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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八章

是夜夜涼如水,暗色天際薄雲繚繞,在這山間更顯出一份氤氳縹緲之氣。雲霧間有一輪圓月明瞑閃耀、若隱若現,瑩白色的月光自雲際灑落,映襯得御苑圍廊下的雕欄玉砌愈發的迷濛,處處晶瑩剔透,仿若琉璃水晶製成。

已是七月中的日子,況且是在山間,夜已不復暑熱之氣,在如水月色之下四下透出了幾分涼意。沈席君手執明黃薄紗披風為立於殿頂高臺遠望的皇帝披上,然後體貼地立於一旁不再言語。

皇帝仿若恍然自夢中驚醒,轉身看了一眼沈席君,才道:“怎麼,人都到齊了?”

沈席君搖了搖頭,道:“皇上進屋等候吧,諸位大人一會兒便到。”

“哦。”皇帝低低地一笑,復又轉身面對高臺之下的滿眼月色,悵然道,“席君,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沈席君上前幾步,與皇帝並肩立於圍欄旁,靜靜答道:“今日七月十五,是先皇后季氏的冥辰。”

皇帝淡淡笑道:“難為你還記得。”

沈席君側過臉面對君王,亦笑道:“皇上心之所衷,臣妾又豈敢忘懷。”

皇帝不由得笑出了聲,半晌之後臉色才慢慢地凝重下來,復又惆悵地一嘆:“轉瞬,已是一十七年的光景,朕卻白髮蹀躞、垂垂老矣。呵,也不知道來年到了奈何橋邊,莫兒她還認我不認。”

沈席君皺起眉搖頭道:“皇上春秋鼎盛,怎說這等晦氣的言語。”

皇帝擺了擺手,隨意道:“無妨無妨,只是一時心有所感,信口胡諏罷了。”

沈席君不安地點了點頭,斟酌片刻,才緩緩道:“眼下皇上還有大事要做,就別想這些事情了。若然他日大計可成,皇上亦可泛遊天下,了卻皇后娘娘未了的心願。人生成憾終究難免,皇上還是不要太過在意。”

“朕走都要走了,到頭來還要被你個小丫頭片子教訓?”皇帝帶著揶揄的笑意,眼神在沈席君眉間轉過,似有所思,“若要說大計可成?呵呵,到時事態會發展成怎樣,連朕都想不出來呢。席君,你是朕這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啊。”

“臣妾明白。”沈席君悵然一笑,轉身一同看向了高臺之下的山中夜色,“臣妾當年冒死入宮,本就看淡了個人的生死。是皇上給了席君得以雪恨的機會,臣妾銘感五內,不敢忘懷。”

“這些什麼報恩話就不用說了,你我心裡都明白,朕要助靖垣即位、你要滅宮氏雪恨,兩件事不過是殊途同歸。”皇帝看著沈席君的眼神倏然轉而凌厲,口吻也不複方才的溫存,“但是你要記住,朕就算離開,也會一直盯著你的一舉一動。你若是有了一分一毫不該有的念頭,意圖亂我大魏朝政、毀我江山社稷,朕決不會饒了你。”

沈席君淺淺一笑,鎮靜自若地抬起清亮如初的眸子對上了皇帝泠然的眼神,正色道:“席君當然明白。自兩年前皇上提出那筆交易開始,席君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是輾轉承歡的妃嬪、而是衝鋒陷陣的士兵,對嗎?”

皇帝聞言微微一怔,眼角的輕動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緒微動。許是想起了什麼,皇帝嘆息了一聲放緩了語調,牢牢地盯住了沈席君,低聲道:“席君,你知道這些年,朕為什麼一直不碰你嗎?”

沈席君不明白皇帝陡然提及此事何意,低了頭踟躇道:“臣妾不敢妄自揣度聖意。”

“因為你一旦成為了皇帝的女人、或者有了一兒半女在側,就會失去了置身事外的立場,失去了你冷眼對待眼前紛爭乃至他日戰禍的理智、失去了破釜沉舟的決斷和勇氣――那恰恰是朕最為珍惜的。朕見過太多這樣明慧睿達的女子因耽於私慾而失去了本我,朕不希望你也這樣。”

沈席君嘆息了一聲,福了福身子道:“皇上洞察人心,席君歎服。席君今日不敢在皇上面前斷言來日不會生出半點私慾,但是席君知道皇上……必然已為未來一切可能的變故做了充足的防範,決計不會讓這等牝雞司晨、乾坤顛倒的事情發生。席君有自知之明。”

“席君你……”皇帝的神色有了片刻的動容,許久方點頭道,“你這孩子看事太過通透,真讓朕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席君,朕到了現在居然開始猶豫,是不是會讓你小瞧了去?”

沈席君凝神望著皇帝略帶悵然的笑顏,緩緩伏倒了身子,一字一頓道:“臣妾必傾盡全力,不辱使命。”

皇帝深深地看著沈席君決然的眼眸,抬手撫上她的頭頂,輕輕一嘆。在髮間微微摩擦的拇指顯露出皇帝此刻的心思異動,然而正待皇帝開口道“只是你自己……”便聞樓臺之外高玉福的一聲唱喏,是今夜秘召的幾位大臣到了。

扶著皇帝在正座上坐定,沈席君轉身在次席上坐下,發現了幾張並不熟悉的面容。雖然形容各異,此刻卻是無一例外的滿目凝重。

皇帝一擺手,示意幾人一一坐定,徑直向著一側正襟危坐的王兆儉道:“西北邊防軍隊最近有什麼異動?”

王兆儉起身抱拳,正色道:“有撫遠將軍坐鎮,代王在表面上不敢有所動作,但是據密探回報,殿下他已然集結了數百人秘密潛回京師,想必是準備伺機而動。”

這時王兆儉身邊又立起一人,奏稟道:“臣也查得,這幾日皇貴妃數度歸家,與宮尚書來往甚密,想來也是在和代王殿下通報什麼訊息。不過,臣在京城的探子回報,沒有發現宮家有人離開京城。”此人面相甚是年輕,舉止之間卻處處透著精明幹練,只是十分面生,饒是沈席君想盡朝中未及而立的官員,也想不起此人是誰。

“如此說來,宮家倒是十分警覺。”皇帝甚是不以為然地笑了一笑,道,“不過連咱們安侍郎也探聽不到的秘事,倒也不怎麼難猜了。”

沈席君有片刻驚愕,卻是沒料到此人竟是戶部侍郎安若成。此人在外界眼中從來都是戶部尚書宮雲緯的得意門生、宮氏一黨的得力干將,誰想卻會在今夜此地出現,竟是皇帝的心腹之臣。沈席君將頭轉向皇帝,再一次發現自己對眼前的老者,其實並不瞭解。

“臣以為,此事還是早作警覺為妙。”安若成拿手指一下一下地點著腦門,緩緩道,“明日之後,太子爺晚一日到京,咱們便少一分勝算。宮雲緯此人手段毒辣,叫人防不勝防。皇上,到時候咱們幾人可擔不起這個萬一。”

霍圭在一旁皺了眉,思索著道:“安小弟的意思,是派人出馬保護太子?可是以太子殿下的武功,若是隨便派個人去定然會被太子所察覺,豈非弄巧成拙。”

安若成勾起嘴角一笑,戲謔道:“霍大人哪,打明個兒起你們幾位可就是後黨啦,那是與太子對著幹的,哪能派什麼人馬保護?”

霍圭一時語塞,凝了神色看向安若成,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時在一旁始終閉口不言的暗衛憬歃終於開了口:“安大人可以讓卑職前去,卑職有自信不被太子發現。”

“憬歃你怎能離了皇上身邊?不妥不妥。”安若成搖了搖手指,側身對冷眼旁觀的皇帝道:“臣倒有個計策,請皇上與各位大人定奪。眼下太子一行尚未入京,不如由皇后娘娘出面派遣侍衛營前去攔截太子回宮一行,此舉明為阻撓、實為護駕,最好還和京師軍的人鬧起來把聲勢造大,如此這般,我看誰還敢動手。”

刑部尚書餘文儀失笑道:“我看安老弟是唯恐天下不亂吧?”言罷起身對皇帝道,“臣以為此計可行,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會讓京師軍心存顧慮而加快行程。畢竟咱們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掐準時機,保證太子及時回京。另外,讓太子殿下看到皇后娘娘對於侍衛營的掌控能力,未嘗不有助皇上大計。”

皇帝聳著眉點了點頭,突然側過臉對沈席君道:“你的意思呢?”

沈席君倒是沒料到皇帝有此一問,抬目看了一圈座下幾位官員滿目的期待,從容頷首道:“臣妾的態度太早顯現的確於大局無益,有些時候,叫人琢磨不透反倒容易行事。”

皇帝笑著點了頭,讚許道:“席君反應迅捷且得體,這樣很好。以後凡事也要多多與幾位大人商量才是。”

“臣妾明白。”沈席君微微頷首,含笑不語。

皇帝笑著轉頭,又對立於身後的何魁道:“明日起,你們侍衛營就歸皇后統一調令,記住,以後侍奉皇后就像對朕一樣,知道嗎?”

何魁躬身道:“卑職明白。”

皇帝擺擺手讓他退至一邊,又抬手拍了拍身側的沈席君,對眾人道:“你們別看這孩子年紀不大,可這心思哪決不亞於你們之中任何一位。朕選了她,就信她能幫朕達成心願。朕相信,她能證明朕這幾年的荒唐之舉沒有做錯。”

王兆儉動容道:“臣雖愚鈍,但也能猜到皇上如此看重皇后娘娘,其中必有深意。臣等必定與娘娘齊心,助太子登位。”

沈席君神色肅穆地起了身,對著下首幾位臣子深深地福下了身子,誠摯道,“席君往後就要多多仰仗各位大人了,若有勞煩得罪之處,今日先行拜過,還請幾位大人為了皇上之故傾力襄助,席君感激涕零。”

“這是自然。”幾位朝臣受不住這一拜,紛紛躬身還禮。

與沈席君較為熟埝的霍圭上前將她扶起,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皇后娘娘但且寬心,臣等既然敢應承下皇上交待的這件差事,自然就會全力以赴,但求不辱君命。”霍圭的這幾句話語氣雖淡,卻掩不住那滿腹的決然與堅定。這一刻讓沈席君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幾位,雖然神情各異甚至意見相左,卻真正都存了和自己一般的心思。

為皇帝那個大膽而艱難的計劃,拼盡全力。

莫名的,沈席君感到自己的心間有一種道不明的情緒在激盪,以至於她的唇角指尖都難以抑制地微顫。於是再次深深福身,沈席君想要傾瀉此刻難以言喻的情感,然而在起身之時,卻跌落了一個熟悉的溫暖的懷抱。

是皇帝上前了幾步將她摟在了身前,沈席君在自己如雷的心跳聲中聽見自身後傳來的厚重而懇切的聲音,莫名地撫平了之前所有難耐的情緒:“自今日起,朕將席君託付給諸位了。”

下首的幾人,皆是從容淺笑,默契地沒有應答任何話語。然而沈席君可以自那幾雙波瀾不興的眸子中,看出此刻君子一諾的份量。明日之後,他們的身份就將轉而成後黨一派了,世人眼裡的保守派,直接面對的就是與皇族宗室、乃至未來的皇帝爭鬥。未來如何,連皇帝都說難以預料,那麼眼前的幾位當朝顯赫自然也是並無把握,就這樣將身家性命投入到一場註定成為輸家的戰爭,或許只是為了忠義二字,這不是不讓人欽佩的。

沈席君別開了眼,只覺得那一雙雙眼睛中投來的眸光過於灼人,讓她一時晃了眼睛。

只是這片刻的走神被皇帝看在了眼裡,他想了一想,上前輕輕地拍了拍沈席君的頭頂,道:“席君你先下去吧,朕與他們還有些事情商量,你回屋去歇息片刻等人來喊你吧。好好休息,往後可就有得辛勞了。”

沈席君心下沉沉地一跳,明白這將會是與皇帝最後的道別了。回首深深地看向暮然淺笑的帝王,卻不自覺地生出了稍許無措之感。道不明心中此刻頓生的依依離別之意為何會如此強烈,只是三年光陰中的片斷陸續過眼,沈席君明白這個改變了自己一生的長者將要走出自己的生命。不僅僅是不捨,還有惶恐、與不安,畢竟,他是她三年宮廷生涯中唯一的依靠。

輕輕掙脫皇帝的擁抱,前行幾步轉身,沈席君對著皇帝跪下深深伏倒,緩緩道:“容臣妾,最後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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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經意地揮了揮手讓她退下,沈席君起身抬頭,然而皇帝已經轉過頭與憬歃低聲說起了什麼,不再看她。只得福了身子轉身退下,沈席君在緩緩合上的門縫之中看到最後的影像,只是皇帝那微微前傾的、專注而肅穆的側影。

回到自己的寢殿裡小睡了片刻,許是心神不寧的緣故,到了半夜沈席君便醒了過來。窗外廊閣之下是水聲盪漾,月色正明,一派寧靜的景象。

沈席君半臥在床上思忖了片刻,決定起身梳妝等待。值夜的宮女被沈席君的一番動靜驚醒,忙匆匆入內一探究竟,卻見自家主子獨自點了燈坐在銅鏡之前,滿腹心事的模樣。小宮女不敢上前打擾,只得慌忙前去耳房喚醒了姑姑思言。然而待得思言披了外衣匆匆而至時,卻只看到沈席君靜靜地靠在梳妝檯上,沒有再多動作。

思言搖搖手遣退了小宮女,悄悄上前,然而未及沈席君身側,便見沈席君聞聲轉頭,惺忪著眼道:“你怎麼來了?”

思言笑著輕輕道:“主子不睡,奴婢怎能睡得安心。”

沈席君疲憊地一笑,緩緩起了身子對著鏡子坐正道:“山雨欲來,哪還有高枕無憂的心情。有些事情,以前還以為自己能面對,現在真到臨了,就覺得滿心的惶恐。要擔憂的事情、要面對的狀況太多了,光是自己能預計的就讓人害怕,更別說……”

沈席君突然停了言語,抬頭見思言滿臉困惑的神情,顯然是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不由得頓了一頓,半晌之後才自嘲地笑道:“唉,我和你說這些幹嘛呢,真是……”

“奴婢明白主子心裡擱了很多事,也明白主子難以言說的苦衷,可是能向著奴婢絮叨絮叨,不也能舒緩片刻心懷麼。”思言近前幾步至沈席君跟前蹲下,微閃的眸光在夜色中分外柔美閃亮,這一瞬間,讓沈席君意識到,眼前著相依相守了三年的人也是一個秀麗而文雅的女子,早早地在宮裡熬過了最好的年華。

沈席君扶起了思言,讓她在一側坐下,撫摸著她未經疏理而依依及地的長髮,輕道:“思言,你有多大了?讓我找戶好人家把你嫁了吧。”

思言聞言陡然色變,猛的起了身道:“主子這是什麼話,這是要趕思言出宮?”

“怎麼會?”沈席君笑著將思言扯回座位,道,“我這不是怕耽誤了你嗎,成日裡跟在我身邊擔驚受怕終究不是個事兒,難道你真想像那些嬤嬤一樣,終老於宮中?”

思言咬著唇搖了搖頭,低頭道:“無妨,主子應該知道思言的性子,若是思言真的想出宮了自然會言明,如今思言決意跟在主子身邊,也請主子莫要強求。”

“你……”沈席君低下頭看了思言難過卻異常堅決的面容,遲疑道,“你可是心裡有了人,但是卻不能嫁?”

思言猛然一驚,倏然抬頭望向沈席君,半晌之後才輕輕一點頭道:“什麼都瞞不過主子,不過還請主子別問了,思言現在只想好好待在主子身邊,別無他求。”

沈席君悵惘地一笑,伸出雙臂將思言抱在了懷中,輕輕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便是靈慧若思言,終不能倖免。好吧,你就待在我身邊吧,就像我曾經說的,只要有我沈席君一日,便保你思言一日安康。”

思言身形微動,覺察沈席君此語似含他意,正欲出言相詢,卻聽得屋外遠遠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尖聲哭喊:“皇上駕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