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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頭約

黑芙蓉在廟外的一聲長嘶,才驚開逐漸迷亂的二人。二人同時羞澀難當地鬆開手,將臉轉向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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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顧雲臻才敢偷眼看向其華,見她的紅唇嬌豔欲滴,不禁再度心猿意馬,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卻感覺到她的手燒得像烙鐵一般,心中一驚,暗暗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其華卻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正看向廟外。此時暴雨一停,竟是一個無比燦爛的豔陽天。她望著絢目的陽光,眼睛微微眯起,彷彿剛從一場夢中醒過來,這場夢先是狂風黑雨、驚雷閃電,後半段,卻是雨過天晴、彩霞滿天,不禁且慌且喜且羞,感覺也不是燒得那麼難受了。她默默咀嚼著,忽轉臉對顧雲臻笑道:“雨停了,咱們再去騎馬吧。”

顧雲臻猶豫道:“你還在發燒,還是……”其華道:“不怕,早上吃了藥,下一道藥要晚上才服。咱們再去騎馬吧,好不好?”顧雲臻對上她略帶央求的目光,哪捨得說出一個不字,自然乖乖領命。

二人這番信馬由韁,直到天快黑時才在河邊停了下來。此時夕陽斜照,一脈碧水東流,顧雲臻拉馬站在河邊,只覺霞光似錦,連拂過耳邊的風都是如此意氣風發,再看向身側的其華,比霞光還要令人眩目,彷彿整個世界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其華看著這美景,忽問道:“顧大哥,你到過塞外嗎?”顧雲臻道:“還沒有,但總有一天,我要踏上塞外的土地。”他握上其華的手,“到那時,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其華沒有回答,顧雲臻又道:“我們不但要去塞外,我還想和你一起去江南,去南疆,凡是黑芙蓉馬蹄可以到達的地方,我們都一起去。”其華低下頭,輕聲道:“好。”

夜蛙聲漸起,其華才道:“我該回去了。”顧雲臻悵然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又道:“我明天有點事,抽不開身,後天我要陪叔叔去一個地方,可能要去上半個月,我回到京城就來看你。”

其華點頭,“那我半個月後每日巳時正去杏林等你,過了巳時你未到,我便不等了。”顧雲臻摸了摸她的額頭,叮囑道:“你好些養著身體,切莫再淋雨了,天氣如果不好,就不要去。”其華心中一暖,順從道:“好,你也要保重。”

她這句話說得十分婉孌柔順。相識以來,顧雲臻見過她或嗔或罵、或喜或怒,見過她調皮狡黠、明朗爽快,此時又見識了她的溫柔如水,不禁心蕩神馳。她是如此特別,不同於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他心中一熱,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其華臉上一紅,默默地任他握著。

兩人再絮絮說了一會話,顧雲臻才將其華送回杏林,三步一回頭地離去。其華回到木屋,從地上撿起薛濤箋,輕聲念著上面的名字:“顧――定――昭。”

只覺這三個字餘音嫋嫋,蕩氣迴腸。

再環顧室內,蘇理廷的話彷彿已是昨世的事情。

※ ※ ※

清明過後便是萬壽節,顧雲臻隨顧宣進宮,為皇帝祝壽。顧夫人則往寶清宮探望顧老太妃。顧老太妃是顧宣的姑奶奶,為惠宗時的妃子,並無所出,因為顧家的關係,才免去殉葬或出家為尼,得以在寶清宮頤養天年。

入宮之時,正撞上蘇理廷落轎,看見顧宣領著顧雲臻,便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雲臻越來越有大將之風了。”顧宣微笑道:“蘇相過獎。”顧雲臻給蘇理廷見過禮,三人一同到了建極殿。

皇帝正哄著嘉和公主說話,見顧雲臻進來,招手道:“雲臻過來。”顧雲臻上前跪下,“臣參見陛下,祝陛下福壽天齊,萬歲萬萬歲!”嘉和正使性子,冷哼一聲:“只會拍馬屁!見過活到一萬歲的人嗎?!”皇帝喝道:“嘉和!”嘉和忍住淚水,道:“父皇不疼嘉和,要把嘉和嫁給那個蠻子,嘉和只向母后哭去!”站起來,看了顧宣一眼,咚咚咚地跑掉了。

皇帝嘆口氣,道:“雲臻,你坐朕身邊吧。”顧雲臻看了看顧宣,見他沒有搖頭,便告聲罪,坐在皇帝身邊。皇帝握了他的手放在手心輕拍,一副十分感慨的樣子,“朕與你爹乃總角之交,你爹成親多年才得了你這麼一個兒子,偏又去得早。你不要辜負了你爹生前對你的厚望,紀陽侯府將來可全靠你了。”

顧雲臻覺得皇帝的手冰涼綿軟,像一條滑膩的蛇,心中打了個哆嗦,低頭應是。待皇帝放開手,他才抬頭看向顧宣。不知為何,一看見顧宣的身影,顧雲臻便覺得心中十分安定,彷彿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自然地收了膽怯之心,和皇帝從容閒話。

因為今年黃河決堤,萬壽節也一切從簡,沒有像往年一樣辦百叟宴,只宣了四品以上的官員為皇帝祝壽。一番敬祝之辭過後,皇帝環顧殿內,忽然想起一事,向監察御史盧佶道:“盧卿,你方才所稟之事,再重新稟來。”

盧佶行禮道:“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臣往各地暗巡,回京途中經過了登華縣,那日天近黃昏,又下著雨,臣便找到一家酒肆,點了一碗面,正吃著,不成想見到了一位熟人。”說著便望向皇帝身邊的顧雲臻。顧宣眉頭微微一皺,酒盞停在了唇邊。

顧雲臻想了一下,才記起登華縣正是自己救下阿蘿的地方,難道盧御史當時也在酒肆之中?果然,盧佶接下來便講述了那日顧雲臻在酒肆內出手救下阿蘿的事情。鄭黨之人聽了,便在心中打起鼓來,登華縣令進貢了上萬兩銀子給鄭斯遠才撈了一個縣令,所以縱是知道他和賭霸勾結,鄭黨也睜只眼閉只眼,此番讓盧佶這麼在御前捅出來,鄭黨之人莫不恨得牙癢癢。柳黨則心中稱快,盤算如何就此事窮追猛打。

皇帝冷笑道:“堂堂縣令,一地的父母官,居然被一個賭霸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背後之齷齪不想可知。盧卿,雲臻,你們為何不當場摘了他的烏紗帽?”盧佶答道:“當時借據已經被小侯爺撕了畫押,那縣令見機快,暗示賭霸否認印子錢是他所放,臣沒有抓到實證,故不便出來表明身份。”皇帝又問顧雲臻:“雲臻,你完全可以將那縣令拿下,為何只將借據撕毀,放他們一馬呢?”

顧雲臻躑躕不答,顧宣覺得事情正往自己控制不住的危險方向滑去,偏一時又捉摸不出皇帝打的什麼主意,正思考之時,蘇理廷忽然插嘴:“陛下,臣知道雲臻有何顧慮。”

皇帝道:“蘇卿且說。”蘇理廷道:“雲臻雖然人稱一聲小侯爺,且是未來的紀陽侯,可畢竟沒有經過朝廷正式封爵顯祿,現在尚是白衣之身。而對方卻是堂堂縣令、朝廷命官,按照規矩,雲臻是不能動他的。”

皇帝恍然大悟,道:“是朕疏忽了。”又道:“雲臻心懷仁義,有勇有謀,行事縝密,紀陽侯府後繼有人,朕實欣慰。傳旨:顧雲臻即日起享侯爵俸祿,一應出行儀仗皆同紀陽侯,御前行走,以供聖遣。並隨同紀陽侯顧宣料理西路軍中事務,待其十八歲堪當重任時再正式襲爵。”

殿內頓時一片恭賀之聲,顧雲臻偷眼看了看顧宣,見他正面色沉靜地喝著酒,只一低頭間,眸色被酒映得腥紅。顧雲臻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可他還沒理清思路便立即被眾臣圍住賀喜,一輪酒喝下來,不禁頭重腳輕,連怎麼出的宮都不知道。

※ ※ ※

睡到不知什麼時候,顧雲臻酒醒了,剛要喚人沏茶,才醒起青鳳等人已被小叔叔調了出去,只得自己摸起來,喝了杯冷茶,正想再倒下,忽聽到叩門之聲。

他拉開門,顧六鑽了進來,輕聲道:“小侯爺。”顧雲臻見顧六返邊關前夕,居然跑到內院來,只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忙道:“六叔,有事嗎?”

顧六忽單膝跪下,“小侯爺。”顧雲臻嚇了一跳,忙將顧六拉起來,“六叔,您這禮我承受不起。”顧六含淚道:“小侯爺,我不知道這件事當不當告訴你,可我憋在心裡實在難受,三哥也說應該讓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回靈州了,有些話不得不說與你知道。”

顧雲臻見他這樣,知道事情嚴重,忙讓到桌邊坐了,道:“六叔,您慢慢說。”

顧六道:“顧家封地紀陽府,紀陽莊子收上來的進項,每年約在一萬兩銀子左右。”顧雲臻此番去紀陽府,也瞭解了一番,便點頭道:“這個我知道。”顧六道:“可是顧家家大業大,更要兼顧西路軍,有許多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說的開銷,所以,這一萬兩遠遠不夠。”顧雲臻訝道:“那其他進項從何而來?”

顧六道:“其實自老太爺以來,西路軍便一直在吃空額,說是二十萬大軍,實際上只有十五萬眾。奈何朝廷對軍餉一項查得越來越嚴,老太爺便開了一些暗例:比如收了馬隊或私鹽販子的銀子,讓他們在轄地內通行無阻;或者在打仗時,順手擄了對方的錢財,卻不曾上繳朝廷。甚至還……”顧雲臻心中怦怦直跳,睜大眼睛盯著顧六。

顧六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實在周轉不靈時,老太爺當時暗許部分弟兄出境,故意挑起雙方戰事,再發動一場快速的小規模戰爭,將西夏人的城鎮洗劫一番,然後再與西夏人和談,休止干戈。對朝廷上報,只說是西夏人越境,西路軍被迫還擊,將敵擊回境外,朝廷再褒獎一番。從西夏人那裡搶來的東西自然入了西路軍,並不曾上繳。再加上朝廷的獎賞……”

顧雲臻聽得瞠目結舌,只聽得顧六續道:“侯爺接掌西路軍後,想對這種痼疾進行革新,奈何一直與西夏人交戰,騰不出精力來處理。直到公子接手,這樣的事情也還一直在軍中繼續。幾十年下來,算一算,用這種方式累積的銀子,怕有上千萬兩了。”

顧雲臻的酒勁頓時全醒了,驚呼一聲,“上千萬兩?!”顧六點頭:“是。這筆銀子,侯爺存在通和錢莊,並下了嚴令:不到西路軍生死存亡的時候,不得啟用!而且這筆錢只能用在弟兄們身上。侯爺手上沒有動用,公子接掌紀陽侯府以來,也一直沒有動用。但是上個月,三哥無意中得知,那一千萬兩銀子,被取出了三百萬兩。而按通和錢莊的規矩,他們只認章不認人,提錢的印章,只有公子一人知道收在哪裡。”

顧雲臻沉默片刻,道:“小叔叔定是有什麼事需要急用,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顧六道:“如果真是一時急用,那就好,怕就怕……”他咬一咬牙,終於將放在心裡很久的事情說了出來,“怕就怕因為小侯爺襲位在即,公子另有打算!”

顧雲臻猛地站起來,喝道:“六叔!”顧六跪了下來,泣道:“小侯爺,六叔知道今天說的這些話,你可能接受不了。可六叔問心無愧,即使日後去了九泉之下,見到侯爺,六叔還是這麼說。小侯爺可知,此番聖上命西路軍裁軍三萬,再撤回五萬至隴南開荒屯田,初步擬定的名單,裁撤的全是當年侯爺的人!”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到顧雲臻面前,道:“這是三哥的信。這幾年,三哥處處受顧九制肘,軍中大事根本不得與聞。公子說要改革西路軍,可每一項措施,針對的都是侯爺在世時的心腹之人!兄弟們心中早有想法,奈何小侯爺您尚未成年,一直處於公子的監護之下,大夥也不好說。可現在公子步步緊逼,若是小侯爺再不知道真相,只怕……”

顧雲臻接過信,感覺卻像握著一個燙手的山芋,忙丟在一邊,煩燥道:“你們胡思亂想些什麼呢?!小叔叔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今天進宮,聖上還說了,讓他先帶我兩年,等我熟悉軍中和府中事務,堪當重任了,十八歲時便正式襲爵。”

顧六冷笑道:“若不是聖上今天下了這樣的旨意,六叔也不敢來和小侯爺說這些話。現在聖上的旨意是下了,但這兩年之中,會發生一些什麼樣的事情,誰也不可預料!畢竟長房只您一人,二房三房四房的三位爺走得早,沒有留下骨血。若您有個好歹,公子便會名正言順地把這個紀陽侯永遠地當下去!”

顧雲臻拍桌而起,怒視著顧六,顧六卻毫不畏懼地與他對望。顧雲臻心中一軟,坐下來,道:“六叔,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關於小叔叔,你這樣的話,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次。”

顧六沉默許久,低頭道:“是,是六叔造次。”他轉身走向門口,忽然又停下來,也不回頭,輕聲道:“小侯爺,侯爺如何死的,您定不會忘記。可是公子也知道你不會忘記,一旦你權柄在握,他就不怕你心懷怨恨、清算舊帳嗎?顧九這些人,會心甘情願地將軍中大權拱手讓出嗎?”

顧六走了很久,顧雲臻仍是心亂如麻,最終還是將顧三的信展開看了,看過之後更是心煩,便起身出了門,漫無目的地在府內亂轉。不知不覺走到俯仰軒前,遠遠看向屋內,顧宣正坐在燈下,披衣執筆,寫著什麼。

顧雲臻自昨日起,一心想著要向顧宣開口,稟報認識其華並想娶她為妻的事情,這一刻,不知為何,他竟沒有勇氣如往常一樣走進去。

良久之後,他終是轉身走開了,這一走便一直走到了居仁堂外。這裡是顧府的正堂,“居仁堂”三字是惠帝親題,取居安思危、仁勇無雙之意。雖年代久遠,因為每日擦拭,匾額仍是煥然一新,尤其那三個字,更是殷紅如血,彷彿就要從匾額上蜿蜒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