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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昔重現

顧十八陪著顧雲臻坐在河邊,倍覺無聊,只好捉蒼蠅玩。捉到第一百零八只,顧十八嘀咕道:“公子,別想了。”顧雲臻神情寥落地望著河面,一言不發。顧十八道:“這事也不能全怪公子,誰讓那個畢小姐那麼不要臉來著!”顧雲臻木然地搖了搖頭,顧十八無趣,只得將打下的蒼蠅擺成八卦陣。

顧十一遙遙看見,對顧宣道:“侯爺,會不會把小侯爺逼得太緊了些?”顧宣不置可否,叫道:“十八!”顧十八嚇得如耗子般溜過來,垂手道:“侯爺。”

顧宣打量了他幾眼,道:“你這幾年跟著雲臻,就只學會捉蒼蠅了?”顧□□氣都不敢出,顧宣道:“你看看你的樣子,要說你是西路軍十八郎,別說你哥,我都覺得寒磣!去,耍一套槍法,讓我瞧瞧。”

顧十八無奈,只好握了槍,剛裝模作樣地使了幾招,顧十一便躍過來,不過兩招便卸掉了他的槍。顧十一再丟給他一把劍,仍然只有幾招便將他的劍磕上了天。再換過數次兵刃,依舊如此。營地中的人漸漸圍過來看熱鬧,顧十八被打得滿地爬,看得一眾女子和金吾衛們竊竊而笑。

顧十一正要再踢顧十八幾腳,面前卻忽然多了一人。顧雲臻面色陰沉,道:“十一叔,不要欺人太甚。”

顧十一笑道:“小侯爺,十八這小子太不成材,你礙著他是長輩,不好教訓他,我來替你教訓他。”顧雲臻緩緩道:“雖說他是長輩,但既然小叔叔將他給了我,他便是我的人,自有我來教訓,不勞十一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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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十一聳了聳肩,退回顧宣身邊。顧宣似是眼中根本沒有顧雲臻這個人,揚長而去。

顧雲臻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不發一言。顧十八看得有些害怕,推了推他,“公子。”顧雲臻慢慢抬起頭,眼中的腥紅之色嚇得他不敢再開口,圍觀的女子們也被嚇得紛紛散開。

※ ※ ※

顧雲臻握著拳頭走入帳篷,顧宣與顧十三正在議事。顧宣瞥了一眼顧雲臻,也不理他,只對顧十三道:“接著說,這些事也該讓他聽一聽,不然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顧十三向顧雲臻微微欠了欠身,繼續說道:“九哥說,挑起戰事並不難,難的是日後如何擺平。西夏人不是那麼好對付,那邊現在剛剛換了大將,是一個叫李承煥的人,九哥沒和他交過手,不知道他的作風,怕萬一事情鬧得太大,不好收拾。”

顧宣沉吟道:“可若不生點事出來,西路軍便必須裁掉三萬,撤五萬回隴南。這八萬可不比吃空額,是實打實的數字,咱們總共只有十五萬人,這樣留在塞上的只有七萬。不行,太危險。”

顧十三道:“九哥倒是有個辦法。”顧宣道:“說。”

顧十三道:“撤,咱們西路軍是肯定不能撤的。眼下只有先答應聖上,聖上不是要將嘉和公主嫁給西夏王嗎?這公主如果有了心上人,自己不願意嫁了,要死要活,甚至抹刀子上吊,聖上也不能交一具屍體給西夏王不是?”說罷,笑眯眯地看著顧宣。

顧宣搖頭,“我不行,別打我的主意。”顧十三便看向一邊陰沉著臉坐著的顧雲臻。顧宣道:“他也不行。你昨晚沒聽見他說他已經有心上人了嗎?到時只怕公主沒抹脖子上吊,他反倒要死要活了。”顧雲臻指節捏得發白,沉默不語。

顧十三道:“九哥也料到二位不會同意。他說,若是公主找不到心上人,真的嫁出去了,這一路往西夏,山高水遠,盜賊叢生,說不定便有那麼個膽大包天之人,仗著天高皇帝遠,將公主劫了去,也是有可能的。”

顧宣一笑,“這倒是個辦法。”顧十三笑道:“公主一失蹤,咱們必得厲兵秣馬,時刻提防著西夏王發雷霆之怒,兩國重起干戈。這西路軍自然便不好再往隴南撤了,是不是?至於西夏王會不會真的發兵打過來,那就要看咱們聖上和蘇相的斡旋之力了!”

顧宣笑道:“老九就只會打這些鬼主意。”顧十三道:“只不過這事不能讓咱們的弟兄去辦,萬一有個紕漏,可就是滅族之罪。九哥倒是有幾個人選,都是這些年他在邊關結交的江湖朋友。只不過要使動這些人去辦這件砍腦袋的大事,沒有幾十萬兩銀子怕是辦不到的。”顧宣沉吟片刻,道:“說不得,只好再動用一回錢莊裡的銀子。”

話音剛落,便聽“咚”的一聲響。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顧雲臻站起來帶翻了椅子。他一步一步向顧宣走來,雙眸通紅,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顧十一拉了一下他,“小侯爺?”顧雲臻一把將他的手甩開。顧宣略一詫異,旋即道:“你們先出去。”

※ ※ ※

顧雲臻走到顧宣面前,死死盯著他,半天不說話。顧宣晃亮火摺子,將案上的書信燒了,淡淡道:“不錯,有長進,敢這樣看著我。”

顧雲臻看著他手中即將燃盡的信件,輕聲開口,“小叔叔,當年我問你,爹為何而死?你告訴我,他是為國捐軀,戰死在黑風峽。”顧宣沉默片刻,有點狼狽地抬頭看向他,道:“雲臻,是小叔叔對不起你,你爹他……”

顧雲臻打斷了他的話,“小時候,你教我念‘居仁堂’三個字,後來等我大了些,便告訴我,居仁二字,取居安思危、仁勇無雙之意。”顧宣道:“是。”

顧雲臻又道:“你告訴我,要友愛軍中弟兄,把他們當作自己的手足一樣愛護。”顧宣默默看著地上的灰燼,不再出聲。

顧雲臻雙眸更加紅了,“八歲那年,你還告訴過我,我顧家兒郎,最重要的是做人光明磊落,憑真本事和敵人在沙場上一見高低。”顧宣站了起來,道:“雲臻,你……”

顧雲臻冷笑一聲,道:“然而真相卻是:二十萬顧家兒郎,原來一直在吃空額;顧家多年來,背地裡不知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才積攢了那上千萬兩的銀子!所謂同袍友愛,原來是為了保住我的侯爵之位,不惜讓弟兄開膛破肚!所謂居安思危、仁勇無雙,原來卻是主動挑起戰事,劫掠他國,甚至不惜勾結江湖殺手,擄劫一名弱女子!小叔叔,你現在讓我看到的、聽到的這些,到底算是什麼?!”

顧宣看著他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點頭道:“很好,你今天既然來問我,我就告訴你:我現在讓你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你未來要面對的,無可迴避的現實!”

※ ※ ※

他指著天子營帳方向,道:“你想精忠報國,好啊,可惜這個國不讓你忠、不許你報,偏讓你死得不明不白!你想居安思危,可是邊境若安了,西路軍便有危險,我顧家便有滅族之危!”

顧雲臻想開口反駁,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閉上了嘴。顧宣冷笑點頭:“是啊,你想起來了吧,顧家祠堂中供奉的是多少不明不白含冤死去的祖先!我顧家歷代子弟多在成家之前便死去,長房一脈更是儲存得尤為艱難。你娘前三胎都沒留住,歷盡艱辛才得了你。你二叔三叔都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英年早逝,這幾年來,若不是我像護小雞崽一樣將你護在翼下,你今天還有命站在這裡嗎?!”

顧雲臻臉漲得通紅,“我寧願死得光明磊落,也不要幹這麼齷齪、這麼陰險毒辣的勾當!

顧宣冷冷一笑,既嘲諷,又悲涼,“顧雲臻,蘇理廷這些人都有資格說我顧宣陰險毒辣,可唯獨你沒有資格!你可曾親手殺過一個人?可曾體會過眼睜睜看著親人在面前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你可曾因為斷了一個月的軍糧,而不得不下命令,將死去弟兄的屍體從雪裡挖出來?!沒有經歷過這些,你就還算不上是我顧家的人!不錯,八歲之前,我也以為顧家人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頂天立地,憑真本事在沙場上和敵人一決高低,所以那時我才會拿那套東西教你。可事實給了我當頭一棒:成王敗寇,戰場之上只有生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渾濁腥臭的朝堂之中更是如此!我顧家從不後悔為我朝千萬百姓痛失兒郎,我們身為武將,只求能沙場埋骨,死得坦蕩。可是這麼一點念想,卻從來不曾求得。這是為什麼?你想過嗎?”

他越說,眼神便越嚴峻:“你想仁勇無雙,可顧雲臻,昨晚如果不是吳驍演了那出戏,你被問罪,牆倒眾人推,蘇理廷等人便可以推波助瀾,藉機剝奪顧家的兵權,倒黴的不僅僅是你我,是顧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你也說顧家多年來背地裡不知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們一倒,受牽連的人數以萬計!那時你顧雲臻又拿幾條命來賠給他們?!你逞一時血勇,倒是死得光明磊落了,可你憑什麼要你的親人、你的部下為你殉葬,成全你所謂光明磊落的虛名?!”

顧雲臻不服氣,低聲道:“哪有這麼嚴重?”

顧宣自袖中取出幾封信,甩在他面前,道:“這些是抄本,原件只待你逼\奸不遂的事情爆發之後,就由御史們拿到皇上面前,彈劾顧雲臻素有惡行,難以承繼爵位,懇請將其貶為平民。還有幾本奏摺,是彈劾紀陽侯教侄不嚴,應被罰於府中禁閉思過。讓我們來猜猜下一步吧,你爵位被奪,我閉門思過,嘉和公主又恰好嫁到西夏,那時西夏王就可以配合咱們的聖上,來一著所謂‘大兵逼境’,你九叔若是戰事稍有不利,朝中自有人去奪了他的兵權。到那時――”他緊盯著顧雲臻,冷笑道:“顧小侯爺,你說,你該怎麼辦?”

顧雲臻已說不出話來,顧宣又道:“好吧,退一萬步,你為了顧家,肯犧牲自己,娶了畢長榮的女兒,那你的心上人呢?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嗎?那必是與她許下了白頭之約。你若娶了畢小姐,你就對得起她嗎?就光明磊落了嗎?”

顧雲臻面上狠狠一白,想起昨夜若是自己真的被逼娶了畢長榮的女兒,那其華呢?那個比杏花驕陽還要眩目的其華呢?又該怎麼辦?他腦中一片混亂,喃喃道:“不,我絕不會娶別人,為什麼會是這樣……”

顧宣按住長案,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才冷冷開口道:“你既然姓了顧,穿了這身衣服,你面對的就是這些――也只有這些。”

他走到顧雲臻面前,看著他灰白的面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顧雲臻,你真的還不配穿這身衣服。”

他的視線在顧雲臻臉上微微駐留了一瞬,便轉身挑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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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十三正守在帳外,見顧宣出來,輕聲道:“侯爺,有些話小侯爺現在還接受不了,他太年輕。”顧宣沉默了一會,道:“我十六歲那年,懂的事比他多很多,因為有大哥手把手地教我。”提起顧顯,顧十三也沉默了,許久方嘆了口氣,道:“小侯爺自幼由夫人帶大,又沒上過邊關,自然天真了一些,只能慢慢來,太急了反而容易……”

他話未說完,天子營帳那邊一陣喧譁,須臾,號角震天響起。顧宣忙道:“十三,你別亂走,好生養著腿。”說著便往天子營帳奔去。

卻是金吾衛在江離山深處發現了老虎,興奮地回來稟報。為了討帝君歡心,多年來,西京圍場中放養著無數的鹿、麝、狼、狐狸、猴子、獐狍,可獨獨沒有虎豹。無他,只因拍馬屁的人也不敢太冒險,萬一傷了聖駕,可是掉腦袋的事。皇帝多年來狩獵這些小動物也有些膩了,此刻聽得竟有老虎在江離山出現,十分興奮,搓手道:“來來來,諸卿家,咱們兵分幾路,務必要將這頭老虎給擒獲。”當即命人調來江離山的地圖,分定了幾條路線,由各自的領隊帶領行事。當下便點齊人馬,帶齊弓箭,離了營地。

顧雲臻聽得外面人馬喧譁,強自收拾心情出來,只見顧宣已帶著數十人往東而去。他問過顧十八,便心情沮喪地坐在河邊,顧十八默默相陪。二人看著河水自腳下奔騰流過,都覺眼前一片迷茫。

過了許久,顧十八嘆口氣,問道:“公子,我是不是很沒用?”顧雲臻搖頭,“是我沒用。”顧十八道:“不,是我沒用,我是個廢物,還讓別人看不起公子。”顧雲臻仍搖頭,“不,是我沒用,我不配穿這身衣服。”

身後一女子冷聲笑道:“依我看,你們兩個都沒用。”顧十八跳了起來,回頭見是一位十五六歲的綠衣少女,不禁怒道:“哪來的黃毛丫頭,敢這樣說話?!”

那女子長得十分秀麗,面色有些蒼白,笑聲中卻透著幾分凌厲。她笑著走到顧雲臻面前,彎下腰,眼神別具意味地盯著他,道:“顧雲臻,我的身子全讓你看光了,別告訴我你不認識我。所有人都罵我不知羞恥,可唯獨你不行!今生今世,你休想不娶我!”

顧十八指著她,結巴道:“你、你是畢、畢家小姐?”畢小姐直起身來,得意笑道:“是,不過要不了多久,你得稱我一聲侯爺夫人。小子,可記住了。”說著再看了一眼顧雲臻,大笑而去。

顧十八罵了聲,“瘋婆子!真是不知羞恥!”依舊坐回顧雲臻身邊,道:“公子,別理這個瘋婆娘。”

顧雲臻發了一陣呆,忽然扯住顧十八的手,問道:“十八叔,那畢小姐剛才最後一句說什麼?”顧十八道:“她說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叫她一聲侯爺夫人,可不是花痴了嗎?”

顧雲臻喃喃道:“畢長榮為什麼要傷十三叔?為什麼甘願讓自己的女兒冒身敗名裂的危險?為什麼?聖上許了他什麼?讓他這般鋌而走險?老虎是金吾衛發現的,他要幹什麼?”

他猛地跳了起來,叫道:“十八叔,快叫十三叔!叫上所有的人!”

※ ※ ※

顧宣領著紀陽侯府諸人走的是東路,一路上並未見到老虎蹤跡。及至一個山谷,他身下的座騎怎麼也不肯往前走,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面,喉中發出低嗚聲。顧宣覺得奇怪,抬頭看了看,只見上方山崖聳立,不禁笑道:“我心裡有事,還真沒發覺這裡倒是個設伏的好地方,還不如一個畜生。”

顧十一點頭道:“若是十三見了,定會細細研究一番,再繪入他的行軍圖之中。”顧宣忽然神色微變,只覺四周氣氛於這一刻驟然變冷,森寒殺氣瀰漫整個山谷,剛說聲:“不好!”未及發令,山頂崖石已滾滾而落。

眾人急忙後退,於石雨中衝出一條血路,可已傷亡慘重。眼見距谷口不過十餘丈,卻聽一聲哨響,山頂山腰同時冒出數十名蒙面之人,箭簇在陽光下閃著銳利的光芒。

顧宣喝道:“衝過去!”眾人緊緊相隨。箭如蝗雨,遮天蔽日,顧十一痛哼一聲,罵道:“王八蛋!”

潑天箭雨中,前方谷口忽響起暴雷般的馬蹄聲,十餘騎如風馳來,為首之人正是顧雲臻。

顧宣怒喝,“不要過來!”與此同時,後背已然中箭。

一陣劇痛中,他看到顧雲臻二品爵袍上的那條金絲巨蟒越來越近,看到他在目眥欲裂地大叫:“小叔叔――”

他與大哥長得如此相像,連騎馬的姿勢都一模一樣。他打馬而來,彷彿當年黑風峽中,大哥向著自己疾馳,目眥欲裂地叫:“定昭――”

那時,新郎裝束的顧宣正按著肋下透出的劍刃,不可置信地望向穿著大紅喜服的她,喃喃道:“霓裳,你……”她一點一點地把劍抽出,看著血自劍刃上淌下,輕聲道:“我是西夏人,真名李青鸞,你記住了,也好死個明明白白。”

倒難為她,在說著這樣的話時,嘴角還帶著一絲溫柔的微笑,就彷彿夜裡為他披衣添香,四目相交時的會心一笑。

顧宣的目光越過她的肩,看見大哥正向自己疾馳而來。那是顧顯最後一次騎馬,他縱馬揮鞭的姿態,從此永遠凝固在顧宣的記憶之中。