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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三十五章

夜幕降臨,皇帝走後,又有慈寧宮、壽康宮各殿的太妃太嬪們前來求見,連宮外的一眾誥命世婦都遞了牌子晉見。戶部尚書府一役之後,皇太后甘願以身許國的義舉威震京城。奈何沈席君不欲見客,總管內監高進喜在外殿應酬推辭,忙得不可開交。

沈席君遣了餘下的宮婢都去外頭幫忙,只餘下思言一人在旁守著,四下靜默,混沌了半日的思緒終於可以慢慢地梳理清楚。

這幾日的事情,思言都已道明,現在朝堂之上冠冕堂皇的說辭是,宮氏一族裡通外敵,意圖挾制太后為質、逼迫皇帝在談判中就範。然而坊間流傳更廣的卻是,皇太后其實早早發現宮氏一族私通代王逆黨顛覆朝綱,一個月前太和殿逼宮之後,形勢更是迫在眉睫。皇太后為引蛇出洞,不惜將計就計以身涉嫌,終究與皇上裡應外合,一舉剷除逆黨。

帝后不合,實則只是迫於宮氏權傾朝野而作的假象。皇太后和皇帝早已私下結盟抗敵,如今朝堂逆黨盡除,當真是一片欣欣向榮。

於是,沈席君在懵懂之間,成為剷除宮氏奸佞的最大功臣。文武百官聯名奏請皇帝為太后上尊號,連尊號的議定都已經排上了禮部的議程。

世人皆道,從江南水鄉走出的將門之後,終令滿朝臣服、母儀天下。

沈席君不知道該以何種態度,面對這無中生有的謠言。

或許是蕭靖垣在對她示好,又或許,是霍圭他們覺得,那種種與宮氏相爭的陰謀詭計是小人行徑,不若歸於她的名下,還天下一個正氣凜然的光明天子。

只是,盛名之下,餘下的路她該怎麼走?

沈席君翻身下榻,惹得思言慌忙上前攙扶,口中不住道:“主子這才剛醒半日,身子還弱得很,顧大人都說要好生修養才是。”

沈席君搖了搖頭,抓緊了思言的臂膀道:“顏棠、棠昭華在哪兒?”

思言忙不迭點頭道:“方才就想稟報主子,棠昭華昨日已經甦醒,只是傷勢過重起不得身。主子要去看她,也不急在這一時。”

“莫要多言,帶我去見她。”沈席君面色蒼白,眼中卻是容不得辯駁的堅毅。思言無奈,叫了幾名內監抬著小轎、引沈席君從後殿出門,蜿蜒微行,半晌之後,在慈寧宮西北偏殿的一處僻靜屋子前停下。

思言躬身掀竹簾示意沈席君入內,尚未進屋,便能聽見屋內輕咳的聲音。沈席君心下一痛,留了思言在外廂,幾步前行,便見梨花木床榻上躺著的女子,面色灰敗得幾無血色。服侍在側婢女盡數退卻,沈席君心疼地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哽咽許久,終於落下淚來:“翠兒,是我來得太晚了。”

顏棠靜默不語只是任由沈席君抱著,待得沈席君放開她時,四目相對,方覺恍若經年。沈席君心中酸楚,卻見顏棠嘴角微翹、淚容闌珊的面容上暈上了一層淡然的笑意:“哪兒晚了,如今你我安然無恙,而宮氏一門盡毀,小姐,這是最好的結局。”

“在仇人身邊三年,日日相對……”沈席君捏緊了顏棠的手,心下疼痛愈盛,“你的性子素來烈過我,這三年……這刻骨之恨如何消解。”

“再怎麼痛恨難耐,不都過去了麼?”顏棠緩緩抬起一臂為沈席君拭去臉頰淚痕,纖弱的臂膀上纏滿了層層裹簾,只一動作,便聞她低聲呼呵,面色楚痛之色已近猙獰。

沈席君心中一緊,急聲道:“傷得這樣重,是宮雲綿動的手?”

顏棠微展雙眉,搖頭道:“用了些刑,不過沒來得及下重手,小姐就來了。”

沈席君看著那滲血的白色裹簾,苦澀地掩抑下心中酸楚,緩緩道:“你那日究竟為何……”為何沉寂三年,竟不能忍一時之怒。可這些類似怪責的質問,如何說得出口。

“小姐是在怪我沉不住氣?”顏棠看著沈席君,淡然道,“來不及了,宮雲緯得了代王密報,當夜就要撤離。我想,能拖得一時是一時吧,若能手刃仇人,那更是大幸……”

“別說了……”沈席君重新抱住了顏棠,不知該如何敘說此刻的慶幸和疼惜,天下間除了眼前這相依為命的親人,她已無人可舍。

“大理寺和刑部已經著手準備審理這次宮家謀逆的大案,待得西北戰事一了,他宮家與代王的干係一件都逃不了。皇帝下了嚴旨,宮家所涉的幾樁大案都要重審,宮雲綿……我不會叫他好過。”沈席君絮絮地叨嘮著,似要把滿心的怨恨在這幾句中傾瀉乾淨。

顏棠微微掙脫沈席君的懷抱,反手握住她道:“小姐切莫急進,如今宮氏一黨皆已分崩離析,我寧家昔日冤案有望昭雪,我二人這般不自量力都能成功,翠兒已經心滿意足。”

“翠兒,不是我二人有力扭轉乾坤,是宮家多行不義、窮奢極欲不知饜足,是天要滅他宮家。”

是天意,或是人為,沈席君心裡明了,若無先帝忌憚宮家勢大而決意滅之,若無蕭靖垣始終暗中斡旋相助,偌大的宮家豈是兩個不自量力的黃毛丫頭可以匹敵。皇室與朝堂間這一場腥風血雨中的拼殺,她只是弈者手中的利刃,成為最凌厲的一道殺招。

如是靜默良久,顏棠釋然地一嘆,道:“待得此間事了,小姐準備怎麼辦?真要做一輩子的太后,在宮中終老?”

沈席君微微一愣,隨即決然點頭道:“我答應了先帝,要為他守著這江山。”

顏棠聞言一驚,不由得一陣急喘,連著咳了一陣之後,方才平息道:“先帝……就這麼殘忍,要禁錮小姐您的一生?”

沈席君淡然苦笑道:“從進宮那一日起,不早就有了終老於此的覺悟了麼。”然而語意一頓,沈席君盯住了顏棠繼續道:“但是,翠兒你不行。等到痊癒之後,你得立即出宮。”

顏棠皺眉道:“小姐,是要我離開你了嗎?”

沈席君搖頭道:“翠兒,我要你去找朝君。待得寧家沉冤得雪,他一定會回錢塘找尋咱們,重振寧家,終究要交到他的手裡。”

顏棠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了溫暖的笑意:“這麼多年,少爺也該長成俊朗的少年兒郎了吧,也不知你們姐弟二人還像不像。”

沈席君眼神微動,隨著顏棠望向窗外,也有了些許嚮往之意:“是啊……當年出事時朝君還這麼小,時隔數年,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屋外傳來輕輕的扣門之聲,沈席君出聲應和,卻是思言緩緩入內,躬身稟道:“霍大人來了,說是要探望主子。”

沈席君疲倦地起了身,無奈道:“一刻都不得清閒。”

思言聞言淺笑:“如今的朝堂大事是一刻都離不了主子,這幾日……幾位大人都不知有多著急。”

沈席君不悅地皺起了雙眉,回頭見顏棠在床上不住點頭示意無恙,於是起身離去。在她剛剛清醒的關口,霍圭選擇此刻前來,必然是有不得不商議的要事,然而眼下的情形,也只有他才能道明。

匆匆在寢殿更換了著裝,奔至正殿,但見霍圭一身常服,亦是慌忙出行之姿。看見沈席君,便急急行禮道:“太后大病初愈,老臣冒昧打擾,還望太后海涵”

沈席君微一點頭道:“大局未定,席君不敢就此倒下。”

霍圭撫須輕嘆道:“太后這趟兵行險招,倒是大大出乎了臣等意料,不過這釜底抽薪雖顯奇效,卻也驚悚萬分。娘娘千萬不可再冒此大險了。”

“能誅除宮氏一族,便是犧牲了我沈席君性命,又何足掛齒。”沈席君斂眉輕笑,不在意道,“大人此來,究竟何事?”

霍圭無奈地搖了搖頭,似是疼惜沈席君的自嘲,又嘆了一聲,轉言道:“宮府焚燬那晚,皇上是怎麼知道娘娘的行動和謀劃?他這幾日對娘娘病情甚是關心,又一再重提為娘娘上尊號的事,老臣是怕皇上知道了什麼……”

“關於咱們當初的謀劃,皇上已經洞悉全情。”毫不意外地,沈席君在霍圭眼裡看見了滿目的愕然,不由得微微失笑:“所以大人已經無需擔心被發現什麼,早就為時晚矣。”

“皇上……洞悉一切……”霍圭的臉上難得露出這般困惑的神情,“怎麼可能?難道是有人告訴了皇上?”

沈席君繼續道:“他為何發現,何時發現,我一無所知。只不過我知道,皇帝目前並無異動,他說身為世宗皇帝的兒子,會負起該負的責任。”

霍圭踟躕半晌,才愣愣道:“皇上竟然什麼都沒和臣說。枉老臣自詡曾與他結為忘年之交,卻……”

“大人不也因為先帝的謀劃而欺瞞於他麼?”隱隱發作的頭疼再度襲上,沈席君漸感力有不支。尋了一處坐下,平息了痛意,重新對上了霍圭試探著道,“如今皇帝已與席君坦陳一切,所以我這顆用於牽制皇位的棋子,也沒有用了吧?”

“太后何出此言!如今的朝廷誰人不以太后馬首是瞻。”

“霍大人,席君明白,如今朝中大患盡除,皇五子蕭靖垣也安心登位,先帝遺願盡數得償。只是……一個在朝中頗具權威的太后,若是蓋過了皇帝的聲望,這也是先帝不想看到的吧?”

世宗皇帝想要交給蕭靖垣的,是一個朝廷清明、奸佞盡除的家國,是一個可以任他一展治國宏圖的天下。半年多的針鋒相對,已經讓沈席君足以明白先帝何以對這個兒子青眼相加。他果敢睿智,卻不剛愎自用,他胸懷大志,卻能從善如流。如果……如果他能治理好這一片家國天下,那麼她能否就此功成身退?

“若然先帝的意願真是如此,又怎會對娘娘這許多疼惜栽培?”可惜霍圭沒有給她任何遐想的餘地,“娘娘不必妄自菲薄。皇上的安穩江山也需要一個安寧無憂的後宮扶持,慈寧宮之主,並非常人可以勝任。”

所以在新皇后冊立之前,她還得為他守著一座形同虛設的後宮?

那邊廂霍圭還在繼續道:“想當初,熱河行宮中與先帝拜別,我等又豈能想到太后能有今日成績。皇上若能洞悉先帝苦心,也能明白太后勞苦功高。”

沈席君略帶感慨道:“熱河與先帝拜別至今,恍若隔世。那日席君初見幾位股肱之臣,此間場景歷歷在目。說起來,安若成在天牢裡待了這麼久,也該找個由頭放出來了吧?”

聽說這個假裝為宮雲緯逼宮的小侍郎在牢裡過得相當不錯,此番引得宮雲緯步步入轂,他當屬首功。

“按說也是,不過還沒找好由頭……”

這等遣人作間的的小人行徑,自然也是不能由皇帝來承擔。沈席君於是瞭然道:“大家擺明了都是我後黨的人,安大人自然也是奉了哀家的命令。”

霍圭笑著看沈席君重新恢復了幾分神采,不由得松了口氣道:“太后,那年為避陳啟的風頭,臣稱病在家,見著先帝領您進我書房的第一眼,臣就知道這個小丫頭絕非池中之物。除孝賢皇后外,先帝從未如此看重一個女子,如今看來,先帝的確沒有看錯。”

霍圭突然停了言語,只是抬目看住了沈席君。這一刻沈席君突然警醒,自己的軟弱心思,根本逃不過眼前這位三朝重臣的法眼。沈席君看著他滿面溝壑之下凝重的眸子,終於頷首:“我明白,沈席君會替先帝守好這江山。”

宮家一朝覆滅,西北京師軍對代王逆黨的圍剿更是勢如破竹。在皇帝蕭靖垣的嚴旨之下,如是短短十數日,邊疆即有捷報傳來,叛軍所佔最後一州城破,代王蕭靖岷於城下就擒。一年之期,這一場的逆天之戰被京師大軍牢牢桎梏與帝國疆土一隅,終於沒能塗炭天下生靈。

時值臘月,前線大捷之信傳至內宮,為繁花似錦的皇宮更添炫彩。漫天飛雪,似也承了祥瑞吉兆之名向皇太后賀喜。在這一片白素之上,皇城以東、巍巍太廟,皇帝蕭靖垣率群臣攜萬民向天神、祖宗祝禱,謝蒼天垂憐、庇佑萬民得避戰禍之苦,安享盛世太平。

沈席君一襲盛裝妝扮,遙立於丹陛之側極目遠望,正殿階下風疾日曬,然而即便烈風凜凜,禮隊盡頭的天子禮官依舊行規蹈矩,盡顯莊嚴寶相。此刻,身著九龍朝服的蕭靖垣持香凝神默立,比之往日多了一份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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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席君依稀記起,似乎就在一年之前,尚為太子的蕭靖垣於千鈞一髮之際策馬而來,終於趕得最後一刻率眾祭天,得保帝位。那時的自己,又何曾想過,太子登基、宮氏覆滅,心願得償只此區區一載的時光。

在一眾禮官的祝禱聲中,沈席君垂目默默合十,以至誠之心感慰上蒼。

如是許久,眾人的祝禱之聲漸息,天地復歸清寧,在一陣衣袂翻動聲後,沈席君似受感應抬目,卻見高處的蕭靖垣也望向了自己。

靜默須臾,便有鴻臚寺卿朱肖辰手持聖旨出班,面朝殿下數千朝臣百姓,朗聲誦讀:

“膺昊天之眷,荷宗社之重。何嘗不嚴奉慈訓,聿循孝理。所以化成天下,宏濟多艱。親親尊尊,教之大者也。況沉潛之德,丕顯於國風。輔佐之勤,光昭於王業。今遺恩累洽,靈鑑在天。俾子小子,恭踐大寶。思宏任姒之烈,紹恢三五之基。彝章盛典,敢忘o奉。宜上聖宗皇帝皇后尊號懿莊太後。”

柔克為懿。履正為莊。

千秋萬歲聲中,朝臣百姓對著她齊齊伏倒,沈席君神情微動,遙遙看向身處高位的男子。他向她釋出了最大的尊敬善意,可她呢?是否還能卸下這層矇蔽太久的心防?

她被疏離得太久,幾乎忘了那份信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