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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二十四章

那個素來面容倨傲的明豔女子自宮牆下斑駁的陰影中緩緩走來,憔悴的神色是一反常態的平靜漠然。沈席君立於慈寧門下側過臉,靜靜地等待著她步步邁近,眼前一幕幕不住流轉的卻是昔日麟趾宮中、上書房前三個初入宮的小女子相聚相守的日子。可是,是從何時開始,眼前這女子的面容,卻生疏得幾成陌人。

恍惚半晌,直至她行至近前屈身道:“奴婢見過太后娘娘。”沈席君於是記起,曾經的正三品清嬪孟子清被貶謫為奴也已經過了許久的時光。

沈席君皺起了眉道:“你要出宮?”

孟子清屈身不起,自嘲地一笑答道:“奴婢乃是正六品的少使,如今依例期滿還鄉,太后娘娘統馭後宮,這等瑣事自然是不會記得。”

“哀家卻記得,你曾是先帝妃嬪,就算貶謫為奴,到底還是侍奉過先帝的女人,怎能輕易出宮?”沈席君悠悠地轉過身,對思言道,“去查查,內務府的人怎會出了這麼大的茬子。”

“娘娘不必勞心。”孟子清平淡的神容之間終於出現了些許躁意,她揚起頭與沈席君對視片刻,凝神道,“奴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已然追悔莫及。求娘娘看在往日情分上,放奴婢出宮吧。”

但見孟子清聲色悲慼、衣角凌亂,可以看出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好。聞得思言在身後輕咳,沈席君抬頭便可見四周女官皆是逃避閃躲的眼神,於是微微一嘆,轉過身道:“跟我過來。”

孟子清低眉順眼地起了身,依言跟著沈席君穿過慈寧宮的院子,進了慈寧正殿旁的一間配殿。此刻的沈席君妝容未卸,髮髻鬢間盡數是赤金綴玉的華貴裝束,凜凜然的目光掃下來,二人之差已是雲泥。

孟子清嘆了一聲,無言地屈身欲跪,卻被沈席君出言攔了下來:“對我,你就不必多禮了。”

孟子清低眉訕笑,道:“當朝母後皇太后跟前,怎能不多禮。”

沈席君揮了揮手遣思言去門外守著,轉過臉深深地看向孟子清:“如今沒有了旁人,子清,不必說這些臺面上的話。若要出宮,當年的舊帳可就不能不弄明白了,你說是吧?”

孟子清心中一驚,抬眸看向沈席君凌厲的眼,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成王敗寇,我孟子清願賭服輸,沒什麼好說的。”

沈席君皺起了眉,嘆氣道:“你覺得我是在向你耀武揚威?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娘娘是怎樣的人……其實奴婢並不清楚。”孟子清疏離地笑了笑,別開了眼道,“娘娘昔日,難道就以真面目示人了嗎?”

沈席君為之一愣,隨即展顏笑道:“不錯,你對我虛與委蛇,我也未曾對你真心以待。兩廂倒是扯平了。”

孟子清跟著一笑,便不答話,繼續溫馴地低下頭,彷彿那樣的動作已經十分熟埝。沈席君瞥過眼不願再看,只是道:“若只是這個原因,不至於讓你恨我入骨。如今事過境遷,你可否告訴我,當初為何如此痛下殺手,要致婉菁與我於死地?”

孟子清忍不住冷笑了起來:“後宮爭鬥,本就是腥風血雨,太后娘娘倒問得有趣。”

“我沈席君有識人之明。”沈席君起身站到了孟子清的面前,穩穩地盯住了她,“以你的心高氣傲,怎會如此心甘情願地淪為宮雲繡的棋子。她許你貴嬪還是妃的位子?還是說她能保你爹一路子飛黃騰達?”

孟子清倒吸一口氣,眼神中止不住流露出幾分驚恐之色,咬著嘴唇顫聲道:“你怎知……”

“劉漪靜最後能將你貶成這樣,若不是你投靠了宮雲繡,還能有什麼解釋?”沈席君冷笑道,“在劉漪靜的身邊暗助宮雲繡,呵呵,是誰給你出了這麼個好主意。”

誰知孟子清被陡然激怒一般地推開沈席君,猛地呼喝道:“沈席君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明嘲暗諷。若沒有皇上當年的再三維護,你以為你和你那一家子能安然活到今天?他宮氏傾全族之力對我父親步步相逼,你以為我能怎麼辦?皇貴妃不敢動你爹、讓你爹在錢塘安然養老,是因為皇上下了嚴旨,誰敢動沈穆之誰就立即革職查辦,你又知道什麼?你又知道什麼!”

孟子清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暴怒般的呼喊也最終化為了嚎啕。她大聲哭泣著,彷彿要把憋了三年的委屈全都在這一刻傾瀉出來:“我爹在杭州織造這個位子上待了這麼多年,朝中眼紅他要害他的人何止千萬,宮尚書執掌戶部,他要害我爹,隨便拿捏個罪名就足以毀我全家。皇上難道不清楚其中蹊蹺嗎?可他就是冷眼旁觀,我爹上了多少道摺子,我又和皇上提了多少次,可皇上……皇上他待我爹,若有對你爹一半的維護之意,我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之境地。”

沈席君愕然地呆立在原地,片刻之後才回過神道:“原來皇上連對我父親都維護之斯。”

“是啊。”孟子清淚眼迷離地看著沈席君,痴痴地道,“皇上就是對你這麼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可笑我當初,求婚上門的安南王爺不要嫁,心比天高,說什麼非當今聖上不嫁。可是到了最後呢,皇上就是不喜歡我,就是不喜歡我!”

沈席君嘆道:“皇上對你也曾隆寵一時,寵幸、分封,哪件不是頭一樣的?是你自己壞了自己的前程。”

“那都是在維護你!”孟子清再度激憤了起來,“因為皇上和你一樣,知道一味獨寵必將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才捧了我遮你的風頭。”

孟子清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咬緊了牙關,狠狠道:“皇上他……皇上他從未寵幸於我。”

沈席君驚愕地盯住了孟子清涕泗橫流的面容,猶豫道:“皇上對你從未寵幸?那對其他人也是?”

孟子清稍稍平息了喘氣,哽咽著道:“這事我如何敢對旁人提起,我倒是希望皇上真的是誰都不寵幸,那樣就能心安了。可是後來我試探著問了婉菁她們好幾個人,當然不可能如我所想。到後來,獲寵比我還晚的芳嬪和芷順容都接連誕下二位皇女,我才終於明白,什麼隆寵、什麼高位,都是皇上為了安慰我爹和保護你而做的樣子罷了,他大概是厭惡我至極了。”

“皇上他……”沈席君踟躇著看著孟子清半晌,才幽幽道,“也是,皇上又怎會冷落其他妃嬪,當真是異想天開了。”言罷輕嘆一口氣,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是啊,我異想天開,娘娘您知道我那時有多羨慕你嗎?”孟子清置若罔聞地自嘲一笑,“或許該說是嫉妒你。明明皇上當年先看中了我,可到頭來,無論是皇上的寵愛還是宮中妃嬪的歡心全都被你搶走,我孟子清自問樣樣不輸於你,可為什麼……”

“是因為這些,讓你恨我入骨、甚至至婉菁於死地?”思及周婉菁,沈席君按捺下心中悲傷,無奈道,“你的心……從來便是這樣嗎?”

孟子清悲涼地一笑,垂下了頭:“是或著不是,難道還重要嗎?就算我告訴你,那時皇貴妃為防你陡然鵲起而意欲剪斷你所有羽翼,靜貴妃明知我被脅迫、婉菁遇險而袖手旁觀,但是那又如何?婉菁已經死了,我和皇貴妃也已經淪落成今日這般田地。可笑那白雲蒼狗瞬息萬變,你沈席君終究是最終的勝者,最孤獨的勝者。”

孟子清重又抬起了臉,那上面滿是倔強而寒涼的笑意,讓沈席君看了亦是心底愴然:“剪斷羽翼?宮雲繡就是為了這個理由毀了婉菁,也毀了你我在這深宮裡僅存的一點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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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那一家子做事,需要什麼理由。”孟子清繼續泠然笑道,“難道你當現在就是天下太平了嗎?那個荒唐的小皇帝只知道把朝廷交給宮戶部去打理,兩手一攤只做他的太平天子,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沈席君心中警醒,面容亦是跟著冷漠下來:“新皇帝的荒唐之事,何止這一件。”

“哦,我倒忘了您二位帝后不合的事了。”孟子清跟著一笑,幽幽道,“看來接下來的戲碼,又該正對您的胃口了。代王謀逆,宮家的處境可就愈發尷尬,您正好坐山觀虎鬥,母後皇太后洪福齊天,當真不假。”

沈席君不悅地皺眉,道:“你還能知道什麼?”

“皇貴妃棄我如敝帚,倒也失了防我之心。”孟子清長嘆道,“娘娘若還記得昔日盛寵一時的棠昭華,或許可以就此一窺究竟。”

沈席君心中一驚,失色道:“你是說那個自請隨皇貴妃貶謫的顏棠?她能有什麼舉動?”

“我不清楚。”孟子清道,“只不過那女人生來與我犯衝,在慶和宮被我撞上幾次她與來歷不明的內監私相授受,可還沒待我揭發皇貴妃就找了由頭整治我,如此想來,她自請貶謫的那一份忠心也足夠讓皇貴妃倚賴了。”

所以說,顏棠那時並未引起皇貴妃的懷疑,反而更得信賴?沈席君心下猶疑,抬目看向孟子清:“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孟子清避而不答,只是道:“回頭看看入宮這三年,我徒然結了這許多仇家,卻沒有一人真心待我。沈席君,你是我唯一曾經信賴過的人,到頭來,卻也是你害我最深。往後宮闈險惡,望你好自為之。”

初春的薰風穿過微啟的窗戶,自藤木的縫隙間絲絲透入、瑟瑟作響,隨風而入的依稀便是三年之前的延暉閣中暖春的味道。沈席君的面色不禁有些動容,沉垂許久的心也終於生出了些許釋然之意,於是微微長嘆道:“如今的錢塘孟家與宮氏一黨牽扯不清,並非穩妥的去處,你……可有其他落腳之處?”

孟子清倏然抬頭,便是那對明麗的眸子也隨之亮了幾分:“你是讓我……太后娘娘准許奴婢出宮了?”

“你走吧。”沈席君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疲憊,“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過完下半輩子,別再和皇宮有任何的瓜葛。這輩子的苦,就在這黃瓦紅牆裡受夠了吧。”

孟子清喜極而泣,伏下身不住道:“奴婢謝太後娘娘恩典,謝太後娘娘恩典。”

沈席君漠然地望著此刻孟子清不斷叩頭的身影,平靜地道:“子清,別再喊我太后娘娘,這個太后的位子,本來就是你的。”

申時三刻,下人前來接回孟子清的車馬到了宮外,孟家只派了一輛馬車過來,遠遠地停在牆垣一角,也不敢靠近。沈席君立於慈寧門外,看著孟子清步向馬車的消瘦背影漸行漸遠,看上去蕭索而落寞。臨上車時,她重新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城太和殿的方向,然後決然離去。

沈席君斜倚著宮門一側,落寞地看著夕陽下人影漸顯稀疏的廣場,神情有些怔忡。身後的思言恰到好處地為沈席君披上羽織大氅,溫聲道:“人都散盡了,主子回吧。您這一陣子似乎格外傷春悲秋呢。”

沈席君一愣,隨即笑道:“所以我才做了太后,老了嘛。”

思言掩嘴一笑,輕道:“全天下大概只有主子自個兒覺得老。”言罷收斂了神色,又道,“今夜的遷宮晚宴華貴太妃和祺太嬪說累了不過來了,那便少了幾個座位,還有尚膳監的陸總管想請您定奪一下菜色。”

沈席君點點頭,邊往內殿走邊道:“陸康平?倒是很久沒來了。乾清宮那邊怎麼說,皇帝待會過來嗎?”

見思言面露難色地搖了搖頭,沈席君不以為意地道:“他不來也好,我倒省心。菜色那邊你和高進喜去盯著便是,不用那麼多事。”

思言遲疑片刻道:“可是陸總管說是……”

“我明白。”沈席君迅速打斷思言的話,於殿門前遙望四周宮室,幽幽道,“這慈寧宮的第一夜,多少雙眼鏡盯著,還是小心為上吧。”

思言跟著沈席君進了內屋,低聲道:“陸總管也是顧慮到了這一層,所以讓奴婢給帶一句話,‘劉邦聞之喜,劉備聞之泣’。”

沈席君倏然一驚,側過頭忙道:“他還說別的什麼了沒?”

思言稍顯懵懂地搖了搖頭:“他還說,所謂‘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菜色當是御膳房的招牌沉香宴。”

沈席君沉默半晌,終於沉沉地一嘆,道:“他和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麼,算了,你先和小喜子下去定菜吧。”

思言點點頭退下,臨去前替沈席君掩了門。思言的乖覺素來讓人滿意,只是陸康平的訊息,卻讓沈席君倍覺憂心。所謂‘劉邦聞之喜,劉備聞之泣’,指的是一個翠字。她明白陸康平是要傳達一些關於翠兒――也就是顏棠的訊息。只是顏棠如今執意跟隨在宮雲繡身側,所謂素鱗潛游,她要行的決非是一時之計。

然而,事到如今,顏棠身為一個失了勢的先帝妃嬪,又能做什麼呢。宮雲繡生性多疑,她執意潛伏下去,又能撐到幾時?沈席君不知是否該聽之任之,還是強硬地出手阻攔。屋外夜幕降臨,遠處筵席的喧囂之聲漸起,沈席君以手撫臉,強自抑下了滿心的煩亂楚痛,起身出門。

宮牆的另一側,是漫天繁華似錦。燈火瞳瞳,宮人如織,此刻的慈寧正殿人聲鼎沸,太妃太嬪們華妝盛服相攜魚貫而入,列席而座。她們在等待,等待封閉多年的慈寧宮將在此夜進入新的紀年,等待屬於皇太后沈席君的時代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