是熟埝?”

德妃正了神色,點頭道:“太子於我宣家有再造之恩。人常言,‘馬有垂韁之義,狗有溼草之恩’。今日太子他為求開解而至,蓉寧又何吝於幾杯清茶。”

“再造之恩?”沈席君側身,輕笑著凝目道,“席君願聞其詳。”

德妃只是柔柔地一笑,揚手遣退了一屋的下人,才悠然道:“不知娘娘可知道天景三十五年,我朝與女真部落的赫澤草原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