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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約又忙了一天,終於把一切事務安排妥當。然而景仁宮的熱鬧仍舊不斷。沈席君短短一年之內,在記檔處的記錄只侍寢一夜,卻兩次連越幾級直至晉封為嬪,這樣的榮寵大魏開國以來都鮮有發生,這無疑對於貌似平靜的後宮來說是極大的衝擊。

從宮內到宮外,各種各樣的人源源不斷地遞上拜帖,甚至一時之間,見過後宮清、莊二位嬪成為了京城貴族命婦之間最值得炫耀的事情。直到二日後二位新嬪聯名向皇貴妃啟奏自稱連日裡勞累過度、希望閉門謝客,在皇貴妃的一道懿旨之下,景仁宮這才恢復了寧靜。

待得元宵過後,新春的慶賀活動逐漸告息,後宮的作息也恢復了平常。此日起,沈席君和孟子清便要定期向皇貴妃晨省問安。以前沈席君總是嫌麻煩,便託病推了,如今卻再也不可推搪敷衍。畢竟成了一宮主位,萬千雙眼睛盯著,言行之間不可透處一絲馬虎。

其實這晨省問安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每日要早起,去慶和宮面見皇貴妃,行禮問了安也就是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或者不是皇貴妃的親近之人,根本不會被留下。問了安便離開,倒也省事。

這日裡正巧皇貴妃閒來無事,拉著一些年輕的妃嬪講述皇帝年輕時巡幸邊疆的事情。一幹從未出過與遠門的大家閨秀在一邊津津有味,連自詡在家時見多識廣的孟子清也聽得入神。沈席君面色專注地看著皇貴妃,不經意間瞥見皇貴妃的內侄女宮璇的身側,坐著一名並不常見的宮嬪。

待得故事講完,眾人一齊攜手而出,那名宮嬪也沒有隨眾妃共同出門。離開慶和宮門不多會,孟子清便拉住了沈席君的手道:“姐姐等等,咱們一塊兒走。”

沈席君看著她奇道:“你現在可住在這西邊,走幾步路就到了,怎麼,想回去故地重遊一下?”

孟子清笑著挽上了沈席君的臂膀,神情甚是親熱:“姐姐你這回是說對了。妹妹我學皇貴妃,要去延禧宮回憶當年往事。”

沈席君瞭然地一笑道:“是去看靜貴妃吧?嗯,怎麼說你都是她身邊出來的,多去走動走動沒錯。”

孟子清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道:“姐姐,這些日子,周姐姐好嗎?”

“難為你還記得她。”沈席君看著她撲閃的大眼睛,正色道,“婉菁現在很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緣故。但是現在你我新獲冊封,她與我們同時入宮又情同姐妹,心有芥蒂是正常的。你就不能多諒解一下,主動去賠個罪?”

孟子清輕嘆了一聲,道:“姐姐,我們的事情,你不知道。”

“行,我不知道你們的事情,但是你們變成這樣樣子,我心裡什麼感覺?子清,在這宮裡,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你想想吧。”說罷,沈席君便要掙開手離去。

孟子清拖住了沈席君的手,哀聲道:“姐姐,別生氣好嗎?這事兒我會處理的。”

沈席君皺眉凝視了她許久,終於還是心軟地嘆了一口氣。孟子清見沈席君有所妥協,復又開顏笑道:“姐姐,你注意到剛才坐在宮璇旁邊的女子了嗎?”

沈席君略一皺眉,道:“看見了,只覺得眼熟,這人是誰啊。”

孟子清笑道:“就是當日和我們一同在延暉閣待選的嘉興知縣顏書之之女顏棠啊。記得不?被皇貴妃說了她父親犯過事,當場哭的那個。”

沈席君恍然大悟道:“對了,記得呢,似乎後來住麟趾宮時總窩在屋裡不肯出門,還被菲兒取笑過。她現在什麼位份?”

“剛入宮時是選侍,今年過年時晉了一批低位的小主,似乎現在是貴人了呢。”

沈席君邊行邊疑惑道:“以她的資歷,怎麼會坐在宮璇身旁一副很是熟捻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吧。”

“可不是嘛,看來皇貴妃連失兩員大將,又得不到姐姐你,現在是要重新扶植羽翼了。”孟子清撇了撇嘴唇,似有不屑。

沈席君凝思許久,終於開懷一笑道:“但願,此次新人崛起,莫要叫我們失望啊。”

行至延禧宮前,沈席君與孟子清別過,又繼續前行。宮中兩道磚紅高牆鎖成的巷道,綿延而去,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沈席君走在巷道右側,視野之內空無一人,頓生寂寥之感。眼前明明是陽光明媚灼眼,可幾番心慌,比之暗夜行路,悲涼忐忑更盛。

又前行了幾步,突然聽聞身後的思言低聲呼喊,才發現自己竟然走過了景仁門還未發覺。轉身向身後的宮女們笑了笑,才抬步入門。宮中日久,何時竟成了傷春悲秋之人。沈席君對自己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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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宮門,沈席君便覺氣氛不對,繞過影壁,卻見景仁正殿門兩側赫然立著兩位御前侍衛。沈席君心中不由得一驚,忙急急步入正殿,果然見皇帝坐於榻邊品茗,一派悠然的神情。而周婉菁則斂眉肅目,陪伴在側。

沈席君忙上前向皇帝行禮,而周婉菁也起身向沈席君行福禮。兩下禮畢,沈席君笑著迎向皇帝道:“臣妾這景仁宮皇上可真不常來啊,今兒怎麼想到過來坐坐?”

皇帝笑著放下茶盞道:“席君晉了景仁宮主位,聽說熱鬧得很啊,朕也學宮外頭的人過來湊個熱鬧,怎麼還不準了?”

“皇上取笑臣妾。”沈席君轉身吩咐思言下去準備午膳,又回過頭答道,“皇上是該早點過來看看,周妹妹這幾日一直精神不爽利,您一來立馬就活蹦亂跳的了。可見皇上您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強。”

周婉菁神色懨懨地淡笑道:“姐姐說哪兒的話。”

皇帝不以為意地看了周婉菁一眼,命她回屋休息,一屋的下人也隨之撤走了。沈席君上前為皇帝重新沏了杯茶,道:“臣妾這兒沒什麼好茶,皇上可別怪罪。”

皇帝搖頭揶揄道:“天台山的天霧龍井都不算什麼好茶?席君,這話謙虛得過了啊。”

沈席君臉色一紅,道:“又不是正宗的錢塘龍井,且過了時令,難為皇上還不嫌棄。再過些日子家裡送來杭州明前龍井讓皇上品品,那才叫沁人心脾呢。”

皇帝哈哈一笑,招手讓沈席君在身邊榻旁坐下,又道:“難得沈將軍軍務繁忙,還要管朕喝什麼,辛苦他了。”見沈席君不在意地搖頭,又問道:“這次和子清一塊兒冊封,只給你父親一個子爵,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沈席君急忙起身,正色道:“皇上哪兒的話,家父粗人一個,能獲封爵位已經是承了皇上天大的恩寵了。再說,子清家裡為皇上效勞多年,孟大人他更是勞苦功高,有這樣的賞賜合情合理,臣妾怎會有怨言?”

皇帝滿意地讓沈席君落座,又側肘斜斜地靠上身後的墊枕,才舒服地嘆了一聲道:“席君是個識大體的孩子,沈將軍好福氣啊。”

沈席君淺笑頷首道:“皇上謬讚。”言罷又提過榻邊小火溫著的銅壺,為皇帝的茶盞中加了些水。

皇帝略有失神地看著銅壺壺嘴倘出的涓涓細流,突然開口道:“對於朕的那幾個兒子,你怎麼看?”

沈席君身子輕輕一震,連帶著手中的銅壺一歪,就將水灑出了茶几之外。她立即手忙腳亂地擦拭起溼了的坐榻,卻被皇帝一把抓住了手腕。抬眼,見皇帝炯炯地盯住了她道:“莫怕,朕準你說。”

沈席君咬了咬下唇,斟酌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臣妾,不知道?”

“哦?”皇帝略一聳眉,緩聲道,“怎麼個不知道?”

沈席君嘆息一聲,正色道:“皇二子看似不問世事,但言談之間往來適宜應對得體,似有韜光養晦之嫌,所以,不知道;代王傭兵百萬,名傳天下,但為人甚是……不拘小節,言行與傳聞似乎相去甚遠,所以,不知道;泰王睿智,有治國之才,性子卻溫良和順,與其辦事雷厲之風相悖,所以,不知道;齊王果敢機敏,年紀雖幼卻處事妥當沉穩,只是待人上卻顯氣盛,所以,還是不知道。”

沈席君一口氣言罷,輕輕長嘆,起身行至皇帝身側,跪下福身道:“臣妾僭越,求皇上責罰。”

皇帝神色不明地看著沈席君長久不語,直到沈席君身形晃動、已顯露惴惴之色,才言道:“席君,你總算是不再對朕遮掩鋒芒了啊。朕只有欣慰,怎會怪罪。”說著,便俯身將沈席君扶起,看著沈席君不解的眼神,皇帝大笑道:“你這顆藏得那麼深的七巧玲瓏心,別人不知,朕還會看不出來?”

沈席君心下略眀,才大膽抬頭凝視皇帝眼眸道:“以往是臣妾怯懦,只想守著一方清靜,如今蒙皇上不棄,竟冊以嬪位,臣妾若再懦弱,就對不住皇上一片苦心了。”

皇帝眯起了眼睛,抬手撫上沈席君的鬢髮笑道:“原來席君知道朕的一片苦心?那不知卿家這盤桓不去的畏寒之症,何時得以康復呢?”

沈席君心下微顫,低聲遲疑道:“臣,臣妾不知,此病再□復,著實令人懊惱……”

“是嗎?”皇帝不動聲色地放開沈席君,緩緩起身,快行至屋門時才轉身道,“對了,和你一屆的秀女中有一個叫顏棠的,也是杭州來的,你記得不?”

“臣妾記得,今兒在皇貴妃娘娘處還見過。”

“在皇貴妃處麼?”皇帝輕輕一笑,道:“不知怎的,覺得那孩子有些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