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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七章

熱河行宮,是大魏開國以來所建的最大夏宮。距京城五百多裡路程,其間各類宮室、園林、湖泊、廟宇疊布,綿延十數裡地,是歷代帝王避暑散心的絕佳去處。

行宮仿天下格局而建,東南湖區洲島錯落、湖光山色形勝江南,西北山區群峰環繞、色壑縱橫,大有蜀地天塹之險峻,而東北草原縱橫數十裡,水土肥沃、牲畜遍野,是皇家春秋圍獵之處。帝后所居的宮室群,建在山區以南與東南湖區交界之處。臨高遠望,便可坐擁江南嶺北絕景。

沈席君的居所,便是一處臨湖而建的竹製水榭。全屋以數百萬支青竹製成,滿室淡幽清寧,極是雅緻。臨湖遠眺,微風徐來,半湖的夏蓮綠荷翩躚,道不盡的繾綣風流。

每日裡午後光景,沈席君便愛獨自在榭臺邊閒坐品茗,消解彼時煩悶的暑氣。如此怡然離居,世上紛擾仿若全然無物,這一份難得的清靜或許便是最後的悠閒時光了。

身後有細嗦的腳步聲臨近,沈席君也不回頭,便知是思言。於是放下茶盞轉過了身子迎上她道:“皇上那邊沒什麼事吧?”

思言福了身子,笑著近前道:“沒什麼大事,高公公說京中一切安好,看來太子對於國事上手很快,皇上很放心呢。”

沈席君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回手中的青花瓷盞:“這就好,皇上此刻在哪兒呢?有沒有叫誰過去隨侍?”

思言搖頭道:“皇上帶著兵部王大人、鄭大人一起到圍場賽馬去了,晚膳前都不會回來。奴婢剛才路過貴嬪主子、昭儀主子和修儀主子屋裡,都沒見有誰隨駕。想來皇上沒帶後宮的人去。”

沈席君抬目瞧了思言片刻,才輕輕道:“既然人都在,那待會兒你讓人去叫她們來我這兒一塊兒用晚膳吧。過來熱河一個多月了,還沒好好和她們幾個聚過。”

思言笑著上前為沈席君重置了煮茶水的香爐,道:“瞧主子這話說的,皇上每日裡晚膳都在您這兒用,貴嬪主子幾個哪有這個福分陪您用膳哪。”

沈席君淺淺一笑道:“待會兒人前可莫說這話,對你自個兒不好。”

“奴婢省得。”思言斂了笑容,正色道,“剛才行宮羅總管來報,熱河當地的三品以上命婦請求覲見,請主子您定一個時間。”

沈席君斂了目微微一嘆,又重新將身子轉回了湖水一側:“讓她們今晚覲見吧,叫小喜子安排晚宴,我與眾妃嬪共同出席。”

思言當下退出去,喚過高進喜吩咐了幾句,復又進屋。卻見沈席君失神地望著滿池蓮葉,滿目寥落之色。自從來了熱河,沈席君便總是這般鬱鬱寡歡,思言知她心中有事卻不能多問,只得在心中不住嘆息,上前道:“主子喜歡這荷花池嗎?奴婢聽說是皇上惦念著主子您思鄉,特地命人仿照西子湖畔曲苑風荷之景排布,可下了不少心力。”

沈席君聞言愣了片刻,重新凝神望向點綴在一片荷葉中的粉色花骨朵,輕聲唸叨:“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1]少時讀杜樊川,不懂風荷無情、何以有恨。如今身臨其境,方才懂得境隨情易,當真傳神。”言罷有片刻怔忡,沈席君低了頭,側臉見思言面上再次漾起了擔憂的神色,於是安心地一笑,道:“皇上也是不易,諸事勞神還要想著我的事。瞧你的神情,是不是宮裡有訊息過來?”

思言點了點頭,道:“宮裡來了訊息,皇貴妃近日與宮大人多有走動,似乎是與代王殿下聯絡頻繁。此事要不要告訴皇上?”

沈席君正了神色,搖頭道:“皇上自有消息來源,不用我們多事。只不過皇貴妃膽敢在皇上出宮之際私下與代王聯絡,想必也是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味道,慶和宮反應如此靈敏,果然叫人佩服。”

思言聞言變了顏色,急道:“難道真是有了什麼事情?”

沈席君笑著轉身回座,悠然道:“咱們的皇上和兵部尚書二位尚且有那個閒心在圍場賽馬圍獵,你說又能出什麼大事呢?不過是有些人庸人自擾罷了。思言,你且看著,一切終將不過是虛驚一場。”

是夜,當沈席君終於送走了一干前來參加晚宴的隨駕妃嬪以及熱河當地貴婦,便迎回了風塵僕僕的皇帝一行。

皇帝自圍場回來,可以看出興致不錯,以至於侍奉在側的高玉福說話的膽子也大了不少,邊為皇帝換裝邊絮絮叨叨地向沈席君抱怨著皇帝一日的辛勞:“娘娘您是不知道,皇上今天啊親自下了場和那些個各家大人、公子們賽馬,可沒把奴才嚇破了膽。您說皇上這麼大年紀了和那幫年輕人較什麼勁哪,這要是有個萬一什麼的,啊呸呸,奴才嘴賤,就沒可能有什麼萬一……”

“皇上,看來您今天可真嚇到高公公了,瞧他連話都說不利落了。”沈席君笑著為皇帝遞上暖茶,在一邊打趣道,“幸好臣妾今日是沒跟去,不然沒被皇上驚到,倒先讓高公公逗得夠嗆的了。”

“娘娘您就別埋汰奴才了。”高玉福苦著臉道,“您還是多勸勸皇上吧,奴才還想留著膽子回宮去呢。”

“下去歇著吧你,就你話多。”皇帝笑著皺了眉,遣高玉福退了下去,回頭對沈席君道,“聽說今日你設宴請了不少人,怎樣還順利吧?”

沈席君微微頷首道:“橫豎不過是些婦人間的瑣事,倒叫皇上惦念。皇上今日怎麼也起了少年心性,和那一班沙場常客同場競技。”

“一個比一個讓得勤快,朕剛一下場還沒怎麼動彈呢,就這個腰腿扭了那個身體不爽,唉,終究是瞧朕老了,連敷衍一下的心力都懶得花了。”皇帝無奈地一笑,尋得常用的竹榻靠下,接過了沈席君遞過的花茶。

“皇上也別這麼說。”沈席君笑著在一旁矮凳坐下,尋思著皇帝策馬一日勞苦,便為皇帝卸了鞋襪捏起了腿腳,低著頭道,“此次隨行官員中有不少都是新近提拔的,初次伴駕自然處處小心,這也說明他們行事謹慎仔細,皇上龍體金貴,哪能和那幫懵懂小子一起橫衝直撞的?要是臣妾在,定然也是不許皇上這麼亂來的。”

“朕自有分寸。”皇帝被沈席君逗得笑了出聲,懶懶地抬眸看著沈席君熟埝地在自己腿邊忙活,唏噓地嘆了一聲道,“大丈夫一世,誰人不以戎馬倥傯、征戰天下為念,朕這一輩子,卻只能處處休養生息、辛辛苦苦地守好祖宗留下的這份基業,說什麼中興聖主、無為而治,都是下面人哄朕玩呢,說到底不過是一事無成罷了。”

沈席君笑著不語,一雙澄澈清亮的眸子淡淡地瞧向了皇帝,須臾方俏皮地一聳眉,緩緩道:“恕臣妾不以為然。唐時魏文貞公曾言,‘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並用,垂拱而治。’臣妾觀此數句,皇上無一不從且益精之,既然如此,‘何必勞神苦思,代百司之職役哉’?”

皇帝聞言朗聲大笑,促狹地湊近道:“小妮子終究是一顆七竅玲瓏心,將朕比作唐太宗便罷了,怎麼,難道你竟成了魏徵不成?”

沈席君瞥了瞥嘴,眼中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臣妾可不敢做魏徵,臣妾願做徐惠[2],才情滿腹只為博君王一笑。”

沈席君說得輕巧,卻掩不住一腔決然之意,皇帝變了神色愣在當下,半晌之後才正色悠然道:“可是席君哪,朕不要徐惠,朕要的是武媚。”

“臣妾明白。”沈席君只是笑,連神色都沒有變了分毫,“可到最後,臣妾終究只能做徐惠,不是麼?”

皇帝深深地注視著沈席君依舊清淺明麗的笑容,眼神中肅然卻化作了些許悄然潛上的憐惜之意。徐惠賢德,自太宗崩後自絕丹藥,不久後便病逝且得以殉葬帝陵。原來,這才是沈席君為自己安排的後路。

皇帝緩緩抬手,為沈席君摞起了額前的一縷亂髮順至耳後,看著她低垂的眼瞼微微顫動,濃密的睫毛在頰側投下小片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眸中的神色。懷中的女子終究只是個未滿雙十的少女,而給她的未來又是一個幾乎可稱為絕境的道路。所以,她竟給了自己這樣的安排?

她初入宮時的淡定自若、她在回訖王子跟前的雍容大氣、她在被政敵相逼時隱忍自持、她為朋友復仇時的決然凌厲、她在立下交易那日的驚慌失措,還有她被封妃、立後之後的恬然內斂,一幕幕往事過眼,皇帝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席捲而上的心痛較之以往猶甚了幾分,原來眼前的小女子真的在自己的心裡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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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長嘆了一聲,俯過身子將沈席君摟進了懷裡,頓了一頓,才道:“冀南豫北一帶有流寇出沒,朕打算讓太子親自去處理此事。”

“所以,太子會離京一段日子?”沈席君在皇帝懷裡微微歪了歪腦袋,沒有聽到回答。

“所以,太子會得到屯守京畿京師軍的全部兵力?”沈席君感覺到皇帝的手臂有些許的用力。

“所以,皇上的計劃開始了。”沈席君復將腦袋靠回皇帝胸前,心下一片澄明。

七月的京城,陷入了一片忙亂之中。

太子奉旨出京討伐流寇,帶走了齊王以及朝中最為精良的武官若干。而朝中半數要員又隨侍聖駕遠在熱河,只留下一個泰王帶著小部分文官留守京中,處理著各個地方呈上的數不盡的奏摺文案。

然而此時的熱河,卻正陷入更加慌亂的跡象。月初皇帝攜新後遠赴行宮至北草原圍獵賞景,居於御幄之中盤桓數日。誰知歸宮之後竟引得皇帝突感風寒,竟至臥床不起。從京中急召而至太醫院院使穆正親自診脈之後亦是愁容滿面,以致皇帝垂危的訊息不脛而走,引得行宮上下一片惶恐。

然而,皇后卻在此時連下數道懿旨,禁止行宮官員擅自外出,防止有關皇帝病危的訊息外傳。同時,除皇帝親信的少數幾位官員,其餘大臣一律留守寓所不得覲見。這也引起了隨駕官員間的猜疑,皇后離宮前後的專斷獨行之舉再次為眾朝臣所關注。

於是,這幾日主宮楠木殿口前來乞求覲見的官員絡繹不絕,終究是小皇后根基太淺,於官員間的威信力尚且不夠。

聽完了吏部尚書霍圭的一番稟奏,一身短褂綢裳的皇帝嘆著氣從高玉福手上接過穆正親自開方熬製的涼茶,淺淺地飲了一口,才轉頭對一旁的沈席君道:“席君,你說怎麼辦?”

沈席君看了一眼恭立在側的霍圭,皺起眉頭道:“臣妾本想如果只是讓眾臣退回寓所、不再叨嘮皇上,那便讓穆大人出去解釋一下即可。只是如今的情形看,他們是衝著臣妾而來,那倒不如將計就計,由霍大人隨臣妾一同出去推卻,有霍大人這吏部尚書在還怕不能成效?”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欲抬頭吩咐霍圭,便見他廣袖一揮,施施然作揖道:“不用勞煩娘娘,微臣一人出去便可。”見沈席君神色微動似欲再勸,霍圭又淡淡笑道,“微臣明白娘娘的用意,是想讓外面的幾位認定娘娘已然開始結黨,招徠微臣這樣的重臣於麾下。只是,微臣卻覺得,此時娘娘還不必如此操之過急。所謂欲速則不達,娘娘太過心急反倒叫人覺得娘娘畢竟年輕而城府不足,是以不足為懼,這樣豈非不妙。”

沈席君蓄了淺淡的笑意,頷首看向皇帝:“霍大人這話倒也不錯,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那便如此吧。”皇帝點了點頭,對霍圭道,“知道該怎麼說吧?”

霍圭但笑不語,躬身行禮後退下。皇帝笑著搖搖頭,又喚過了在一側等候已久的兵部尚書王兆儉問道:“京師軍這會兒到哪兒了?”

王兆儉性子耿直,倒不似霍圭那般隨性,抱拳正色道:“太子此行並未帶走全部京師屬軍,正如太子所料,此番豫北流寇肆虐狀況被當地官員誇大了不少,故而大軍到達十日已然清掃殆盡,只是事後太子為安撫百姓才多留了些時日。”

皇帝凝了眉道:“如此說來,他們還未上路?”

王兆儉忙搖頭道:“太子聽聞皇上病重,已然星夜啟程,據下面來報,約莫五六日便能返京,不過到達熱河可能還需要些時日。”

“無妨。”皇帝擺了擺手,輕眯了眼睛道,“時間足夠了。”

仿若是聽到了什麼訊號,沈席君倏然抬頭,剛巧與皇帝對上了眼神,不由得心下沉沉一跳。沈席君忙低了頭,便聞得皇帝淡淡道:“今夜把該叫的人都叫過來吧,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於是高玉福和王兆儉齊齊地應了一聲:“微臣/奴才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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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語出杜牧《齊安郡中偶題二首其一》

全詩為“兩竿落日溪橋上,半縷輕煙柳影中。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

[2] 徐惠,湖州長城人,徐孝德之女,唐太宗李世民最寵愛的妃子之一。以才情獲寵,與太宗感情甚篤,於太宗駕崩兩年後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