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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二十九章

整日的奔波顯然還是讓人吃不消,第二日,沈席君酣睡至午間方才醒轉。戰事之中非常時期,斷了慈寧宮每日的晨省,卻難得有了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日子。暖席涼薄,帷帳之外難得傳來了些許寒意,沈席君睡眼惺忪地向屋外望去,午後的一場大雨澆滅了接連數日的酷暑,空氣溼潤而清涼,意外地沁人心脾。

見沈席君起身,侍奉在側的錦秀忙不迭地出門喚思言伺候梳洗。然而過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她氣喘吁吁地出現。

“怎麼這麼急?”沈席君皺眉接過思言遞上的手巾,警覺道,“是乾清宮有什麼戰事報過來嗎?怎麼不叫醒我。”

思言搖搖頭喘了幾口氣,才道:“娘娘猜得準,倒是乾清宮過來的,不過不是戰事,而是乾清宮的那位主子。除了主子跟前的這些,全宮的人都在哪兒伺候著呢。”

沈席君微微一愣,翻身下床道:“皇帝?他來做什麼?”

思言順勢上前為沈席君整理起著裝:“說是今天孫總管不方便過來送摺子,皇上怕主子誤會,就親自跑一趟遞送戰報以示重視。”

“聽他一派胡言。”沈席君洗漱已畢,於銅鑑前坐定,邊梳理頭髮邊道:“怕是又有了什麼堵心的事情,過來找事兒了。他等了多久?”

思言接過沈席君手中梳篦,招手讓錦秀近前一同打理沈席君的髮式:“巳時便來了,奴婢說要喚醒主子,可皇上怎麼都不讓,說主子您為國為家嘔心瀝血,不該打擾。於是就一直等到現在,這會兒還在書房裡看書呢。”

一旁的錦秀忙不迭地跟著點頭道:“皇上一點兒都不兇,也不讓咱們那麼多人都去伺候著,說不能妨礙了主子安睡,真懂得體恤主子呢。”

“皇帝他獨自一人在書房?”沈席君霍然轉身,推開額邊錦秀的手道,“就沒一個人跟著?怎麼這麼沒有規矩!罷了罷了別梳妝了,我這就過去。”

思言微微一愣,趕忙上前拉住沈席君道:“主子別急,眼下這付妝容,可見不得皇上。”

沈席君就勢低頭一看,但見周身除卻一件白素絲織絹羅連裳之外,別無他物。而一頭長髮垂順散落,更無分毫妝飾。沈席君心中焦急,順手接過思言遞上的曳地長袍,邊披邊出屋門道:“情況緊急,顧不得了。”

思言情知是書房裡有了皇帝不該看的東西,這才令沈席君如此失態,微一思量,讓錦秀去遣退書房外候駕的一眾下人,然後才匆忙跟著沈席君而去。

然而還是晚了幾步,待得思言奔至書房門外時,卻見沈席君已然推門而入,迎面見到的便是手持書卷、卻面帶愕然的皇帝蕭靖垣。

沉默片刻,還是蕭靖垣失笑出聲:“太后娘娘這般裝束相迎,頗有昔日曹孟德倒履相迎之德,倒教兒臣慚愧。”

沈席君面色微赧,隨即近前幾步,瞥一眼蕭靖垣手中書卷,方才不動神色道:“皇帝才下早朝便親自過來慈寧宮,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哀家怎能不予以重視?”

蕭靖垣隨手將書卷放至一邊,輕輕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孫謹臨時鬧了肚子,下不了床,我這個做主子的體恤下人 ,就替他跑這一趟了。”

沈席君秀眉微蹙,猶疑地看向蕭靖垣,失笑道:“如今乾清宮當真是無人了,總管太監出缺的差事,居然要皇帝親自替班。究竟是這份奏報如此緊要呢,還是說皇帝你實在太閒了?”

“倒也沒這麼閒。”蕭靖垣一聳肩,側過身挑了張椅子坐下,又重新抬頭正視沈席君,忽然收斂下了滿面的嬉笑,“只不過,關於今日的這份奏報,兒臣的確有事請教。”

蕭靖垣突然神色凝重,叫沈席君心下一緊,抬眉暗瞥一眼書桌一角某側書籍安好,方問道:“皇帝有話直說便是。”

蕭靖垣揮手招過思言,把袖中戰報遞給她,待得沈席君接手過目,才緩緩道:“松潘二城被破數日,王兆儉的援軍已經趕到。但是就在他到達之前,居然還有回訖數千騎兵趕至城下增援、協助攻城。事先沒有任何通稟和協商,全軍上下無人知情,這豈不叫人奇怪。”

沈席君低眉看著手中戰報,微斂的眼瞼輕顫,深藏在羽睫之下的眸子看不出情緒:“回訖本就是邦交之國,臨危相助、不足為奇。”

蕭靖垣輕輕一笑,凝眉湊近了身子道:“未曾求援,不請自來,太后就真的不覺有異?”

沈席君不以為意地別過臉,將手中戰報重新交還至思言手上,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道:“皇帝覺得有異那便有異吧,回訖兵馬協助王大人今日攻城,若能解決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亦非壞事。”

沈席君的消極態度讓蕭靖垣有些許意外,他靜靜打量著她,卻無法從她晨起的倦容上探知些什麼。窗扉半啟,雨後的涼風吹得窗下案塌上的書頁簌簌作響,讓這一刻的靜謐顯得格外悠長。半晌,蕭靖垣才重新開口:“兒臣以為那時,太后已無機會與回訖私下交通,可到底還是敵不過憬侍衛的神通廣大。”

他到底還是在防著自己。沈席君心中微涼,旋即抬眼望向蕭靖垣慨然道:“這都是哀家的事,與憬歃能有什麼關係。皇帝何必庸人自擾。”

“庸人自擾?”蕭靖垣眉梢一挑,輕輕笑了笑,放緩了語調,“朕的母后皇太后,短短幾日之內便可直接呼叫番邦軍馬,且行動迅捷目標精準,規格、人馬樣樣不遜朝廷大軍。換做太后娘娘身處朕的位置,您覺得怕是不怕?”

沈席君聞言一愣,隨即淡笑著別開眼,“皇帝有空在這裡杞人憂天,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堅守城池較好,別再叫人破了。讓咱們宮裡這些無知婦孺無端的擔驚受怕。”

蕭靖垣忍不住笑道:“母后怎會是無知婦孺,莫說對那回訖兵馬揮之即來的本事,便是敵方陣營的棟梁之才,還不是照樣招致麾下、為己所用。娘娘一人之智可敵千軍,兒臣自然是放心得緊。”

沈席君眼皮突突地一跳,感覺到心中的忐忑夾雜著怒意在漸漸擴散。自從那日下朝之後,蕭靖垣的言論越來越奇怪。似乎飽含敵意,似乎又知道些什麼。這種什麼都無法掌握的感覺,讓沈席君很是不安。待得平定了心緒,沈席君才涼聲開口道:“哀家不明白皇帝在說什麼。”

蕭靖垣正色凝望著沈席君,靜靜道:“不明白自然最好。太后行事太過招搖,就算是刻意為之來替兒臣遮風擋雨,也別忘了自保。”

沈席君皺眉打斷道:“你說什麼遮風擋雨?”

蕭靖垣置若罔聞地繼續道:“能讓回訖出兵固然是好事,但是這次影響實在太大,太后之威令朝中震動。您臨朝攝政的名聲已經在三哥起兵時做過幾次文章,若此番變本加厲,到時候太后本事再大,怕也自顧不暇了。”

沈席君沉默半晌,生硬地道:“哀家會有分寸。”

蕭靖垣滿意地點點頭,行禮告退出門,臨行前道了一句:“太后別把什麼都攬在身上,蕭靖垣不是無知小兒,處事自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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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席君鎮靜地安坐於案塌之旁,輕輕將手覆在了一疊書冊之上。下數第三冊,一本妙法蓮華經,似是尚非動過的模樣,叫沈席君稍稍安心。

思言送完皇帝歸來,見沈席君神色怔忡,不由得道:“主子怎的這般魂不守舍的樣子?是奴婢疏忽,沒攔住皇上進書房。”

沈席君回過神,懨懨地一笑,搖頭道:“不礙事,是我自己太敏感。最近要掛心的大事太多,可不能再出什麼變故了。”

思言嘆息一聲,行至沈席君身側,抬手為她掬起了散落在身後的齊腰長髮:“這般妝容召見了皇上,讓那些言官知道了,又少不得幾道摺子。”

“事態緊急,哪顧得這許多。”沈席君無奈苦笑,自書冊中取出暗藍封底的法華經放於手中輕輕磨蹭,“心思費盡,若是讓小皇帝輕易攪了局,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思言不明所以,繼續梳理著手中烏髮:“說起來,皇上的確來得蹊蹺,方才口口聲聲質疑主子動用了回訖兵馬,回過頭又似乎想保護主子。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沈席君低下頭翻動手中書頁,“只要皇帝不是處心積慮地與我為敵,其他的事情,我懶得管他。倒是那阿部力……真是幫了大忙了。”

思言奇道:“那個回訖太子真的是主子叫過去的?”

沈席君含笑瞥她一眼道:“回訖太子人遠在漠北,我哪能有這麼大能耐。在適當的時機攪亂戰局,助我軍平叛,這是我向他提的第一個要求。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思言恍然地點點頭,不再言語。雨後夏風寒涼,自軒窗下穿行而過,輕觸聲薄若漣漪驟起。午膳過後,妝飾已畢,沈席君手握那一卷法華經細細研讀,過不多時,便有錦秀悄聲步入,福了身子稟報:“戶部給事中紀大人到了。”

沈席君眼睛一亮,與思言對視一眼,隨即道:“知道了,讓他在偏殿等候。”

錦秀領命福身退下,思言笑著上前為沈席君攏一攏衣襟,輕道:“總算如願以償。”

沈席君搖了搖頭:“卻也未必,紀興晏是宮家的人,要說服他,並不容易。”言罷在鏡前重整了著裝,順手拾起了手邊的那一冊法華經握著,才道了一聲,“走吧。”

才步入偏殿,便見紀興晏聞聲急急地轉身上前行禮。眼前這羸弱的青年沒有著官服,一襲暗藍色的棉織長褂掛在羸弱的身形之上,憂鬱而又蒼白的面容愈顯清瘦。

沈席君不動聲色地一皺眉,隨即頷首道:“你來了?”

紀興晏面色灰白地跪於堂前,沈席君自上俯看,但見他眼下泛著濃重的陰影,愁容不減。沈席君上下打量著他道:“怎麼這副摸樣?今日沒去早朝嗎?”

卻見他頹唐地搖了搖頭,昂起頭看住沈席君道:“太后娘娘,我……我不知該相信誰。”

沈席君瞭然地一嘆,伸手扶他起身:“既然來了,我想你心裡也已經有了答案。走,跟我去個地方。”

紀興晏依言起身,跟著沈席君自偏殿西門出了慈寧宮,穿過與皇城相接的延昌門,一路向東,不多時,赫然便是成片的琉瓦高牆出現在眼前。

紀興晏足下一滯,惶然道:“太后娘娘,此處是後宮,臣怎能踏足。”

沈席君淺笑出聲道:“皇帝新近登基,都還沒來得及立後納妃,這裡所謂的後宮也就是一幢連著一幢的空房子罷了,你怕什麼。”

紀興晏踟躕著躬身退卻,垂首道:“不知娘娘究竟要帶臣去哪裡?”

沈席君神色凝重地抬手指向東側宮牆,悠悠道:“景仁宮,這一切開始的地方。”

眼見著紀興晏恍然般的神色大變,沈席君不再言語,默默前行。一路偶爾有宮婢迎面而來,誠惶誠恐地跪地請安。然而站在久違的景仁門前,銅門半閉,一股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前引路的思言率先推門而入,便可見院子裡磚石破落,隙縫見長出的雜草幾乎已至半人之高。周遭廊閣積塵遍地,微風吹過,便有細微揚塵飛起,在這雨後的空氣中,瀰漫著朽木的味道。

沈席君於門前默立片刻,將紀興晏引入宮苑之內:“這是我和婉菁當年住的宮殿,我搬走後就一直沒人住了,瞧這荒涼的摸樣,真是應了一句人去樓空,倒也好,保持著當年的原貌。”

思言在旁道:“主子封后之後便得專寵,先帝於後宮再無封賞,這兒是主子故居,有誰敢住進來呢。再加上婉主子又在這兒……”思言正待再說,卻見沈席君一道凌厲的目光掃過來,便知趣地禁言。

所幸紀興晏近乎痴怔地環顧著這一片宮室,似是已然神遊。沈席君知他心意,輕咳了幾聲,便在沛然軒前站定:“這間是婉菁的居室……”

“是她最後待過的地方嗎?”紀興晏痴痴苦笑,伸出手推門時連全身都泛起了掩飾不住微顫,讓沈席君都禁不住轉過身,不忍再看。

門扉吱吱呀呀地開啟,屋內光影昏暗,看不清形狀。紀興晏緩步前行,終於隱入門扉之內的黑暗之中。思言怕有不妥,急忙跟上,卻被沈席君攔了下來:“就讓他一個人在裡面待一會兒吧。”

思言回過頭看向沈席君,卻見她眼瞼微斂、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這一刻,饒是思言也感覺到了心底那抹沉重的苦痛:“走這一遭,主子不比紀大人舒心多少。”

沈席君無言地一嘆,轉身回到院落另一邊的怡然軒,她自己最初的居所。這裡院落井然,左翼尾房的小藥房中還留有些許當年藥材的清香。沈席君的指尖於檀木櫃前一一掠過,三年的時光在此定格,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似乎一轉身,還能看見孟子清牽著周婉菁笑吟吟地走近,還能聽見紅蕾在院中嬉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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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間,一切物是人非,似是過去多年。

約莫半個時辰不到,屋外有了動靜,沈席君行至前廳,卻見紀興晏推門而入,神色鎮定、只是雙目微紅。見到沈席君,他雙手抱拳,對著沈席深深作揖,長久才起身道:“娘娘前日裡曾說要給臣一樣東西,是什麼?”

沈席君淺笑著頷首,抽出手中書卷遞了上去:“一直在我手上了,這是婉菁臨走前留下的經書,是她極看重的,我想她一定也希望能交到你的手裡,我佛慈悲,保你一世平安。”

紀興晏神色微動,雙手接過經書放入懷中,又道:“如此說來,婉菁臨終前娘娘正在身邊?”

“不曾,我甚至沒為她落過幾滴淚。”沈席君苦澀地一笑,抬首望他,“如果那時,大人在此,又會如何?”

“臣自然也沒工夫落淚感懷。”沈席君微微一愣,卻聽紀興晏繼續平淡道,“臣即刻便隨她去了,也好過如今日日煎熬。”

沈席君心下微疼,不忍心地別開眼,嘆息道:“有你這句話,婉菁的等待也算是值了。她走前曾託我留給你一句話。欠你的,今生是不行了,來生一定還。”

紀興晏大駭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愕然:“娘娘是說,婉菁她、她心裡有我……”

沈席君含淚看向他,點著頭道:“婉菁說,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時,一切都晚了。”

紀興晏心痛已極,對著沈席君沉沉跪下,口中呢喃:“婉菁……”

沈席君輕揩眼角,絮絮道:“婉菁總說,此生最恨在失去後才醒悟了錯過,如今看來,你們終究是沒有錯過。我瞧大人體質羸弱,當為婉菁好好活下去。”

卻見紀興晏一抹臉,倏然抬眼,對著沈席君鄭重道:“臣今日醍醐灌頂,所幸大禍尚未釀成。娘娘安心,此行邊關,臣知道怎麼做了。”

沈席君聞言一愣,搖頭道:“邊關之行兇險異常,大人需小心謹慎,切莫輕舉妄動。”

紀興晏抬手觸及胸口書冊所在之處,毅然道:“此行粉身碎骨,也當報太后娘娘之恩。”

“我於你沒有恩情,甚至對婉菁是有愧的。”沈席君搖了搖頭道,“如今對你,只是彌補一些當年的歉疚。至於西北戰局如何拿捏,憑你的真心去做,一切拜託。”

紀興晏慘然淡笑,伏地對著沈席君三叩首,方才起身立定告退:“得遇娘娘,是婉菁之福。”

眼前這面色青白的文弱書生,眼波無痕、面目決然,卻似是慷慨的赴死之意。沈席君心下寒涼,無可奈何地看向他:“遇到你,才是她命裡的福。”

紀興晏一皺眉,轉身跟著守在殿外的高進喜出宮。思言望著二人離去,方才放心地一嘆聲:“這位紀大人的事終於穩妥了,只是,主子並未告訴他應該如何接應王大人,不要緊嗎?”

“我給的法華經裡有密信,他遲早能看到。”沈席君眯著眼看窗外粼粼水漬,幽然道,“知會王兆儉,定要保他平安。”

思言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難怪主子如此擔心經卷被皇上看到,原來早已算準今日,作下了安排。”

沈席君有片刻怔忡:“你說,我是不是在利用婉菁,和他的這一片深情?”

見思言一愣,不知該如何答覆,沈席君自嘲地一笑,悽然道:“這一路走來,怕是註定罪孽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