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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人心險

顧十一遙遙望見顧雲臻的背影,奇道:“小侯爺怎麼不進來?”顧宣蘸了墨,手腕一旋,寫下最後一句,淡淡道:“人大了,就會有自己的主意。”

顧十一道:“聖上今日這番作態,究竟是何用意?”

顧宣取過案邊的帕子擦手,笑道:“有人見狼崽子長得太慢,便急著替它磨利爪子。可惜爪子磨得再利,這狼崽子實際上還是一頭羊。”

顧十一聳了聳肩,接過冊子看了,嘆道:“侯爺,真不知該如何替這些老弟兄感謝您。”顧宣也自傷感,道:“這些叔伯都是看著我長大的。眼下聖上若真將他們裁掉,我總不能見他們帶著一身的傷痕身無分文地回家。”顧十一道:“只是動了錢莊的銀子,將來萬一小侯爺知道此事……”顧宣舒展了一下雙臂,道:“他在我這個位置,也一樣會這麼做。”

安置退伍將士的事情處理妥當,顧十一放下心頭大石,忽然想起一事,忙稟道:“侯爺,有件事很奇怪。昨天有個弟兄去青霞山為他娘掃墓,在那裡見到了蘇理廷。”顧宣揉著額角,道:“蘇家的祖墳不是在觀音山嗎?”

顧十一道:“那個弟兄覺得奇怪,就跟了蘇理廷一段路,發現他是去給一個姓沈的女子掃墓。那女子墓邊住著一位少女,瞧蘇理廷與她的樣子,好像關係不同尋常。我今天派人去打聽了一下,說那個姓沈的女子是蘇理廷未過禮的小妾,那個少女是她的女兒。只是這少女並不姓蘇,隨母姓沈,有點奇怪。”

“姓沈?”顧宣仰起頭想了一陣,沉吟道:“蘇理廷去年派到靈州的那個人,找的不正是一個姓沈、叫沈世誠的人嗎?你再去仔細查一查,只別驚動了蘇理廷。”

顧十一離去後,顧宣也睡不著,索性披衣起來,在府內慢慢踱步。走到居仁堂,遠遠見顧雲臻正負手看著那牌匾。顧宣便站在樹下,默默地注視著他的身影。

天已經黑透了,居仁堂廊下點著兩盞琉璃燈。燈上繪著工筆山水,燈光投在顧雲臻韶秀的面容上,使他的臉明暗交織。他仰頭看著匾額,似在回憶,又似在苦惱。

顧宣記得,“居仁堂”這三個字,還是自己教給他念的。那時顧雲臻只有三歲,顧宣抱著他,指著牌匾上的字說:“雲臻,來,跟小叔叔念:居――仁――堂。”顧雲臻小時候有點大舌頭,結果念成了“雞銀堂”,闔府之人笑了半個月。

只顧夫人暗自不悅,跟顧顯背地裡抱怨:“阿宣三歲時便會背三字經百家姓,雲臻和他比,會不會太笨了一些?”顧顯說,“笨不要緊,只要不懦弱怕事,不為非作歹就好。”

十多年過去,顧雲臻倒是成長得既不懦弱怕事,也不為非作歹,獨獨少了顧家兒郎骨子裡的殺伐決斷、堅毅隱忍,更少了朝堂爭鬥中所需要的那份心狠手辣、陰險狡詐。

※ ※ ※

一年一度的春狩是朝中大事,圍場設在京城以北兩百餘里地的應州。春天是萬物繁衍的季節,加上本朝一直保持著上古之風,所以往往春狩時,皇帝會允許貴戚家成年的小姐隨行。皇帝出京時,車馬煊赫,旌旗招展,加上許多難得出京的閨閣小姐們總忍不住從馬車中探頭出來透一透氣,真是桃紅李豔,美不勝收。於是這個季節,連拂過原野的風都帶上了幾分旖旎之意。

顧宣秉襲武將傳統,輕袍帶弓,隨侍在帝君左右。嘉和在前面的鸞車中坐不住,嚷著要騎馬。皇帝知道她的那點心思,憐她不日就要遠嫁,索性命顧宣陪在公主鸞車旁。

顧雲臻卻從早上起就一直為自己身上那套二品侯的服飾感到不自在。衣服是宮中命人連夜趕製,清晨送過來的。整套衣服是深紫色底子,繡著九蟒圖,內裡是大紅羅紗袍,金冠玉帶,烏皮黑靴。顧雲臻一換上,便換了一個人似的,氣勢威嚴,贏得滿堂喝彩。顧夫人看在眼裡,仿若見到亡夫,不禁又悲又喜。可顧雲臻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待出了府,發現顧宣未著爵服,只是輕袍緩帶,更覺渾身上下有蝨子在咬一般。可是此時狩獵大軍已近出發,他只得怏怏地跟在帝君儀駕後面。

直到經過青霞山時,他才精神一振,頻頻轉頭看向那綠綠蔥蔥的山巒。顧十八訝道:“公子,你在看什麼?”顧雲臻明知看不到其華,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直到青霞山在視線中變成一道淡淡的灰影,他才悵然嘆了口氣。

顧雲臻卻不知道,其華這日上午一直站在半山腰,看著狩獵的隊伍經過,看著那面繡著“紀陽”二字的深紫色旗幟下,他穿著與蘇理廷差不多的服飾,騎著踏雪名駒,身邊親隨簇擁,威儀赫赫,吸引了無數少女的目光。

她看著他遠去,看著他在一棵棗樹下佇馬回望。這一幕便如同一幅剪影,時濃時淡,在之後許多個夜晚,出現在她的夢中。

※ ※ ※

應州以西的江離山山高水險,草深林茂,沿河邊又有極開闊的連片草地,太宗時便將此地劃為皇家禁地,取名為西京圍場。不過為了保持子孫後代的尚武之心,太宗並未在此建立行宮,所以歷代皇帝春狩時,到達西京圍場後,都會住在帳篷裡。王公大臣的帳篷按品級圍布,簇擁著天子行帳。春祭大典後,君臣白日行獵,夜晚會宴,極是熱鬧。

皇帝年輕時弓馬嫻熟,這些年也沒有丟下,狩獵前幾日便獵到飛禽走獸無數,興致越起,這日領著金吾衛往江離山山腹中走了很遠,天近黃昏才回到營地。當夜,皇帝賜宴,命所有王公大臣及眷屬出席晚宴。貴戚小姐們因為不得與獵,這幾日在帳篷裡悶得十分難受,聽聞皇帝賜宴,個個裝扮得比河邊的石榴花還要嬌豔。

晚宴初開,文臣各進《春狩賦》,字裡行間,皆是歌頌帝君豐功偉績,天下太平。皇帝見嘉和頗不耐煩,便道:“嘉和,你時常說宮中氣悶,怎麼出了宮,還是悶悶不樂?”嘉和道:“兒臣又不能隨著父皇去打獵,日日悶在帳篷裡,比宮中還不如。”皇帝笑道:“狩獵你肯定不行,那你想玩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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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道:“兒臣想看打馬球!”說著眼神往顧宣身上瞟去,道:“兒臣聽說紀陽侯當年在靈州軍營中是馬球高手,恰好咱們金吾衛也稱打遍京城無敵手,不知紀陽侯可願與金吾衛一決高低?”

金吾衛統領畢長榮當即站了起來,“公主有命,臣等願與紀陽侯切磋切磋。”全場目光便都投向顧宣。

顧宣淡淡一笑,到御前微欠身道:“臣久疏馬球,只怕會讓公主失望。”嘉和撇嘴道:“膽小鬼!”

畢長榮笑道:“久聞侯爺戰無不勝,金吾衛的弟兄早想向侯爺請教,侯爺卻不給面子,不是瞧不起我們金吾衛吧?”顧宣道:“畢統領誤會,只是自回京城後,顧某便雜務纏身,從未碰過馬球了,怕等會比賽時出醜,有礙聖瞻。”畢長榮笑道:“原來侯爺是怕了我們金吾衛,那麼不比也罷,給侯爺和紀陽侯府的兄弟們留幾分面子。”嘉和掩嘴一笑,這幾日被顧宣冷落的氣也消了幾分。

座中眾女子都竊竊私語,不明白為何顧宣不肯應戰。顧雲臻卻難忍眾人眼中輕蔑之色,站了起來,道:“誰怕你們?!小叔叔不過是自重身份,我來和你們比!”顧宣攔阻不及,他已點了顧府諸人站到了場中。畢長榮掃了一眼,笑道:“那好,咱們便以五局定勝負!”

顧宣握著酒盞,慢慢回到席間坐下,顧十一在他耳邊低聲道:“畢長榮打的什麼主意?”

顧宣看著場中賽況,許久,才悄不可聞地說道:“這幾天叫弟兄們都小心一點。”話剛說完,顧雲臻一夾馬肚,黑芙蓉高高騰起,他在半空中順手一擊,如同飛燕投林,木球準確落入金吾衛的球門,第一局,紀陽侯府勝。

顧雲臻這一擊幹淨利落,漂亮瀟灑,此時他穿著深紫色箭袖夾衫,更襯得面如冠玉,鬢若刀裁,在座女子莫不看得如痴如醉,鼓掌叫好。如雷掌聲中,紀陽侯府再下一城。第三局,金吾衛的人開始使出一些暗地裡的招數,激烈爭奪中,顧十三中了暗算落馬,被對方的馬踩中臏骨,抬了下去。

顧雲臻不禁紅了眼,顧十三博學多才,向來被譽為西路軍的智多星,此番回京城辦事,不料便遭此劫。他再也不給對方留一點面子,連下三城,留下場中垂頭喪氣的金吾衛,領著顧府諸人,在全場女子的歡呼聲中回座。

顧宣正在察看顧十三的腿,見他回來,盯了他一眼,並未說話,只與太醫討論如何使顧十三愈後不致留下後遺症。顧雲臻見顧宣的眼神十分鋒利,心中不安,再見眾人都圍著顧十三,無人理睬自己,更覺氣悶,趁著夜宴散罷,便一個人往河邊走去,隱約聽到身後畢長榮在貓哭耗子,“傷了十三郎,實在不好意思。畢某營帳中有一應藥具,不若到畢某營帳中去……”

這夜星月無光,夜色黑沉似鐵。離得營地遠了,河邊只看得見影影綽綽的樹影。顧雲臻望著釅釅夜色,想起其華的病不知可曾痊癒,便恨不得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圍場,插翅飛到青霞山。正神思渺渺,身後忽然響起輕碎的腳步聲,顧雲臻轉過身,隱約見一名女子正向自己走來,不由喝問一聲,“誰?!”

那女子走近,聲音很焦急:“小侯爺,侯爺叫您趕緊去畢統領的營帳。”顧雲臻不及細想,只道是顧十三的傷情有變化,匆匆往畢長榮的帳篷跑去。

畢長榮雖是金吾衛統領,官階卻不高,畢府的營帳遠離天子營帳,在靠近密林的地方。顧雲臻心憂顧十三,到得帳前,直接掀開帳簾,叫道:“小叔叔!”

卻聽一聲女子驚呼,隨著帳簾被掀開,飽滿白的少女身體像一道閃電,劈亮了顧雲臻的雙眼。他驚得吸了口冷氣,慌忙放下帳簾,轉身想走,卻見身後不知何時已立了一大群人,面色鐵青的畢長榮赫然其中。

※ ※ ※

“雲臻,你說有人假借紀陽侯之命,引你去畢統領的帳篷。那引你之人是誰?”皇帝發問,因顧著畢家小姐的名聲,皇帝命營地內諸人不許走動,將一干人宣入天子營帳。畢長榮兀自面如黑鐵,顧宣則面色平靜,只偶爾瞟一眼跪在御前的顧雲臻。

顧雲臻明白中了圈套,可也只得答道:“天黑,臣看不清那名女子長何模樣。”畢長榮冷笑一聲,道:“陛下,顧雲臻不滿金吾衛傷了十三郎,意圖逼\奸小女,還請陛下還小女一個公道。”

顧雲臻急道:“陛下,臣冤枉!十三叔受傷,那是比賽所致,臣萬萬不會有怨恨之心。怎會做出逼……逼\奸的事情來!”

蘇理廷眉頭微皺,道:“這事有點棘手。雲臻沒看清那名女子模樣,難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但若說雲臻逼\奸,也不會笨到正好挑畢統領要回營帳的時間行事。眼下是一筆糊塗帳,不如臣和個稀泥,畢小姐名聲要緊,如果這事傳了出去,只怕她會尋短見,她反正也到了適配的年齡,且沒有定親,不如乾脆將她許配給雲臻,這樣皆大歡喜,再慢慢查那名傳信的女子是誰。”

皇帝緩緩點頭,“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